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島的哀鳴

1200多年前的春天裡,唐朝詩人韋應物罷任滁州刺史這個正四品的官兒,繼續窩在滁州,成了只閒雲野鶴。

閒人有閒人的好處,愛去哪兒就去哪兒。韋應物溜達到了西澗。

那西澗原是滁州城西的一條小溪,從前叫上馬河,後來叫過滁州城西水庫,都不比如今的叫法洋氣,叫西澗湖。

西澗湖現在是滁州十二景之一,旅遊季節裡總有人慕名而來。

不過,韋應物那會兒,跟他一起賞景的,通常只有溪邊的草、樹,以及,樹上的黃鸝鳥兒。

這年韋應物官場失意,卻留下了首唐詩名篇。

260年後,朝代更迭到北宋,有個叫歐陽修的,也被貶為滁州太守。

同是天涯淪落人,同去瞎溜達,歐陽修也寫了個名篇出來。他不止逛了西澗,還去爬了邊上的琅琊山。

有道是,文章憎命達。唐有韋應物,北宋有歐陽修,都趕來作了註腳。

今時今日,這倆早已作古的詩人詞人成了滁州的歷史文化名人。

鮮有人記得,當年的滁州,收留的這倆寫名篇的人,也不過是倆可憐的官場失意人。

最後,沒呆幾年,他們還都走了。

滁州的景兒是好景,好山也好水,獨獨這地界不是個官場的風水寶地。

要不,當年朱重八帶人打下滁州後,也不會多跑那些路,去南京稱了帝。


白鷺島的哀鳴


滁州的大事件簿上,也有一段頂風光的過往的。

距離朱重八建明整610年後,滁州下轄的鳳陽縣裡的小崗村,吃大鍋飯的人要活不下去了。

為了活著,18個農民幹部偷偷摸摸地要搞土地承包責任制。包乾到戶,包產到戶。

那個年頭,這就像是在造反,是找死。

是以,18個人都簽了生死狀。每個人都還在上面摁了紅手印。

18人跟社員們約定,如若干不成,他們幹部甘願坐牢或者殺頭,其他社員也會保證把彼此的小孩養到18歲。

噫籲嚱!悲壯兮!比之劉備託孤,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段過往雖以悲壯而開場,結局卻很反轉。後來,我們都知道,小崗村的大包乾走向更廣闊的農村去了。

吳曉波在總結這段歷史時,有兩點特別不理解:其一,改革竟是從違規開始的;其二,最先拉開改革大幕的竟然是幾個農民。

他大概不知道,鳳陽縣的山水是真的不怎麼能養活人。

明清兩代的500多年裡,這裡常年是:三年惡水三年旱,三年蝗蟲災不斷。名副其實的窮山惡水。

別看鳳陽花鼓現在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回到明清之際,見著別處有成群結隊的婦女在唱花鼓歌謀生的,多半來自鳳陽。

