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獎金制度和世襲權的誘惑下，經銷商如同“牽線木偶”，自動屏蔽外界負面消息，一門心思投入到這個“管溫飽、管養老、甚至管下一代”的創業好項目。在史上最嚴監管期的“緊箍咒”下，“自罰三杯”“小懲大戒”顯然不是最終結局，在爭議中壯大的無限極，會是下一個權健嗎？
文 | 知 藍
百億帝國權健倒下了，但似乎保健品的“噩夢”遠沒有結束。
2月17日，距離無限極“幼童心肌損害”事件，剛剛過去一個月，一封《無限極——打著愛心旗號的溫情毒藥》的公開信，就在“淮安爆料王”微博上發佈，爆料人宋傑書稱，因三年前小兒子罹患白血病，他結識了愛心人士、無限極推銷員王曉松，王曉松以獻愛心的名義，免費贈予了他一盒無限極增健口服液，此後，他不僅掏了498元入了無限極的代理，更將家庭一步步推向深淵。
▲宋傑書發佈在“淮安爆料王”上的一封信
一封爆料信：再不敢吃無限極了
宋傑書在爆料信中稱，在給高三的大兒子服用了靈芝皇膠囊和鈣片之後，孩子出現了持續40℃高燒不退，雖然掛水後症狀消失，但持續服用半年後，頸部腫大、暴發多處不適，B超結果顯示：頸上部和頸後皮多處低迴聲結節。
▲宋傑書大兒子的B超結果顯示頸上部和頸後皮多處低迴聲結節
在此期間，宋傑書先後向無限極推銷員王曉松反映情況，但王曉松給到的說法並不是勸其立即就醫，而是不斷強調以下兩點，第一，這是正常反應，服用量需從一次3粒增加到8粒即可；第二，腫大提前發生是好事，證明身體在自動排毒了。
手頭拮据的宋傑書將信將疑，他選擇讓大兒子停藥，自己來消化剩下的“補品”，但沒想到1個月後，身體一直硬朗的宋傑書出現了心臟早搏和房速，醫生甚至建議他身邊必須常備一瓶“速效救心丸”來隨時救命，事情發展到這裡，宋傑書再不敢吃無限極了，他把所有產品退給王曉松時，被告知：所有的無限極保健品，在北京301醫院醫生都當處方開給病人，許多小患者服用後，效果相當好，你是唯一失敗的案例。宋傑書也奇怪，別人藥到病除的“補品”，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偏偏起了副作用呢？
▲宋傑書的心電圖顯示有7個早搏反應
事實上，一個月以來，關於無限極有副作用，甚至比宋傑書更嚴重的“致病遭遇”新聞，在頭版頭條中就從未停止過。澎湃新聞1月27日消息，河南省信陽市淮濱縣52歲的王春梅，花費數十萬，在無限極線下店鋪蔡某處購得保健品服用兩年後，查出患急性髓系白血病，從此一病不起；北京青年報2月11日消息，91歲的趙祥瑞老人將十幾萬養老錢全部購買了無限極保健品，共被查出17種病症，高壽老人一時間成了癱瘓在床的“病號”。
▲91歲的趙祥瑞老人購買的無限極保健品
按理說，1月8日，國家市場監督總局聯合公安部、衛生健康委等13個部門聯合展開“針對保健品亂象整治與監管”的百日行動，重點打擊“虛假廣告宣傳”“製售假冒偽劣”等違法行為，無限極在行動第四天，就積極響應了國家號召，不僅處理了涉事經銷商，還率先在公司發佈了《關於進一步規範業務夥伴行為的通知2.0》積極整改，可為什麼還頻頻爆出負面消息？這些負面消息是無故栽贓還是確鑿實錘？作為超越權健年營收245億元的保健品巨頭，無限極是怎麼配合百日行動，做到自查自糾的？
記者打開了無限極官網，年前一度顯示“404”的網頁，恢復正常，撲面而來的是規範、公平、公正的第一印象，首頁輪播不僅貼出了廣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保健食品不具有疾病預防、治療功能、不能代替藥物“的特別提醒，還緊跟了一張“承擔主體責任，落實專項整改”的海報以表緊跟國家針對保健品“百日行動”的整改決心及立場。
▲無限極官網輪播圖
再看，產品介紹頁面不僅刪除了一切誇大宣傳的功效描述，更積極處理了來自全國的近30宗消費者投訴，並實時向媒體通報處理結果，而在“無限極中國”官微，更是屏蔽了所有不利評論，轉向打慈善牌的“佛系經營”，最新發布的消息是《連續4年，捐建4所“童夢閱讀空間”》。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仍要盯著無限極不放呢？恰恰是因為，這“舊貌換新顏”的無限極，很可能只是一個唬人的“幌子”。
▲無限極官微截圖
傳銷轉為“地下交易”悔改只是個“幌子”
