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爺爺
愛吃奶糕的老吳
一
魯迅爺爺有一個短篇小說《藥》，曾經收錄在一個很有名的集子裡，這就是《吶喊》。我上學的時候語文課本還有節選，不知道現在的學生還能不能讀到。
小說大概情節是這樣的。清朝末年，一個開茶館的個體戶華老栓，兒子小栓得了癆病（肺結核），一天到晚咳嗽，而且日漸消瘦。也許是花錢治病沒治好，也許是根本就沒錢治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是萬惡的舊社會，沒有醫保這種優越的制度保障，也沒有疫苗這種先進的技術保障。
於是愚昧的華老栓聽信了熟人——康大叔的內幕消息，這內幕有二：一是病人吃了沾了人血的饅頭，癆病就會好；二是半夜要殺犯人，剛好有新鮮的人血。
華老栓沒文化，也得不到其他信息，這個滿臉橫肉的劊子手康大叔畢竟是在衙門幹活的，他的話能假？於是老栓將攢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包洋錢（銀元）在黑沉沉、冷清清的夜裡，給了劊子手，換回來一個鮮紅的饅頭，那紅的還是一點一點往下滴。
二
老栓彷彿抱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一樣把人血饅頭捧回了家，華大媽精心烹製，小栓安心全部吃下，然後繼續咳，繼續睡。
一幫人進了店喝茶閒聊，其中就有前面提供內幕信息、收了洋錢的康大叔。大家不過閒扯，沒人真關心小栓的病，更不管小栓的命。
大家議論這人血的提供者，夏四奶奶的兒子——夏瑜，被紅眼睛阿義名義上審訊，實際上是榨犯人油水時，反過來給人家做思想工作。
當然，這麼內幕的消息只可能是康大叔提供的，康大叔原話是這麼說的：“你要曉得紅眼睛阿義是去盤盤底細的，他卻和他攀談了。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你想：這是人話麼？紅眼睛原知道他家裡只有一個老孃，可是沒有料到他竟會這麼窮，榨不出一點油水，已經氣破肚皮了。他還要老虎頭上搔癢，便給他兩個嘴巴！”
我實在沒想到康大叔這麼一個滿臉橫肉的劊子手，粗俗不堪的社會人卻有著這麼深的洞察力。確實如此啊，這夏瑜是什麼糊塗腦子，大清朝又沒有人大代表，也沒有政協委員，政府、公安、法院、檢察院什麼的前面都沒有“人民”兩個字，有的只是皇上、衙門，居然還說什麼“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三
小說結尾，華大媽和夏四奶奶一起上墳。是的，人血饅頭顯然沒用，小栓死了，而且墳頭跟夏瑜只隔一條小路。我覺得吧，魯迅爺爺這裡的安排有點粗糙，小栓吃的人血饅頭，蘸的就是夏瑜的血，現在兩個的墳距離這麼近，巧合得有點假。本來嘛，魯迅爺爺的長項是雜文，小說方面長處在小說史，意思是他讀過很多小說，但並不擅長創作。
如果換作是我來寫，我會這樣設計。小栓吃了人血饅頭，病漸漸好了，因為這饅頭不但是衙門監製，甚至是衙門直接出產的。而且饅頭很新鮮，人血也很新鮮，蘸了人血的饅頭也沒有什麼副作用，沒有毒害性，就算治不好病，也不會染上別的病，所以小栓的病必定是要好的，否則那就說的不是人話。
小栓病好了，一天天長大，繼承他爹的茶館生意，每天熱情招呼著康大叔這些熟客——他們是衣食父母；感謝夏三爺——他是再生父母，沒有夏三爺跟衙門舉報，哪裡會有夏瑜的血可以蘸饅頭。夏四奶奶是個可憐人，安排到店裡幫忙吧，包吃包住，也算積點德。
因為皇恩浩蕩，免了不少皇糧，茶館的生意越來越好，小栓娶了媳婦，貸款置了宅子，而他們的孩子小小栓，則因為醫保和疫苗的全覆蓋，沒有了疾病，再也不用吃人血饅頭了。一家人從此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四
然而，這到底只是我的胡編亂造，在魯迅爺爺那裡，人血饅頭終究沒能救回小栓的命。
華老栓太愚昧了，愚昧到居然相信人血饅頭可以治好癆病；華老栓太愚蠢了，愚蠢到居然無條件相信一個劊子手，雖然他替衙門幹活，但那能代表衙門、代表權威、代表真理嗎？華老栓太懦弱了，懦弱到明明吃了人血饅頭不見好，還要給劊子手滿臉堆笑、全力討好，倒茶都還要加個橄欖；華老栓太無能了，保護不了兒子，救不了兒子，眼睜睜看著兒子病死，卻連埋葬的墳頭都不選個好點的位置，害得華大媽上墳碰到夏四奶奶，多晦氣啊！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我要跟著魯迅爺爺狠狠地批判華老栓，嗯，狠狠地批判。
不過批判完了，既然得病的是華老栓，那麼他得的到底是啥病？到底該怎麼治？
我以前是學生物的，跟魯迅爺爺學醫沾點邊，所以這病我略知一二。在業內，我們專業術語管這種病叫“以為天下不是我們大家的天下綜合徵”。專業書上對這個病的症狀描述跟上面華老栓的行為一模一樣，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判斷華老栓就是這個病。
那這病怎麼治呢？魯迅爺爺學醫出身，已經開好了藥方。
魯迅爺爺這篇《藥》一直以來都被人誤解了，大家以為他寫的是人血饅頭這個治癆病的藥，有人還自以為是地解讀成治療社會的藥——這說的哪是人話啊，我們的社會人民富裕、國家強盛、經濟發達，有著完善的醫療和藥品服務監督體系、國民教育體系，社會和諧，安居樂業，一片祥和景象，哪需要什麼社會藥。魯迅爺爺真正想說的藥，其實是給華老栓的藥，這藥就是《吶喊》。
不過這藥方是開好了，藥真不真咱可不知道啊，如果原材料摻了致癌物，又或者藥本身就是假的，吃下去，結果把“以為天下不是我們大家的天下綜合徵”發展成為“幻想天下就是我們大家的天下綜合徵”，那就更麻煩了，那可是不治之症啊。
看來，華老栓這病，真不太好治呢！
（我是愛吃奶糕的老吳，一個以寫文謀生的油膩中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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