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屯那些事儿:秋天到了,山里的兔子肥得跑不动了

山里的兔子肥得跑不动了;沟脑山顶峰的积雪融化得只剩下一小截,如同一个调皮的小孩子给它戴了一顶白帽子;天上的白云薄薄得像一层被撕扯得很细碎准备缝在婴儿棉裤里的新羊毛;闲散了好几个月的牲口们吃得肚子溜圆,找个有盐土的地方就躺地上打滚儿;人们也开始忙着找磨刀石,准备笼头缰绳。。。。。。秋天到了。

秋天是村子里一年四季最忙碌的季节。

收割种下去的水旱地,挖洋芋,往家驮捆子,打碾,收粮,入仓,犁歇地。。。。。。就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活都要攒到这两三个月里干完。而这时候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旧的洋芋已经在窑里发了芽吃不得,而新的还没有挖出来。有些人家甚至连青油都吃完了,在新的油菜籽没打下来前只能吃水煮白面,更别说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的肉了。。。。。。

虽然如此,人们都像憋着一股劲儿,从早到晚一头扎进山里,带着喜悦的心情一镰刀一镰刀地把庄稼放倒,再一捆一捆地拿回家。全家人一年的吃喝拉撒开支全在这时候,所以没有一个人敢懈怠。

清早,秋日的阳光已经不像夏天时那么炽热浓烈了,更像是一个深沉稳重的中年男人默默地在远处点燃一根烟望着前面,大地被镀上一层暖和而慵懒的色彩。满山遍野的地里,或蹲着,或站着,或跪着一个个忙着劳动的人们。他们一会儿弯下腰去,一会又直起身子,不时地互相开着玩笑,活泼一些的还要时不时地扯开嗓子喊上一两句“道情”,整个山野像一锅闷着的“搅团”,表面上看着不是很活份,其实在底下却滚成了一堆。

陈梅花直起腰来,掏出兜里的手绢擦了一把汗。搭着手放眼望去,明黄的油菜花儿透着香气随风摆着着。再远处是一畦又一畦暗黄色的小麦和青稞地。一抹又一抹的浅绿色还未完全褪尽,一道道一片片地点缀在周转各式各样的黄色中,如此的浓烈的色彩又映衬在秋天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下,秋风轻轻吹过,一阵阵黄色的波浪层层推去,空气中带着小麦、青稞、小豆子散发出的香气。此时的情景,像极了国外色彩浓烈的一幅油画,可惜她不懂文化,不然当场就能赋出一首很美的诗来呢。

她割的是一大片青稞地。青稞属于杂粮,磨成面太黑太糙,一般人都不愿意吃它。但它能卖钱,也能当成公粮顶替小麦上交给政府,它的秸秆还是牲口们冬天最好的食物,所以每家每户都会在留出一点歇地来种它。今年眼看着儿子要上学,从此以后就得在他身花钱了,所以狠下心里多种了一点青稞。今年雨水充足,这片七八分左右的地长势喜人,粗壮的秸秆上托着一个个饱满的穗儿,好像不堪重负似的都低下了头,随着微风摇摆,又像是一个个喝多了酒的醉汉。这片地就能打下七八袋子粮食,除去上交公粮,还能剩下四五袋子卖钱。想到这些,陈梅花就觉得不怎么累了。

她是一个人干活,所以知道“慢雀儿早飞”的道理。天麻麻亮就来了,把骡子拴在一边开始割,现在太阳刚刚从割石柴山把脑袋探出来,这片地已经割掉近二成多了。回过身看看一排排比自己还要高的青稞捆子,她露出了笑容。

青稞不比小麦。它穗儿大,秆粗,割起来自然费劲很多。更可气的是,青稞的每个穗儿上,都有几十根上面附了倒刺的麦芒,只要一个穗儿钻进裤管,它就会顺着裤子往里爬,刺得人难受却又不好意思抓,又不能脱下裤子把它倒出来,尤其是女人们,往往只能回家后睡觉时悄悄把它取出来,所以人们有“三天青稞一天麦”的说法。

