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有機會編譯文章

作者:Michael Ableman

編譯:Jing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圖來自Pixabay

從年輕時起,我就和島嶼產生了聯繫。我並不是被那種水清沙白的“典型”島嶼形象所吸引。我對島嶼的理解是更深入的——島嶼,是對我們在地球上的生存狀態的隱喻,代表著獨立,也代表著內在的相互依賴,自然的限制和無限的時空。島嶼,代表著一種悖論。

過去十年,我都在島嶼上生活,我意識到,在島嶼上我不可能逃避任何事物。反饋常是很迅速的。並沒有大面積的土地和大量的人口把某個人行為的後果給“稀釋”掉。

如果我們把地球想象做漂浮在宇宙汪洋中的島嶼,或許我們可以重新考慮該如何對待地球。

最具有重大意義的開端,是重新考慮如何對待食物。在生活中,沒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了,但是生產食物的責任現在卻被交給了一個工業化的系統,農場變成了工廠,食物變成了來源未知的商品。後果是災難性的:蔓延的兒童肥胖症和糖尿病,地下水汙染,土壤退化,丟失的味道……而最嚴重的後果是:農業社會的社會連接、文化連接和生態連接,也都危在旦夕。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圖來自Michael Ableman

夏威夷群島最早的居民,波利尼西亞人,曾經深刻理解什麼叫生活在生態限制以內。在那些島嶼上,他們用完全來自本土的資源維繫了百萬人的生命。對於獲取資源的方式,是有明確規定的。比如,如果一個人捕了某種正處在禁捕季的魚,那他是會被懲罰的。聽起來極端,但是他們明白一個我們現已忘記的事實:自然界中的萬事萬物相互依存。最早的島嶼居民們知道,幾個人的貪心可能會影響到整個社群的生存。

夏威夷是地球上位置最孤立的群島。但是現在,這裡80%的食物都是進口的。食物要經過數千英里的運輸才能到達夏威夷,而這個系統的代價,遠遠不是夏威夷居民在超市結賬時付款的數字所能代表的。曾經一個富足豐饒的地方,變成了地球上糧食安全問題最嚴重的地區之一。

當我十六歲的時候,我曾生活在一個島國——牙買加。我和格瑞特,還有她的伴侶威爾叔叔生活在一起。威爾叔叔耐心地教給我基本的生存技能,比如怎麼磨刀具,怎樣打開椰子,受傷或生病時用什麼草藥,怎樣煮食麵包果,怎樣從海岸的崖邊捕魚。

那時的我完全沒想到,我會用的一生來繼續學習這些技能,用寫作和課程教給人們這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教人們重新找到自己在自然界中的位置,重新學著如何生產食物。

我年輕時,正處在科技崇拜時代的早期。隨著這個時代的發展,人們越來越忙著給自己的頭腦投資,拋棄了曾經指引人類數萬年的自然智慧。我們過去並沒有意識到這無知可能帶來的生態和社會代價。

在我和他們在一起時,格瑞特和威爾叔叔還過著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生活。那時,大多數牙買加的鄉村家庭都基本上是自給自足的,養雞養羊,照料椰子樹、麵包樹和芒果樹,在海邊捕魚……儘管從經濟學角度來說,當時“貧困”是普遍的現象,但是多樣化的本土食物卻是牙買加鄉村居民們的真正財富,他們以豐富的食物收穫為榮,以自然知識和與自然的連接為榮。可現在,儘管溫暖的氣候和豐富的水資源依然存在,當地的自給自足經濟卻也被完全依賴外來輸入的經濟所取代了。

像島嶼一樣思考,意味著我們需要接受衝突和矛盾,接受這個事實:我們沒辦法逃到哪兒去。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圖來自Michael Ableman

一個農場就像一座島嶼,如果得到妥善的照料,農場應該是能夠自給自足、自我維繫的,能以自身的循環來提供動植物需要的養分,而不是依賴外來的投入。這就是模仿天然生態系統來做農業。但在(北美)這個只有1%的人口務農的地方,生態農業還含有文化和教育方面的意義。

我曾花了25年時間,在加州運營一個小型的,12.5英畝的農場兼教育中心。漂浮在住宅建築和購物中心的“海洋”中,這個農場是另一種形式的“島嶼”。在最好的時期,這個農場出產一百多種水果蔬菜,僱傭了30來人,為500個城市家庭提供食物。

因為受到城市建設發展的威脅,我們成立了一個非營利組織——城市農業中心——並且排除萬難募集了一百萬美元,拯救了那片土地。

但是,在城市郊區環境中務農帶來的內在掙扎,最終向我襲來。我向往居住在一個個人責任感超越草坪邊界線的地方。於是我向北行1200英里,搬遷到了加拿大BC省的一個島嶼,鹽泉島。

當乘坐渡輪離開時,我彷彿覺得,自己是從一個瘋狂的世界逃離出來了,彷彿那個島嶼會是我的“庇護所”。但是很快我就發現這是個悖論:我曾經想要逃離的那些事情依然都存在。

住在島嶼上,不是逃離,而是強迫我更多地參與。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圖來自作者在鹽泉島的農場,Foxglove Farm (毛地黃農場)

