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离开伦敦三年，我依然深刻地怀念这个地方，在当初差点被论文逼死的时候，也在FB上写下讨厌死伦敦的句子。即使这样，回想起来，那个神奇的地方，让我完成了一件自己以为怎么样都完成不了的事情。每个周日也习惯了在Brick Lane的后院里，在一堆喝着啤酒抽着烟的年轻人中坐上一下午。学校每个周一，会把所有communication部门的学生聚在一起，上一次大课。有一个下午的大课，至今难忘。课程表上，写着这次的主题是Fashion and Literature，第一位来讲座的作家，写了我当时正在看的书，整个讲座相当平稳。而第二位，据说是个诗人。轮到他上台，他就开始用莎士比亚时期的声调朗诵自己写的诗，动情之处，还将一把金粉撒在自己头上。我很想笑，但不敢笑，怕笑了显得自己很没文化。坐在我旁边的，是我的希腊同学，她也一本正经地坐着。后来，我们所有人都对这堂课印象太深了，那位同学告诉我，其实当初她也在憋着笑。那次的经历，让我明白，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真的，是允许疯子的生存的。而疯子多了，才会有奇迹。
今天要说的这个设计师，Ossie Clark，大概也是个疯子，一个相当疯狂的疯子，成名时候疯狂，陨落得疯狂，甚至他的死亡，也相当疯狂。他被称为“King of King’s Road”，他生活得像王，也像个十足的孩子。
偶尔夜归，在伦敦陈旧但高效的地铁里遇到目光涣散披头散发的老年人，心里总是想，他们肯定在年轻的时候喝太多酒嗑太多药，以至于年老之时需要在街上游荡，如此困顿。中国人励志的那一套，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年轻时候还是不能太放纵自己，不然，你看，你老了也会变成这样。看到这种人，我都在幻想他的人生，那可能是我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人生。年轻时候是不是也叱咤风云，是不是也是个充满创作力的人，像来我们学校讲课的诗人或者Ossie Clark。今天，在伦敦的大街上，是没有机会碰到Ossie Clark了，不管是落魄还是辉煌。在1996年，在位于Notting Hill的council flat（就是香港的廉租房、我们这里的经济适用房）里，Ossie Clark被自己年轻的男性情人所杀害。
▲ 1985年的Ossie Clark
在伦敦的最后一年，我就住在离Notting Hill不远的Queens Way，公寓走出去大概两分钟，就是一大栋council flat。在鲜有高楼的伦敦，那是一栋高7层楼的房子，一排一排都是门，其实很少抬眼仔细观察那栋楼。刚刚搬过去的时候，室友说一个之前一起住的上海胖子告诉她，曾经听见里面传出枪声，叫我走过路过都要小心。曾经King’s Road上面的“王”在一栋这样的房子里过世，听说死状非常惨烈，被捅了很多刀，头也被敲出一个大洞。2015年，Ossie唯一有过的妻子，面料设计师Celia Birtwell，在伦敦拍卖掉了68条Ossie只为她一个人设计制作的裙子。这应该是离我们最近的，一条与这个“王”有关的消息。
▲ Celia Birtwell和 Ossie Clark照片拍摄于1967
时光倒转，飞回到60年代摇摆的伦敦，那时候夜夜笙歌，大量的酒精毒品满天飞。二战之后的繁荣，让年轻人感觉无聊。Ossie就是在那个时候，展现出对于衣服的惊人天赋，Celia Birtwell也说，“他实在太精通剪裁了，很少有人能有如此天赋”。也就是那个时候，Ossie的事业达到顶峰，世界上所有漂亮的人都找他做衣服。他变得炙手可热，与Birtwell的创作也亲密无间，他们的生活代表着当时的潮流。如今挂在Tate Britain墙上的画作，就是在那个年代，好友David Hockney（对，就是那位创下最高拍卖记录的画家）为两人创作的。从那张著名的画作中，可以看出他们生活定义了波西米亚，定义了当时不停接纳新鲜事物的伦敦西区。
▲ David Hockney画Celia Birtwell和 Ossie Clark
