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捲大王”憾負數碼時代,樂凱膠片“光陰故事”未完待續


“膠捲大王”憾負數碼時代,樂凱膠片“光陰故事”未完待續


文 ✎ 秦海清


霧霾侵擾多日的河北保定,天空終於有些泛藍,氣溫很低,陽光很好,幾位老奶奶裹著棉襖,坐在樓下曬太陽。這裡是樂凱膠片廠第三生活區,樓房老舊,建於上個世紀80年代。當年,中國誰人不知“樂凱”。

提及樂凱的過去,石鍾豪聲情並茂。這位82歲的老人,曾任樂凱膠片廠研究所副所長、彩色底片專題組組長、彩色片室主任,參與樂凱Ⅰ型彩色電影負片的研製與生產,打破了中國電影負片全部依賴進口的局面。上世紀八十年代,又參與樂凱Ⅱ型彩色膠捲和新一代樂凱BR-100彩色膠捲的研製生產,與美國的柯達、日本的富士正面抗衡。

如今,英雄遲暮,數碼成像徹底摧垮了銀鹽技術,膠捲似乎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

然而,樂凱彩卷停產不過是2012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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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凱膠捲,市界拍攝於樂凱集團的樂凱展館


記憶

2012年9月3日,樂凱膠片召開董事會,決定停止生產彩色膠捲。

“由於數碼影像對銀鹽影像產品的替代作用導致近幾年彩色膠捲的市場需求量急劇下降,公司該產品已無法實現經濟批量生產。經董事會研究決定,停止彩色膠捲的生產,並授權公司總經理負責清理與彩色膠捲相關的專用資產的工作。同時努力做好庫存彩色膠捲的銷售工作。”

至此,承載國民記憶的“民族膠捲”、“中國膠捲之王”終於成為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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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凱停產之前,德國愛克發、日本富士都宣告停產,柯達也申請破產保護,但樂凱還在,這讓我感到一絲欣慰。直到樂凱也宣佈停產,我還是傷感了一下,樂凱基本代表著中國影像的一個時代,使中國民用膠捲從無到有,承載著無數中國家庭的記憶”,中國傳媒大學攝影教師於然對市界感慨。

山西太原的劉鳳林一家就是“無數中國家庭”中的一個。從1978年到2018年,劉鳳林用相機記錄了家庭點滴變遷,他的家庭相冊就是一部中國改革開放40年曆史的縮影,而從1989年到1999年,劉鳳林用得最多的就是樂凱膠捲。

“支持國產,價格實惠”,談到選用樂凱,劉鳳林告訴市界。

當時,同樣規格的膠捲,美國柯達、日本富士膠捲的價格一般在20元以上,樂凱膠捲只要13元左右,甚至更低。

“客觀來說,樂凱的成像質量比柯達、富士差一點,但畢竟太貴了,對於八九十年代的中國家庭來說,不足以經常消費柯達和富士,樂凱雖然有所欠缺,但也夠用了”,於然把樂凱膠捲比作“家常菜”,把柯達、富士比作“下館子”,“經常吃的是家常菜,偶爾才下一次館子。”

1995年,安陽縣國營影視服務公司旗下的照相館倒閉,陳慶軍只好下崗,單位雖然沒有了,但業務還在,陳慶軍依然給人拍照片,同時也賣膠捲,他記得,樂凱膠捲的銷量最好。

湖北大學攝影教師何海濤對樂凱膠捲的停產感到很遺憾,她使用的第一個膠捲正是樂凱,“再也別想省錢了。同時,好不容易樂凱膠捲有了一席之地,國產品牌就此消失。畢竟時代變革了,(膠捲)只能成為懷舊的物件。”

在國家博物館舉辦的“偉大的變革——慶祝改革開放40週年大型展覽”上,樂凱膠捲出現在“歷史鉅變”分展區,與永久“二八”自行車、上海牌手錶、東方紅縫紉機、BB機、大哥大、珠江膠片相機等一同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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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界拍攝於國家博物館


完結

時代開始變革時,膠捲巨頭們沒有充分察覺數碼這匹“狼”的兇猛。

2000年9月,國際影像感光技術會議在加拿大召開,代表全球銀鹽成像技術頂尖水平的美國柯達、日本富士和中國樂凱等悉數到場,數碼是否會代替銀鹽,是會議的焦點議題。據時任樂凱技術主管的王英茹回憶,當時討論的結果是,“銀鹽派”佔據主導地位。

