即將於三月底在青島舉行全國冠軍賽,本是今年光州游泳世界錦標賽的選拔賽,人們在報名名冊中意外發現了寧澤濤的名字——這是否代表著,在經歷了兩年多的放逐之後的寧澤濤,重新迎來了為國征戰的機會?
但很快,這一美好的肥皂泡便被他本人直接戳穿:3月6日,在他26歲生日這天,他親自宣佈了退役的消息。在新浪微博的留言中,他深情地感謝了自己的粉絲,一池碧水,但對於中國游泳隊上下,以及培養過他的海軍隊、河南隊伍,卻一筆都不願觸及。不懼過往,不畏將來,他就以這種倔強的姿態告別了泳壇,讓人一聲嘆息。
人們已經無暇追問這個關頭宣佈退役的深層次原因,只能無奈地將他的成績定格在2015年游泳世界錦標賽的突破上。其他的,也只能在痛惜甚至惋惜中進行各種假設。
寧澤濤,曾是中國水軍的必選項
男子100米自由泳多重要?前中國游泳隊總教練陳運鵬曾這樣形容,從歷史角度來看,從第一屆奧運會就設立的項目就包括男子100米自由泳和男子100米跑,從陸地到水裡,這都是當時距離最短的項目。而眾人對水陸兩個100米的關注度一樣,前者冠軍被稱之為“飛魚”,後者勝者是“飛人”。
游泳世錦賽自1973年舉辦以來,男子100米自由泳就一直是世界上游得最快也是最具有觀賞性,也是最能顯示人類極限的項目。正因為如此,也一直被高手如林的歐美人把控。在1996年奧運會上,中國蔣臣稷在50米自由泳和100米蝶泳項目中獲得兩個第四後,無緣獎牌後,中國人一直謀求在這個項目的話語權。事後蔣臣稷回憶,自己在賽場上只是想過超過一個對手,再超過一個對手,就勝利了。沒成想,自己竟然可以想到獎牌。
但中國男子游泳多年的夢想,卻在2015年喀山世界錦標賽不經意成為事實,並定格了屬於中國男子游泳的一系列突破:寧澤濤第一次帶領中國隊拿到參加里約奧運會男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的入場券;第一次進入到世界錦標賽決賽,第一次拿到獎牌甚至奪冠。面對這個歷史性突破,任何的褒獎都不過分。就像寧澤濤所說:“這是中國幾代游泳人的夢想,證明在世界泳壇,中國男子選手一樣可以稱雄百米自由泳!中國人、亞洲人絕對不輸給歐美人!”
對於中國游泳來說,這塊金牌恐怕意義更深遠一些:它標誌著從100米自由泳到1500米自由泳,中國都擁有了絕對的統治力。中國人開始成為男子自由泳項目,真正的主宰,這也是評價游泳強國等最重要的指標。而對中國游泳的整體影響而言,以前中長距離自由泳是我們的優勢項目,現在短距離也實現了突破,這對於接下來的訓練體系,技術沿革甚至隊員的心理層面,都必將產生廣泛深遠的影響。
實際上,這次比賽之後,寧澤濤曾5次叩開遊進象徵世界名將分界線的48秒大關——
2014年10月的全國游泳錦標賽,寧澤濤游出47秒65,打破100自亞洲紀錄,並保持至今。
2015年喀山游泳世錦賽,寧澤濤迎來職業生涯巔峰。他在100自決賽中以47秒84的成績奪冠,成為亞洲首位在該項目上奪得世錦賽冠軍的選手。
2016年裡約奧運會上,寧澤濤曾兩次叩響48秒大關:4*100米自由泳接力預賽時游出47秒88和混合泳接力最後一棒的單棒成績47秒95。
2017年9月天津全運會上,寧澤濤在100米自由泳決賽游出47秒92,依然是彼時亞洲唯一一個能在單項比賽中游進48秒的選手。
在歸總寧澤濤的成功軌跡上,人們認為這是一種典型的飛魚造模式。
一個是寧澤濤本身的原因:儘管體質不是很好,很容易受傷,訓練不是很系統,但部隊特有的紀律約束、低調和艱苦的硬件條件,加上他超高的悟性(善於接受教練的訓練意圖,並高質量地理解和完成,所以即使他經常因為傷病而影響訓練,他還是在教練葉瑾的調理下保證了訓練質量的“實際獲得”)、超強臨場發揮能力(他彷彿天生為比賽而生,越到關鍵場合越是能激發全部潛力,進而實現了全運會-亞運會-世界錦標賽的冠軍三級跳和中國男子游泳在百米自由泳零的突破。)
還有一個是恩師葉瑾的調教之功。從接手時只會蛙泳泳姿、經常病怏怏的菜鳥,到肌肉發達,擁有完美自由泳技術的巨星,葉瑾所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作為深諳中國傳統教練方式和手段,曾培養出齊暉等國際名將等成就的名帥,葉瑾並沒有趟在功勞簿上,而是一次次選擇從頭再來,將創新融入到血液裡,並將一些國際性的元素和手段運用到教學行為中(包括外國先進的體能技術及自由泳手段)。而最為稱道的,是她以女性的細膩、溫情和使命感,將喧囂而缺乏基本功的隊員捏合成型,同時也用軍人的霸氣和果敢,向男子100米自由泳這個長期由歐美長人森林所壟斷的項目亮劍。作為中國傳統典型教練代表,葉瑾40多年如一日在泳池邊的堅守和奉獻,關鍵時刻的學習能力,是她攜手寧澤濤創造奇蹟的重要原因。而在寧澤濤如日中天后,葉瑾繼續在泳池邊奮鬥,帶領新任弟子覃海洋在2017年三破世界青年紀錄、2018年改寫男子200米蛙泳亞洲短池紀錄,一步一個臺階穩步提高。在她的心目中只有游泳,不希望摻雜太多的場外因素,只希望通過她的努力傳遞給弟子們更多正能量的中國精神、打造泳池裡的中國力量。
