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東叫穹哥。
比起點頭之交的室友，房東的事情更值得一談。我在房東帶我看房之前從沒見過他，只是偶爾聽一些認識他的人稱呼他為“穹哥”。穹哥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身高中等、略顯結實的他，經常隨隨便便地穿著紀念T恤與拖鞋，這紀念T恤多半是來自某場活動的贈品。他的衣著與他戴著的那副斯文的眼鏡不太相襯：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房東，更像是某個寫字樓的職員。而他確實也是：一方面他在美國做會計，另一方面通過租房帶來額外收入。
穹哥有房，在美國當“包租公”，小日子過得著實不壞。在美國，當“包租公”樣樣事都要操心。美國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自己的別墅，春天要剪樹，夏天要除草，秋天要掃落葉，冬天要剷雪，七七八八的事情少不了。如果冬天不掃雪，有人在房前滑倒，主人要負責。房子用來出租，門口的草坪要及時清理，如果雜草叢生的話，就會受到社區警告。不要不把警告當回事，在美國什麼事都是一板一眼，如果房東置警告於不顧，房屋甚至有可能被查封拍賣。
我們共有四個留學生租住在這幢房子裡，穹哥向我們每人收取400刀的租金，一月一付。所以，我每個月至少能見到穹哥一次。有一位在我搬進來之前就一直住在這裡的女生告訴我，穹哥很摳門，很會算計，為了證明所言不虛，她舉了個例子：房門前的那片草地必須定時除草，否則會被罰款。由於大家都嬌生慣養，不願忍受噪音與飛濺的草屑，通常都是房東花錢僱人除草，然後大家月底付錢給房東。但是有幾次房東自己把草除了，然後挨個向住戶要錢。她覺得匪夷所思，這是房東自己除的草呀，又沒有請別人，不應該向她們收錢。我卻覺得草除了就該付錢，付給誰無所謂。我甚至有些欣賞房東的做事風格，不會因為自己是房東而把自己當成免費勞動力。
跟女生室友看不慣穹哥不同，我倒挺佩服穹哥的，一個沒有任何背景、一無所有的中國留學生，到了地大物博的美國，不但拿到了綠卡，還混成了“地主”。穹哥到底是讀商科的，這商業大腦開發得就是徹底，不像我讀文科的，算起賬來總要犯糊塗。穹哥總是能精確算出幾間不同房間的水費、電費、網費、除草費、垃圾清理費，加上房租，按比例分配費用，在月初發出一份清楚的PDF明細給每個人，然後過來收租。
要不是知道穹哥是山西人，我簡直懷疑他是溫州炒房團的成員。穹哥手頭有幾套房子， 聖路易斯是個老城市，當年在美國也算是蠻風光的城市，像百威、 愛默生的總部都是在聖路易斯的，美國最大的飛機制造公司麥克唐納·道格拉斯總部也是在這裡，人類第一次登上月球的宇宙飛船也是在這裡製造的，它一度是僅次於底特律的美國第二大汽車製造中心，也是僅次於波士頓的第二大製鞋中心。不過這裡的房價不高，有一種說法，在全美各大城市中，房屋價格最實惠的是明尼阿波利斯和亞特蘭大兩座城市，聖路易斯、底特律和匹茲堡也進入了前五名。所以，精明的穹哥看準這一點後，一有餘錢就買房，然後以租金還房貸。用穹哥的話來說，跟北上廣的房價相比，這裡的房價相當於白菜價。從週一到週日，他總是奔波於他的幾幢房子之間，扮演著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的雙重角色：有時他開著他那輛漂亮的黑車上門收租，數著我們交給他的房租，四捨五入，多還少補；有時他戴著鴨舌帽拿著榔頭、膠水等工具上樓，幫我們解決浴缸縫隙漏水、燈泡不亮、下水道不通之類的問題。美國人工費貴，能自己動手的儘量自己解決，不管是屋漏了、窗破了還是水管裂了，穹哥都是自己想辦法的。 他的動手能力之強，也讓我佩服。
儘管如此，穹哥和我的關係僅限於房東與租客，保留著禮節性的客氣，除了每月收租以外幾乎沒有其他交往。但是從其他房客口中聽到的關於他的故事令我對他的敬佩更深了一層。他是山西人，是我們的校友，會計專業畢業後，在美國找到工作並在幾年後順利拿到綠卡。幾年間，他在聖路易斯貸款先後買了四五套房子，用房租慢慢還貸款。拿到綠卡後，他把在國內的單身父親接了過來。穹哥是個孝子，他生活在一個離異的家庭裡，當他有能力照顧父親時，他就想法子把父親接到美國跟他一起生活。穹哥與太太是校友，不過他太太不常露面，收租什麼都是穹哥一個人處理。如果碰到修水管什麼的，他爸也會一起過來搭個手幫個忙。
在我畢業退房離開聖路易斯的前一天，穹哥退給我押金，不忘留給我一張當月的費用明細，說了句“一路順風”就噔噔跑下樓去了。在他的房子裡，進進出出的房客多了，我只是其中的一個。對任何房客的離去，他都不會不捨。因為過不了多久，又有新的房客住進他的房子裡。
總有人想知道國外租房會發生什麼奇聞逸事，但大多數時候，都像國內租房一樣平淡無奇。我運氣還算好，除了碰到過一個讓人頭疼的室友外，其他的都還算順利，既沒有被黑中介坑過，也沒有遇上什麼安全問題。租房，無非是與人打交道，它由一系列的妥協與磨合組成，還有一部分運氣與實力點綴其中：畢竟一個人地位越高，經濟實力越強，出的錢越多，住的社區就越好。
本文選自《美國留學麻辣燙》一書（浙江工商大學出版社2018年10月第一版）
趙天翼，1994年生，在美國獲傳播學學士學位，興趣愛好廣泛，對文史哲均有涉獵。不喜人云亦云，樂於獨立思考，冷眼熱腸，文字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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