我們在這個島嶼的水域的中心地帶,耕種120英畝的農場。最棒的事情之一是,我們能看到過往以難以預料的方式在當下展現,能感到我們是這片土地上居住的世世代代人類中的一員,從最早在這漁獵的原住民開始,直到我們自己,一環一環的連接都在這土地上展現。

以前談到可持續食物系統時,我很在意土地所有權,但是現在,我問自己,土地所有權到底意味著什麼呢?畢竟,我們都只是過客,是一個更大的自然力量中的租戶和照護者。最後留下的只是土地,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讓土地更肥沃,更有生命力,更生態多樣化,並且利用我們居住在這片土地的短暫時間,養育自己、養育土地、分享啟示。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圖來自毛地黃農場

我們正生活在工業革命以來最重大的全球變化的交匯點。我們都非常清楚氣候變化、人口劇增的事實。我們知道,生命的最基本元素,包括土壤、水和空氣,都處在前所未有的威脅之下。和波利尼西亞人最初發展的內部循環系統不同,現在大多數的島嶼人口都完全依賴外部投入才能生存。

食物的危機或環境危機,其實都不如“參與危機”這麼緊迫。最近幾代的年輕人不僅脫離了自然,也不再知道,雙手除了敲鍵盤以外還能有什麼用處。所謂的食物革命,可能在網絡上被大肆討論,但是問題是無法在網絡上被解決的。

1989年,古巴這個島國遭遇了大範圍的饑荒,只因失去了來自前蘇聯的食物援助。古巴的回應是,創造了一套世界頂級的城市農業和鄉村農業系統,這系統對於外來投入的依賴是極少的。古巴人並不是因為生態農業是“對的事”才去做,而是不得不做。

我相信,在工業化國家,真正轉型所需要的重大結構性改變,也得在“不得不做”時才發生。但是好在,人類有非凡的同理心、智慧、創造力和應變能力,而這些能力在危機時會格外明顯。有很多歷史上的事件都證明了這一點,而古巴只是例子之一。

我曾經說過,名廚們像搖滾明星一樣吸引眼球,是時候讓農民也獲得這樣的關注了。但是,當只有1%的人口在務農,其餘人就算給農民吶喊加油,真正的轉變還是沒法發生的。我享受被關注,但是畢竟,務農不是要吸引觀眾眼球的體育比賽。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本文作者,圖來自rdnewsnow

如果想要順利渡過這個劇烈變化的時期,必須要有越來越多的人迴歸到生產食物的藝術中來。

我確信,當全球工業化的試驗逐漸崩解,農業將重新回到它應有的位置上,重新回到社會的中心。

對於我們這些正在重新教育自己、重新尋找在自然中的位置的人來說,我們必須繼續完善自己的技能,並且用心去創造本地的和區域性的示範。我很確信,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為人們競相追逐的領導者和指引者,我們耕種的土地將成為活生生的範例,成為展示神聖的自然知識的寶庫。

像島嶼一樣思考,想象地球是漂浮在無限空間中的島嶼,而地球上的土壤、水和大氣是經過了精心的調配和平衡,才得以維繫生命。這會給我們帶來一些界限感,希望我們也能從中謙卑地認識到人類生命的脆弱。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作者(左)在溫哥華“完全食物”街道農場,圖片來自溫哥華太陽報

譯者注:

本文摘自Michael Ableman 2009年在波士頓大學“未來食物論壇”的演講。而也是在同一年,他在溫哥華一個低收入者聚居的街區發起了新的城市農業實踐,和Seann Dory聯合創辦了Sole Food Street Farm,即“完全食物”街道農場,這是北美最大的城市農場之一。而他同時也依然在鹽泉島的農場工作。從城市到鄉村再到城市,或許這確實是因為,他體會到了在本文中所說的,“住在島嶼上,不是逃離,而是強迫我更多地參與。”他在一次專訪中說,他只是“完全食物”街道農場的發起人之一,但真正讓農場實現的英雄們,是那個街區的居民。他說他也曾經對那裡的低收入者特別是吸毒者有偏見,但是“正是那些我曾經評判過的人,卻是有熱心腸、有靈魂的人,他們擁有不同尋常的創造力、智慧,以及為世界作出貢獻的渴望。他們只是需要得到這個機會。”這是這個城市農場給他最大的收穫。

務農四十餘年,我學會了像“島嶼”一樣思考

↑ 《街道農場:在城市前線培育食物、工作和希望》一書封面,圖來自Amazon

Michael Ableman,從1970年代開始就實踐有機農業,也是教育家、作家,城市農業中心的創始人,溫哥華“完全食物”街道農場的聯合創始人。他發表了《On Good Land》(在美好的土地上),《Fields of Plenty》(豐饒田野)等書,最新的著作是《Street Farm: Growing Food, Jobs and Hope on the Urban Frontier》(街道農場:在城市前線培育食物、工作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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