窮啊,每年的秋後,她們都成群結隊背井離鄉,賣唱求生。

當年那18個農民幹部冒死也要幹,只是真的活不下去罷了。

這18個人,頂著生命風險,不但救活了小崗村,還救活了一整個時代的農民。

大包乾是違規的,卻被官方認可了。這是改革既定路線中的一個可愛的意外。

小崗村是幸運的,有這麼敢闖敢幹的一幫好乾部。

距離鳳陽縣120餘公里開外,有個來安縣,也是個不富裕的。五年前,GDP才剛破百億。

2003年,來安也有幫幹部想搞搞經濟。只不過,結果卻遠沒有小崗村那麼幸運。

他們打算怎麼搞呢?加快發展和招商引資,把這倆放到重於一切的地位。

當年,來安就專門闢出10平方公里土地,熱火朝天的搞起開發區來。

那時候,全國都流行搞開發區,到底適不適合建,管他呢。反正,你也建,我也建。

來安先建了個來安經濟開發區,三年後獲批成為省級經開區。

2006年,來安又建了第二個經開區,叫汊河經開區。也是三年後,獲批成為省級開發區。

一個小縣,竟然有倆開發區。若以滁州市來論,經濟開發區自是要更多。

顯然,開發區模式存在一定的過度和重複。然而,等到政策迷途知返,上來打補丁,要等到九年後了。

2018年的7月,安徽省政府批示,撤了滁州6個開發區,還有2個改了名。

其中,來安建的第一個開發區被併入了第二個開發區,整體改名為安徽來安經濟開發區。

至此,距離來安建第一個開發區已經有15個年頭。


白鷺島的哀鳴


來安搞招商引資,手裡的牌不多。不外乎是環境和資源,還有,距離上可以抱抱南京的大腿。

2003年,來安來了一位搞旅遊地產的漢子。這年,他看中了白鷺島的環境,打算在這裡搞個生態旅遊度假村。

來安從2003年開始喊招商,一直到2006年,GDP才38.8億。年年做夢都想招商。

那個漢子一來,等於是人家困了,來送了個枕頭。

這漢子2002年成立了家南京公司,註冊資金600萬,專門搞旅遊開發。

早在2000年、2001年間,他在南京搞旅遊地產已經小有成就。當年的這個時間段,各地都搞經濟開發區、旅遊度假區,也算是個風口。

這漢子在風口裡小有積蓄。到來安時,已經能稱得上是位財神爺。

2005年,來安終於大筆一揮給那漢子批了4.2萬畝規劃用地,實際能開發1.7萬畝。

要建的這個生態旅遊度假村裡,有碧雲山莊、御龍山莊,還有白鷺山莊。有別墅,但,也建別的。

嚴格說來,這是有些違規的,算是打了個2003年禁墅令政策的擦邊球。

一邊是禁墅令,一邊是幾個億的招商引資。最終,招商被排在重中之重的來安,將天平傾向了後者。

白鷺島,是這漢子一生的黃金時代。

2009年,他又在白鷺島附近搞了個舜耕生態農業園。開園時,滁州市還有幹部來講過話站過臺。

2011年,這漢子又在馬鞍山搞了個龍灣水文化度假村。當年開了盤。

暫不提其他的,單這三個項目,每拎出來一個的總投資額,都得是2億、3億,龍灣更多,要6億。

而,白鷺島開發公司的註冊金額才1000萬。

尋常住宅項目,跟銀行貸款蓋房子,賣完房子再還銀行、工程的款,以小博大,還能玩得轉。

可惜,這是三個旅遊地產,而那漢子也是個傻的。

白鷺島批了4.2萬畝,舜耕批了6000畝,龍灣批了2200畝。算下來地是真不少,但其實,建了房子去賣的並沒有多少。

旅遊地產這種,前期存活大多都是靠賣房子養著,沒有那麼多房子賣,也就沒有充足的現金流,怎麼養活工程、養活公司?

明明一個都是坑,那漢子卻一連跳了三個。

十個鍋九個蓋,再變著花樣隱藏那口沒有蓋子的鍋,也於事無補。債務危機,是遲早要來的。

2013年,白鷺島的債務膿瘡先一步被挑破。原來,為了項目正常運轉,那漢子竟然向民間借了貸。從年初到年底,一直有人逼債。

白鷺島項目的資金鍊出了問題,連帶其他項目也受牽連。那漢子負債好幾億。

一分錢,難倒個英雄漢。何況是好幾個億。

民間逼債的花樣繁多,揚言殺人的有,打罵的也有,辱罵父母、妻子的也有,連孩子上學也被人跟著......迫不得已,妻子跟他離了婚。

為了躲債,那漢子東躲西藏,五年裡沒過個安生日子。

在這期間,2014年,他被人告民間非法集資,進過監獄。次年,那漢子心心念唸的白鷺島項目也已經易主他人。

三個項目的業主在維權,仨項目所在地方的相關部門也在進行調查和清算。

不過十餘載,所有其他的都還是如常,唯有他,得了癌,還成了個老賴。

事世一場大夢,百轉皆成空。

六十歲那年,備受愧疚、追債、疾病煎熬的他,最終選擇在南京自殺身亡。

這場生死,除了他自己,誰都不是直接謀殺者。

只不過,每個人抽走了一根稻草而已。譬如天經地義的民間追債,譬如允諾的500畝地不給了......

那漢子走後,什麼都沒變。該討債的討債,白鷺島也還是來安的一張名片。

40餘里開外的琅琊山,在看著自己又被搭架子搞高爾夫球場時,偶爾會感慨,白鷺島碰上個傻子開發商也是福氣。

唯有白鷺島在微風掠過湖面之際,會發出陣陣哀鳴,這裡葬著一個漢子的旅遊地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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