其一，記者在無限極官網上發現了一則1月28日的最新通報，稱陝西“女童心肌損害”事件當事人田女士投訴所涉及的8款產品，公司主動送樣到具備CNAS、CMA資質的第三方檢測機構進行檢測，結果均為合格。但拿著“合格”二字為無限極脫罪，顯然是在答非所問、避重就輕、模糊焦點。
▲無限極通報“女童心肌損害”案產品檢測結果均合格
輿論的焦點並不在於產品本身，而是保健品是否被當藥賣宣稱“包治百病”？無限極銷售人員是否充當“醫生”給女童患者治病？女童所服用的保健品中是否有不適宜少年兒童的產品……這些疑問，才是真正判定無限極是否擔責的關鍵之處。
圖左：畢某女兒服用無限極產品前，頭髮濃密且烏黑油亮；圖右：畢某女兒服用無限極產品四個月後，頭髮枯黃，前額頭髮稀疏
其二，關於無限極的“傳銷”帽子，並沒有徹底摘下，一名自稱“直銷受害者”的人士告訴記者，權健事件後，各家直銷（公司）全都偃旗息鼓，轉入地下，單線聯繫。在一本64頁名為《見證無限極》的宣傳資料中，有40頁都在呈現被無限極“妙手回春”“見證奇蹟”的案例，其中的“患者”不是被白血病、糖尿病就是被肺癌等疑難雜症困擾。
“白血病患者煙臺王曉霞”在文章中寫道，五次被下病危通知書的她，因服用了增健、靈芝皇，七天後，精神好轉，三個月後下地活動，並且康復；河南新鄉糖尿病患者，吃了無限極四個月，血糖驚喜地從13.6降到5.2，不僅降血糖，全身的病都治好啦；一位四川肺癌病人，在醫生下結論生命只剩三個月後，“弟媳給她用了大量的無限極中草藥調理產品，抑制癌細胞生長，至今活得好好的”。
官網“剋制自律”，線下卻“包治百病”，那麼，無限極是否真的像記者調查中所說，依然在頂風作案？記者撥打了400官方客服，客服稱，目前公司正在配合國家的百日行動，對於此消息是否屬實需記錄在案，彙報上級領導才能答覆。隨後，記者以“想要加入無限極”為由，輾轉聯繫上了一位無限極經銷商“雨某”，與之前幼童心肌損害涉事經銷商樊樂，誇大保健品可治療腹瀉、便秘等病症正好相反，“雨某”在傳授記者推銷之道時，特別強調了一點：無限極所有產品都是中草藥研製而成，只具備調理之效，千萬不能宣傳可以治病。
▲經銷商樊樂此前與田淑平的聊天截圖涉嫌誇大宣傳
而此前，北青報記者探訪北京芳源裡無限極專賣店，店員針對記者提出的“貧血吃什麼產品好“，也是十分警惕地給出了“吃藥”的答覆，並再三強調“該吃藥必須得吃藥，我們這東西沒什麼幫助”。難道無限極的“自查自糾”如此見效？他們真的改過自新了？記者在一名經銷商的手機上，發現了一條來自無限極上線的短信指示：所有無限極人——店內禁止出現任何表彰和海培的海報;凡涉及誇大功效、炫耀財富的話題一律不談;警惕任何人錄音錄像;群內不明身份的立即清除，管理不了的群立即解散;刪除微信朋友圈、微博、QQ空間、抖音等一切與誇大功效、炫耀財富有關的內容，微信朋友圈設置為關閉或“最近三天可見”，無限極內部流傳的一份通知也證實，嚴禁誇大宣傳，虛假宣傳，尤其對危重病人。
▲北京芳源裡無限極專賣店
事已至此，大概率可以得出一個“斬釘截鐵”的結論：無限極並非真的在配合國家的百日行動，其一系列的改變只不過是避風頭的自保罷了。回顧此前，無限極群情激昂“邪教式“的洗腦，與投訴無門、生命垂危的“受害者”之間形成的強烈反差，為其買單的“醫療債”“人命債”，又何止一樁？29歲重慶癲癇患者王勇服用8000多元無限極保健品後死亡;患有特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的河南駐馬店人聞靜靜，聽信經銷商推薦停藥轉吃無限極保健品後死亡；15歲的梁宏（化名）因聽信無限極推銷可治療雙腎結石，服用一年多後因尿毒症去世……一連串“死亡案例”的刺痛，都無法阻擋源源不斷的經銷商，對投奔無限極的熱忱，千萬名“信徒”為其賣命背書，創下了2017年業績249億元的“直銷第一神話”。
▲29歲服用無限極的重慶癲癇患者王勇
“暴富神話”終成一場空
事實擺在眼前，既然無限極牽扯了多起人命官司，又存有如此大的不確定性，為什麼還有人無條件地相信他，並且前赴後繼地去把它做大做強？無外乎兩點，第一，在眾多經銷商眼中，無限極之所以值得追隨，背後不僅有百年老店、“醬料王國”李錦記的背書，更有“無限極（中國）董事長是李錦記第四代傳人”的光環加持。即便有些負面消息，按照經銷商們的邏輯，也都會“正面積極看待”，統一歸結為受害者自己本身就有病。“你說你吃一條魚，魚刺卡著喉嚨了，難道還要去找賣魚的不成？”經銷商“白某”告訴記者，不正規的權健倒下了，是在為整個健康產業清平道路，我們的學習勁頭更足了。