Celia和Ossie在曼奇斯特的大学里相遇，她设计具有吉普赛风味装饰艺术的印染纹样，他将这些面料变成漂亮的衣服。这样的成长背景，让他们代表了社会精英化的新黎明时期和现代的伦敦为中心的生活方式。画这幅画的时候，他们也住在Notting Hill，但是一栋在Notting Hill的Townhouse。他们生活中的场景，就是当代流行生活的一瞥——放在没有地毯的地上的塑料电话机、一把单人座的椅子、一张没有铺桌布的茶几。这一切都说这座房子，和生活在这座房子里的人，是如何现代，如何代表着一种崭新的生活方式。
▲ Ossie Clark自己现代主义的房子里
浮夸的60年代，怎么能够离开热闹的show，Ossie的show大概是当时整个时装界最热闹的吧。那些show总是充满戏剧张力，总是场面宏大，他在Royal Albert Hall或者Royal Court Theatre做show。1970年，Ossie将秀办在Chelsea Town Hall，吸引了一堆人，他们不停在门外敲门想要进去。里面全部都是当时伦敦最热门的名流，秀场音乐由Pink Floyd的David Gilmour完成，观众就更不用说了，横跨整个娱乐圈和艺术圈，当然其中有披头士和滚石乐队，有David Hockney。Vogue在秀后的报道说，这除了是一场fashion show以外，更像是一个春季舞会。如果说模特是在走T台，还不如说她们是在跳舞，她们张开双臂，尽情地展示自己的身体。“Ossie的后台，简直就像跟一群超级漂亮的人一起参加伦敦最好的大party”，Hockney在4年之后的一个纪录片里说。
▲ Ossie Clark Fashion Show, 1968
▲ Ossie Clark fashion show, Chelsea Town Hall 1970
Ossie的衣服是性感的，女人的，剪裁精细的。他在剪裁方面天才的程度，是可以直接在面料上动刀子的，他甚至都不需要打版和纸样。面对布料，他只需要一把剪刀而已。那些裙子合体到甚至不能够穿内衣和内裤，每件衣服都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有一个小口袋，可以放下一把钥匙和一张纸币。Ossie认为，这是一个自由的女性所需要的全部。
▲ 他直接在模特身上动刀子
“我像很多人一样，在60年代赚了大把的钱，但又迅速花光了。”
1981年，他宣布破产。早在1974年，他和Celia Birtwell的婚姻也已经结束。短短不到二十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一跃成为伦敦King’s Road上的王，然后又陨落过时，之后的堕落是没有任何新意的故事。来到80年代，波西米亚式的那一套已经不再流行了，这可能也是服装设计师的可悲，不管你在当下多伟大，只要被时代淘汰，一切就结束了。Ossie没有熬过自己过时的这段时间，但其实也没有外界所说的那么颓废。当然，他酗酒吸毒，这个世界上什么恶毒就玩什么。但其实也还是在工作，还是在设计。只是他的时代已经过了，他从Notting Hill的Townhouse搬到了Council Flat，他只能从Holland Park里偷一些玫瑰，来装饰自己的公寓。他每每梦回，依然是“摇摆伦敦”时候的繁华热闹，睁开眼只能面对自己狭小的公寓。他始终是个孩子，感情脆弱，不善经营，自己引以为傲的游戏已经没有人陪他完了。最后惨死情人手下，这个人在杀害他6年之后就从监狱里出来了，不知道，我在伦敦街头遇到的那些蓬头垢面的人之中，有没有他。
▲ Marisa Berenson wearing Ossie Clark
▲ Ossie Clark, Dress photographed by Robert Whitaker, 1967
▲ Gala Mitchell in Ossie Clark Dress, 1969
▲ Nicky Samuel wearing Ossie ClarkVogue, 1971
text：卢笛
graphic：Dor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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