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之死”是非虛構寫作?那可能是非虛構寫作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狀元之死”是非虛構寫作?那可能是非虛構寫作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文 | 葉偉民

昨天我的微信有點忙,來的都是兩類問題,一類問人生,一類問非虛構,都隨之轉來一篇文章《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據說刷屏了,主創為咪蒙旗下團隊。

人生嘛,我自己也沒活明白,談不了;故事細節孰真孰假,我不及考究癖;至於文章,單說標題,如果我還當編輯,作者起這樣七拐八彎的標題,是要拖出去打的,《寒門狀元之死》不挺好?

後來,一位仁兄轉來主創團隊的一則聲明,附了一溜表情包說——

“感覺是非虛構寫作被黑的最慘的一次。”

他的潛臺詞是:你丫還混什麼非虛構呢?那哪能啊,於是我把文章和聲明都看了。一等一的車禍現場,完了還要碰瓷,撲在非虛構的車前蓋上。

“狀元之死”是非虛構寫作?那可能是非虛構寫作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為什麼非虛構容易躺槍?

這場對非虛構的甩鍋,在聲明的第一段已非常明晰。它是這麼寫的:

文章不是新聞報道,這是一篇非虛構寫作……在細節上,我們做了許多真實情況的模糊化處理。

“狀元之死”是非虛構寫作?那可能是非虛構寫作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模糊化處理”得怎樣,考究客們已經扒過了。

我只想翻譯一下這段,意思很明顯——我們不是寫新聞,別用真實要求我們,非虛構寫作稍微虛構一下怎麼了?沒看到我有這麼大的苦衷嗎?

此時,非虛構若有知,一定已黑人問號臉:“What?Are you kidding me?”

非虛構容易躺槍,主要吃了概念的虧。和很多舶來品一樣,在中國,非虛構看著熱鬧,實則無甚大眾基礎。若非從業者,也不會有多少人在意其內涵及精神,文爽即可。

非虛構寫作肯定、一定、必須、只能遵守零妥協的“真實原則”,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虛構。在真實性的標準上,它和新聞報道並無二致。(當然,表現手法和藝術價值迥異。)

非虛構寫作被偷樑換柱,甚至被高舉為“虛構”的豁免牌,“焦慮販賣機”們正是吃準了受眾的認知不對等,渾水摸魚大肆收割流量。什麼時候蹭壞了,是無所謂的,總有新詞換招牌。這年頭,誰還純情堅貞做百年老店呢?

這一點,專欄作家宋金波說得更形象,他在《是“權健式文字保健品》一文中寫道——

《狀元之死》與保健品一樣,已然突破了“無益”與“惡”之間的界限。如果說,咪蒙及其團隊以往的文字產品,因其雞湯的性質,更接近於“無益”的話,那《狀元之死》的仿真式誘導,特別是文末利用“慈善”欺騙讀者,正在試圖突破“惡”的邊界。

非虛構的外衣到底有多香?

非虛構寫作誕生至今已半個多世紀,在中國一度只在專業圈裡打轉。直至2010年,《人民文學》倡導“非虛構”,才有了點潮流的樣子,但也只是敦促作家走出書齋,遠離“二手生活”。

那它是如何從一個高冷詞成為LV複製品,滿街滿巷都想背一把呢?

從大環境看,非虛構寫作在新世紀後的確登堂入室了,其中以2015年諾獎頒給了阿列克謝耶維奇為標誌。要知道,非虛構作家在瑞典文學院歷來不受待見,上一部諾獎非虛構作品已是半個多世紀前的事情了,它是丘吉爾的《二戰回憶錄》(1953年諾獎)。

我們看看阿列都寫了啥?二戰、古拉格群島、蘇聯解體、切爾諾貝利核災難、阿富汗戰爭(蘇聯時期)……也是非常硬核了。

這著實鼓舞了全球的諸多同行,包括遙遠的中國,作家邱華棟稱之為“非虛構文學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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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謝耶維奇

進入中國後,非虛構寫作的批判精神一部分由現實主義作家繼承,另一部分則被媒體借鑑,有了非虛構的分支——特稿。此後,非虛構的批判功能和空間逐漸被壓抑,僅留的真實性和文學性,在自媒體時代迎來了“春天”。

2016年,整個中國影視資本瀰漫著“地理大發現”式的荷爾蒙,沖刷出一批非虛構作品,大多售出百萬級影視版權。市場一度相信,非虛構寫作的商業模式找到了。自媒體也追逐而至。

但嚴遵非虛構“祖制”是違背商業規律的,意味著即使你有孫猴子一樣的本事,也要在“真實”的頭箍下辦事。海量的採訪、蒐集、極其嚴謹的求證、寫作,是不符合效率原則的,也是無法套路收割流量的。

怎麼辦呢?“我有一個朋友”、“我的實習生”體出來了,吃準了一個灰色地帶——我二大舅的事兒你怎麼證偽呢?這是比“知音體”更高階的形態,後者在重要篇目上尚基於公開事件,“新知音體”則解掉最後的底線。

至此,非虛構寫作的批判性、公共性、真實性甚至文學性,皆被聰明地悉數消解,成為爽文的外衣。然而,並沒有人願意承認,因為他們深知,虛構只能被人消費,非虛構才能消費別人。就像狀元文那煞有介事的講述主角家庭的結尾,引得看眾紛紛想捐錢一樣。

說到底,這是個套路的世界。認真的人,卻未必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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