那一年,樂凱膠片的淨利潤是2.15億元,是其1998年上市後的峰值;那一年,樂凱膠片佔據國內100%的航空航天膠片市場、70%的電影膠片市場、50% 的黑白膠片份額以及30%左右的彩色膠捲份額。那一年,是樂凱光景最好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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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以後,數碼照相風靡市場,於然、劉鳳林、陳慶軍、何海濤選擇迎接數碼時代。陳慶軍最後一次賣膠捲,是2005年,這一年樂凱膠捲還能夠賣出1172萬卷,第二年這個數字變成了761萬卷。

儘管考慮到了歷史的進程,但因為認識不足,整個膠片產業經歷了十年“長痛”。在此期間,樂凱與柯達曾“抱團取暖”。

2003年10月,樂凱與柯達達成合作協議,柯達以總額約1億美元的現金和其他資產換取樂凱膠片20%的股份。同時,柯達為樂凱提供一條為彩色膠片生產的乳劑、塗布生產線,並對樂凱的兩條TAC生產線及相關作業進行質量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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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凱和柯達報團取暖


對於同處轉型期的樂凱和柯達而言,兩個“病人”無法為彼此“療傷”,這場“聯姻”4年後即宣告結束。 迎接樂凱的是更加殘酷的現實,2008、2009、2010三年的淨利潤分別只有150萬、220萬、320萬。

“那幾年非常難過。到了2011年,實在撐不住了”,樂凱膠片董秘張永光告訴市界。當年財報顯示,樂凱膠片全年淨虧損5593萬,同比下降1824.52%,證明本年度“千方百計延長銀鹽業務壽命週期”的工作方針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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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凱膠片歷年財報,市界製圖

往事

一個錯誤,不能掩蓋歷史的全部,如果說樂凱膠捲“怎麼沒的”是時代變革所致,那麼樂凱膠捲“怎麼有的”則是一群人的篳路藍縷。

樂凱膠片廠的前身是“保定電影膠片廠”,籌劃於1953年12月24日,始建於1958年7月1日,是蘇聯援建156個項目之一,也是國家“一五計劃”重點項目。

在保定,無人不知膠片廠,但即便是保定人,大多也並不瞭解膠片廠為何選址於此。

“因為水好”,張永光指向廠外的一畝泉河,“這裡曾緊挨著一畝泉水源,水質好,這對化工廠來說十分重要。”這也是中國唯一一家鈔紙生產企業——保定604廠選址保定的原因。出租車司機朱師傅告訴市界,保定還是北京、天津重要的供水來源。

只有水還不夠,人才更重要。

自1952年起,中國選派大量留學生赴蘇聯、民主德國,學習感光材料製造及洗印加工、染料專業。自1956年1月起,原屬文化部長春電影製片廠照相紙車間的28名技術員悉數調入膠片廠籌備處;1957年4月化工部派出以盧群一為團長、陳兆初為副團長的電影膠片專業一行15人,赴蘇聯肖斯卡電影膠片三廠及電影膠片科學研究所實習。1958年8月實習期滿回國,這些實習人員成為新中國電影膠片工業誕生和發展的領導者、組織者、技術骨幹。後來廣為人知的中國工程院院士鄒競,是1960年留學蘇聯歸來後進入膠片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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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鍾豪是比鄒競晚一年留學蘇聯的學弟,1961年回國後並沒有直接到膠片廠工作,而是在北京化工大學任教。到1974年,膠片廠啟動改擴建工程,石鍾豪才來到保定,此後再也沒有離開過。

進入膠片廠工作後,石鍾豪最佩服的就是陳兆初,“他能帶領大家把事情幹成。”

“彩色膠捲、相紙的研製、開發、生產,是一個很大的工程,不是某個人搞出來的,是傾注了全公司的集體智慧和力量搞出來的,並在改革開放中自力更生加引進,加快了技術進步”,石鍾豪強調,“要說誰的貢獻最大,應該是陳兆初。”

從車間副主任、主任,到黨委副書記,再到廠黨委書記、代廠長、廠長,直到後來的樂凱公司總經理兼黨委書記,陳兆初看著樂凱從無到有。他曾參加並組織領導了膠片廠的籌建、設計、試車和生產,組織領導重大技術改造項目和樂凱彩卷、彩紙等產品更新換代的開發研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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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興起,電影膠片沒落,正是陳兆初帶領樂凱人啟動“二次”創業,研製民用彩卷。“實在是難啊,當時世界上也只有德國、美國和日本掌握彩卷生產技術,中國是第四個國家”,石鍾豪說。因此,樂凱Ⅱ型彩色膠捲毫無意外地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這是膠片廠幾百人奮鬥的結果”,石鍾豪說,“沒有周末,節假日經常加班,年年元旦春節不休息,很多科研人員感冒發燒堅持上班,陳兆初經常親自下到研究室主持研討會、協調科研攻關。大家的覺悟都很高,一定要把‘爭氣片’搞出來。”