師徒之間的默契配合,造就了黃種人在世界舞臺的突破,這個構成中他所體現的謙遜、努力、不驕不躁和硬漢形象,集體主義精神,如一股清新的風,瞬間讓社交平臺淪陷。在彼時社交媒體的助力下,“小鮮肉”成為了一種特定現象。寧澤濤符合“小鮮肉”的所有特質,一下子擁有了萬千少女粉以及“媽媽粉”——相比較於之前的體育明星,以寧澤濤為代表的粉絲更接近娛樂圈的應援團,他們有著自己的組織,“愛他就要供養”的自覺性,因此具有強大的消費能力。很快成為361°、浦發銀行和 Skullcandy 耳機等的代言人。更多的偶像開始如打雞血似的尋找他代言。而某業內資深人士,也從經濟學角度“放衛星”:寧澤濤這塊100米自由泳金牌,將大大超越劉翔李娜的影響力,以每年2億人民幣的價值計。未來5年,他將吸金10億。
寧澤濤,如今已經不是必然選項
處在上升時期的寧澤濤,依託良好的訓練比賽條件和社會影響力,完全有能力締造一個競技和商業的時代。在競技領域,依靠葉瑾和外教布朗的互相配合,寧澤濤不要說在2016年奧運會上獲取金牌,至少獎牌是很有可能;在隊伍最為看重的接力比賽中,“濤哥”已經成為隊伍的定海神針(2014年亞運會接力賽,眾小將說,濤哥在,我們心裡踏實。)
但我們看到的事實卻是如此:他開始因為廣告商和游泳中心起了衝突,後來拒絕代表國家隊接力比賽。而隨著他“休半年+遊半年”的比賽節奏,很多人開始質疑他在遊三槍的世界級比賽的競爭力,他開始在國內賽頻繁受傷,手腕,身體發燒,肩部軟組織挫傷,腰傷,他成為了容易受傷的男人。
顯然,他已經不是中國游泳隊的必然選項。
首先從個人能力來說,100米自由泳是一個充滿偶然性和殘酷競爭力項目。正如他自己所說,“短距離項目,選手在比賽中不可能擁有絕對實力。未知的事情太多了,2015年喀山世錦賽,有位俄羅斯選手在比賽之前是排名第一,但搶跳犯規了,這就是不可預知的事情。在比賽裡會發現前95米,八個人其實都是一樣的水平,一條線,直到到邊的那一刻,才能決出第一到第八名。作為我們這個項目來說,第一到八都有可能拿冠軍,這就是這個項目的魅力。”到東京奧運會,27歲的他能有什麼表現?
其次,寧澤濤一直處於單飛狀態,在澳大利亞跟隨布朗訓練,遠離昔日隊友和集體。一方面缺乏各種醫療、體能、科研等保障,另一方面布朗只是曾經短期訓練過他,對於他的成功只是“過了一道水”,並不是幫助他登頂世界最高峰的最關鍵人物,而他卻錯把布朗當成“救世主”,這導致了他的系統訓練不復存在,競技狀態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這幾年的成績很難恢復到48秒以內。
這個成績是什麼概念?男子100米自由泳世界紀錄是巴西名將小西埃洛保持的46秒91,世錦賽紀錄也是小西埃洛的46秒91。而在2017年世錦賽男子100米自由泳冠軍,美國新王德雷塞爾的成績是47秒17。
可以說,即便是寧澤濤以自己最好的狀態去迎戰,也無法確保獎牌。在男子短距離自由泳這塊“人肉森林”中,比的是硬實力,還有比三槍的發揮——對於近兩年來缺乏系統訓練、久疏戰陣、體弱多病且只能遊一、兩槍的寧澤濤來說,複製2015年的成就,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其實體育總局和中國隊積極創造機會,最主要的是希望他能在接力項目上有所作為。尤其是混合泳接力,隨著其他三項的提高目前已經處於最好的時機——21的湖北小夥子閆子貝就出現在了2017年游泳世界錦標賽男子100米蛙泳前八名的行列,解決了男子蛙泳的拐腿現象,而隨著徐嘉已經坐穩世界第一仰泳高手寶座,蝶泳李朱濠很快進入到世界級選手行列,如果寧澤濤能實現最好的狀態,中國混合泳接力說不定能實現歷史突破。更何況,集體接力比賽,已經成為隊伍的備戰重心。
不過,當年讓隊友們心服口服的濤哥,目前已經成為超級大腕兒。一直遊離於集體之外的他,還能和小夥伴並肩作戰的濤哥嗎?實際上,徐嘉餘、汪順、覃海洋、閆子貝等年輕選手在中國隊隊長孫楊的帶領下,在朱志根、葉瑾、徐國義、何新中等名帥的悉心調教下,開始在世界泳壇掀起新一波的青春風暴——就連他的自由泳那一棒,在去年雅加達亞運會男子4X100米混合泳接力中出任自由泳的餘賀新游出了47秒68的成績,已經無限接近寧澤濤的巔峰成績。
對於寧澤濤和中國游泳隊來說,經過多年的撕扯,指望他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有一個成績上的突破,或許已經是不切實際的目標。而面對國家隊屢次提供的機會,寧澤濤並沒有顯示出積極迴歸的跡象,退役,已經成為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以說,寧澤濤時代已經謝幕,但人們沒有必要為之惋惜或者感嘆,因為,更多的寧澤濤已經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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