▲2月14日，《福布斯》雜誌公佈2019年香港富豪榜，李錦記集團主席李文達躍升至第三名
其二，除卻“大公司”的人設背書，經銷商更在乎的還是“能賺多少錢”，而無限極的優勢有兩點：“四大獎金制度”以及收入職級可“世襲”。在一份來自“無限極格雅系統”的疑似內部資料顯示，無限極公司的獎金制度有十項。獎金從何而來，你和公司是合夥人關係，公司拿出60.1%比例分紅給經營者，而這些獎金制度分四大塊，小錢，中錢，大錢，還有一項精神層面的獎，即旅遊獎和代代相傳的世襲獎。
先說“中錢”，即培訓獎。你需要找6個和自己一樣有夢想、想創業的朋友合作，如果每一個朋友的市場業績均達到或者超過1萬以上，這時你就有6個大於或等於1萬的市場，公司除去一個大於或等於一萬的市場，其餘每個按1250元獎勵給你，那麼就1250乘以5等於6250塊。”
“大錢”當中數額最大的獎項是“市場倍增獎”，具體來說，就是加盟商通過不斷與“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作”，通過1變6，6變36，36變216的裂變效應，金字塔最頂端加盟商的獎金也呈現幾何式倍增，無限極內部稱這項獎金為“世界第八大奇蹟”。
而獲得獎金的門檻極低，只要一次性消費498元以上的產品，便可得到一張無限極優惠卡，此卡在手不但有爭奪獎金的資格，還有五大好處：省錢、賺錢、招商權、世襲權、免費出國旅遊。而無限極的世襲權堪比“龍衣”，當你把這張卡傳給孩子時，意味著你的全部收入、職級、市場也全部傳遞給了孩子。
在獎金制度和世襲權的誘惑下，經銷商如同“牽線木偶”，自動屏蔽外界負面消息，一門心思投入到這個“管溫飽、管養老、甚至管下一代”的創業好項目。據記者調查，無限極瞄準以下三類群體：社會經驗淺、認知不健全的90後、00後無業青年，閒賦在家、時間充裕的寶媽等低收入群體，以及“有錢有閒”重視養生的60歲以上老人甚至危重病人。
▲91歲趙瑞祥老人也是無限極的經銷商之一
但倘若有些法律常識的人，都不會武斷相信無限極“賺大錢”的說辭，根據國務院頒佈的《直銷管理條例》24條規定，直銷員的報酬總額不得超過直銷員本人直接向消費者銷售產品收入的30%，既然不能超出30%，那麼，他們承諾的多出幾倍幾十倍的報酬，顯然超出了法律直銷保護的範疇，某種程度上，也證實了“有貓膩”。
在無限極資料中“賺錢”一欄有這樣一句話：“現在白貓洗潔精在深圳市拿個總代理就要26萬，你有這張卡就可以代理無限極80多款產品，到2014年有200多款產品，品牌價值195.58億的國際品牌。”的確，成千上萬個趨利的經銷商成就了無限極，從2012年開始，無限極6年時間合計新增2500網點，目前在中國設立了30家分公司、30家服務中心，擁有超過7000家專賣店。2017年7月甚至豪擲128億港元（約合人民幣112.6億元）購入倫敦芬喬奇街20號“對講機”大廈。但無限極承諾給經銷商的“暴富神話”呢？經銷商們信誓旦旦地“一起致富、一起圓夢“呢？最後他們又得到了什麼？
在2019年1月7日，束某某等18人被刑拘、“權健帝國”倒塌之前，權健每每全身而退，都以經銷商作“擋箭牌“；每每遭遇官司纏身，也都打著直銷傳銷的“擦邊球”得以自保，即便被丁香醫生實錘吊打，也深諳“公關避嫌之術”，但“聰明反被聰明誤”，結局，仍然逃不過法律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在商務部下達暫停辦理直銷牌照通知後的今天，我們之所以再次將無限極“新舊賬”翻出，攤開在公眾目光下批駁審判，無非是想以權健為鏡，反觀和約束更多保健品企業自律自省，還公眾、受害者、甚至致病致死的患者，一個知曉真相的權利。
在史上最嚴監管期的“緊箍咒”下，“自罰三杯”“小懲大戒”顯然不是最終結局，坐在審判席上的公眾，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在爭議中壯大的無限極，會是下一個權健嗎？
資料來源:北青報 澎湃新聞 新京報，新浪網，網易新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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