虽然青稞比较难收割,但陈梅花早就一个人干习惯了。她还想着尽快把自己的收完去帮李志前呢,老爷子自从老婆病倒以后所有农活都得一个人干,女婿女儿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但那里也是有很多农活的,“远亲不如近邻”,就是想帮忙也力所不能及。

想到这些她又赶紧低下身子拿起镰刀“唰唰唰”割了起来。镰刀在她手里就像上下飞物的蝴蝶,一会儿功夫,身边高大的青稞就倒下去了一大片,就像蚕吃桑叶一样。

秋日的太阳到了中午时分是最毒的。一束束灼人的阳光像针尖一样刺在陈梅花的背上,因为天气太热,所以口渴舌燥的,觉得汗水都要淌干了。她抬头望了望隔壁,那是刘继东家的地,两口子已经坐在田垅边上吃起了午饭。她这才觉得自己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农人吃午饭简单的很。一般都是干馒头或冷锅盔就开水,如果要稍微改善一下,大清早可以从地里拔两根萝卜,中午时就不会嘴里那么淡了。

陈梅花想起李志前老爷子就在离自己不远的道湾坡上割田,她拿起自己的袋子找老爷子去了——她可知道老爷子自己烙的锅盔是啥样儿,能咯掉年轻人的大牙,何况他那么大年纪。在家里时还能用开水泡着吃,在山上又没碗没筷子,他哪能吃得下去。她拿的虽然也是干馒头,但毕竟还要软活一些。

爬了两道坡,远远就看见李志前家那头大黄牛。

她想着李志前一个人怎么凄凉地就着凉水吃干得像石头一样硬的锅盔呢。可到了地跟前一看,这里热闹着呢。从老远就听李国福的声音:

“。。。。。。你还别说,杨四娃儿这人打小就聪明。别看他干巴瘦,小眼睛一骨碌准是一个好主意。大哥你还记得不?那年我们去湾子坟驮羊粪,被老扎西家那两条牛犊大的藏狗追得满山跑,杨四娃儿自个知道跑不过狗,扑通一下趴地上不动了,狗只顾着追我们了,没他啥事儿!”李国福好像还被那两条大藏狗追着,夸张的吸溜了一下嘴巴,抓起一块馍填嘴里,边嚼边说,“还有除四害那会儿,大家忙着上山抓雀儿、打老鼠呢,就这杨四娃儿,趁队长们不注意拨芨芨草,攒了那么多,最后跟夸奈海村的藏民换了好几张狐狸皮呢。。。。。”他正说着,一眼瞥见已爬上了趴正往他们走来的陈梅花,“梅,梅花来了?快来坐。”边说边站起身子,腾出了位置。

大家忙着挪动着把陈梅花加进来。陈梅花这才看清周围的人,李志前坐在最上首,周围坐着孔仁夫妇、李国福和李淑贞兄妹、马玉福夫妇几个人。

陈梅花跟大家大大方方地打完招呼,盘腿坐在李国福旁边,从取出袋子里头的馍馍,挑软的递给李志前一个:“我寻思着你一个人啃干锅盔呢,没想到这儿这么多人陪着你。”

“我这儿有,有,你吃你的。”李志前晃着手里拿的馒头,“我这糟老头子还挺招人疼!这是你孔大哥家的,已经吃了一个了。”

“我这不也是瞅上您那袋好旱烟了吗?您省着点抽,明儿后儿还来找你。”孔仁已经吃完饭点上了李志前的大烟斗,扑扑抽了两口,笑着说道,“饭后一袋烟,你们先吃着,我慢慢当会活神仙。”

“活神仙,杨四娃儿才当了活神仙呢。”马玉福也吃完了饭,用手抹抹嘴,又在裤子上来回搓了几下手,接过李国福递来的烟,猛吸了几口,吐着烟圈悠悠地说道,“我们活了大半辈子,半截入了土的人,看过几回电视?现今儿人家把电视搬自家炕头了,啥时候想看啥时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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