1999年,石鍾豪退休,漸漸隨著彩色膠捲的沒落而退出了歷史舞臺。

相比於然的“傷感”,何海濤的“遺憾”,石鍾豪對於樂凱彩卷的停產卻說,“數碼代替銀鹽,科技進步,我歡迎,很高興。上世紀國家需要我們製造出國產的彩色膠片,為祖國爭光,我們努力了,沒有辜負國家的培養。”

待續

言樂凱必稱彩卷,但在石鍾豪心裡,彩紙與彩卷同樣重要。

彩紙的研製難度並不亞於彩卷,樂凱同樣花費了近十年的時間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關才研製成功彩色相紙。

1990年,樂凱彩紙申請國家科技進步獎,在答辯時,有評委問石鍾豪,“彩卷塗布9層藥膜,彩紙才6層,為什麼也要參評國家科技進步獎?”

石鍾豪反問,“如果說會製造彩卷就應該會製造彩紙的話,那廈門、汕頭感光膠片長為什麼要同時從柯達和富士引進彩卷彩紙的配方和生產工藝呢?為什麼中國能製造戰鬥機,卻造不了大客機?看似一樣,實則兩樣,當年彩卷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彩紙的研製難度絲毫不亞於彩卷。”石鍾豪說服了評委,彩紙終獲彩卷同等殊榮。

現在來看,彩卷讓樂凱出名,彩紙為樂凱“續命”。自彩卷萎靡以來,彩紙一直是樂凱最重要的營收來源。彩卷也好,彩紙也罷,都是樂凱的“老本”,靠“吃老本”能活下去,但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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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凱很早就嘗試轉型。2004年,樂凱推出一款400萬像素的消費級數碼相機,只不過其質量沒有得到市場的認可。

“數碼相機包括mp3數碼產業的一個轉型,從現在來看是不成功。為什麼不成功?數碼相機它的核心技術是什麼?是電子,是半導體。我們樂凱幾十年沒有在這個專業裡面形成自己的核心技術,沒有人才儲備。”樂凱研究所現任所長王輝說。

什麼是樂凱的核心技術,“成膜、塗層、微粒”,張永光向市界介紹。

2008年,“太陽能電池背板項目”第一次出現在樂凱膠片的年報中,稱該項目已經於本年底完成設備的整體安裝和調試。太陽能電池背板主要應用於光伏組件的封裝環節,起到隔絕外界侵蝕、保護電池片的作用,是光伏組件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背板製造過程中,就要應用“成膜、塗層、微粒”等技術。

“膠捲大王”憾負數碼時代,樂凱膠片“光陰故事”未完待續


2010年,有報道稱,樂凱膠片的太陽能電池背板項目實現盈利,但具體數額不見於當年財報;2012年,樂凱完成三起太陽能電池背板生產線的投資;2013年,樂凱膠片主營業務發生變化,年報稱公司主營業務正在向膜及帶塗層的膜類加工產品領域擴展。直到2015年,樂凱膠片才第一次公佈太陽能電池背板的營收狀況。

“膠捲大王”憾負數碼時代,樂凱膠片“光陰故事”未完待續


可以看出,太陽能電池背板和彩色相紙的營收差距在不斷縮小,且背板營收增速明顯快於彩色相紙。然而,張永光告訴市界,“今年(2018年)的情況不太樂觀。”

“一是因為太陽能電池市場受國家政策的影響變化很大,6月30日國家出臺太陽能電池補貼的新政,對太陽能電池發電補貼大幅下滑,對太陽能電池的裝機容量影響很大,直接降低了太陽能電池的市場需求,因此背板的需求也隨之降低;二是市場上競爭十分激烈,大家都在拼命的降價。”

除了太陽能電池背板,樂凱膠片正在進軍鋰離子電池隔膜產業。2014年6月30日,樂凱膠片通過公開發行股票募集資金總額不超過6億元,用於高性能鋰離子電池PE隔膜產業化建設等五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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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底,鋰離子電池隔膜項目就開始建設,建設期比較長,今年(2018年)12月22日我們剛發公告,鋰電隔膜兩個項目完成竣工驗收,達到可使用態,正式投入生產”,張永光介紹稱。

未來幾年內,彩色相紙、太陽能電池背板、鋰電池隔膜是樂凱膠片三大業務,“暫時沒有別的打算”。

雖然不復當年輝煌,但石鍾豪覺得,“現在的樂凱搞得也蠻好。”在老人心中,樂凱仍然值得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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