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姜色》:再飲一杯酒 沒有祕密地去生活

“阿拉姜色”並不是一種顏色,而是在嘉絨藏區傳唱已久的一首藏語的祝酒歌,意思是“讓我們一起幹了這杯酒”。

用祝酒歌來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是藏族人民的一種風俗,把那一腔熱情,兩廂祝願全浸入酒中。然而這首歌在電影裡,並不是唱給遠遊的客人聽的,而是存在於家人之間建立溝通與表達感情的方式。

影片的導演松太加曾說過,東方人和西方人表達感情的方式十分不同,西方重視矛盾衝突,而東方人含蓄剋制而有力度。除了這首祝酒歌,他用一次出走,一段一諾千里的朝聖之旅,寫下了一個藏族重組家庭的親情與愛。

《阿拉姜色》:再饮一杯酒 没有秘密地去生活

朝聖的起因源於一段夢囈,亦關乎著一個諾言。女主人公俄瑪有一天從夢中驚醒,上醫院檢查,發現早已身患重疾。俄瑪不顧丈夫與父母的勸阻,決意在病危前去拉薩朝聖。

“朝聖”同藏傳佛教的種種儀式一樣,在漢族人看來充滿了莊重而肅穆的宗教神秘感。為著心底的信仰,在心間種下一顆火種,藏族人民可以變賣家當,只推著一輛小平板車,帶上簡單的生活必需品,前往布達拉宮,一路磕長頭而去。一去便是數月經年。在藏語電影逐漸傳播開來的今天,磕長頭的儀式仍然吸引著漢族人民爭相瞭解。前年一部《岡仁波齊》用偽紀錄片的形式,專為“朝聖”這一行為,開始了長達數月的拍攝工作,旨在探討信仰的意義。但偽紀錄片形式有點兒捉襟見肘,流於現實主義卻不肯放棄填塞劇情,讓朝聖看起來像一場萬人空巷的演出。相比之下,《阿拉姜色》並不是憑藉“信仰”這個大詞,去激發觀眾的好奇。它放低姿態,路上懷揣女主俄瑪的信念,從描寫一個藏民家庭的細碎日常出發,讓朝聖更真實地貼近藏民的生活。

《阿拉姜色》:再饮一杯酒 没有秘密地去生活

俄瑪的朝聖不像《岡仁波齊》裡那般幾乎是到達了無我的境地,只為普渡而來。俄瑪的心中藏著一樁秘密的心事,竟是連丈夫也沒有告訴。起初,她隱瞞了病危的事實上路,沒想到丈夫卻已經從醫院得知了她的病情,一路追來要帶她回去治療。照顧俄瑪的兩個女孩都相繼離開,但固執的俄瑪怎麼也不肯回到醫院治療。這是不治之症,一切死生有命。

半路上,俄瑪與前夫所生的兒子也由舅舅領著,前來探望她。長達八個月的朝聖之路,很快就有了一對繼父子的加入。沒有俄瑪他們不會成為親人。這個家庭原本充滿了重組家庭的尷尬,繼父不願和繼子住在一起,俄瑪的兒子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舅舅對他不怎麼客氣。由於缺乏家人的照管和疼愛,這個孩子有一點自閉傾向。尤其不服管教。

就是這麼一個亂七八糟的家庭,舅舅返回後,一家人竟因俄瑪的旅程,聚在了一起。他們不懂表達感情,相處得磕磕絆絆,直到兩次響起的《阿拉姜色》祝酒歌。一次是兒子被舅舅拎了耳朵,心裡覺得委屈。丈夫在夜晚圍著火堆取暖時,唱起了《阿拉姜色》,向孩子表達親密之情。還有一次則是在俄瑪去世之後,既沒有酒,也沒有酒杯,他們心中終於沒有了芥蒂,宛如一對真正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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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之旅在普通人心中究竟嚮往什麼?是《岡仁波齊》的渡化嗎?抑或是俄瑪這般為還願而來?不止繼父子之間存在生疏、芥蒂,俄瑪也與丈夫之間存在秘密和疏漏。電影演到一半才揭曉謎底,原來俄瑪曾答應重病躺在醫院病床前的前夫,要帶著他的骨灰一道去拉薩聖。諾言還沒兌現,俄瑪卻已病危。最後的生命,她要用來兌現諾言。

俄瑪的自作主張像是在為舊愛獻身,一諾千金,萬死不辭。三人之間的交流被“不善表達”的溝壑攔截,只能用理解、隱忍和包容,去實現家人的意義和陪同。高原之上,滿目蒼茫,匍匐前行的人看上去多麼渺小。這一路走來,將失去什麼,又將收穫什麼。佛經上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全部都是因緣際會,就像孩子不肯隨舅舅離開時,俄瑪感嘆的那句“都是緣分”。是她喪偶再嫁,引來了繼父子的相遇,卻沒能讓他們真正坐下來成為一家人,直至她自己油盡燈枯。這個小家最溫馨的一幅畫面定格在那個唱《阿拉姜色》的夜晚。沒有許多個夜晚可以等待,她臨死前拔下了輸液管,此時是一個沒有秘密的人。“別為我哭泣”,她對丈夫說,請護送我們的孩子去拉薩替父親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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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離開以後,她的兒子終歸是要託付給丈夫,即便他們毫無血緣。而他們二人重新組建起的家庭,如父如子的關係,又映襯了今年的另一部日本電影——《小偷家族》——跨越血緣關係家庭的親情與愛。但《阿拉姜色》的主題,卻比《小偷家族》更淺顯,也更缺乏戲劇張力。

電影《阿拉姜色》罕見地把“朝聖”做了更細微的處理,而不是寬泛地講形而上學。這是一部關於家庭、親情、愛情與對生命的思考的公路片。在歐美國家,通常公路片常常會嵌套會兩個大的分類:成長電影和喜劇片。中國的公路片產量比較少,多以喜劇片為主,像是《人在囧途》系列,《心花路放》《瘋狂的石頭》等。在一眾賣座喜劇片中,《阿拉姜色》選擇了一條平實的路,藏語、公路、朝聖、尋常人家的家事,再也不需要少數民族異色作為噱頭。朝聖為的是心中一個信念。俄瑪是不相信奇蹟的,因此她不肯去大醫院治病,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只因當初承下一諾。宗教信仰或許不是人人都有,但願望、信念、祝福,總是人人都可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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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重點不在於“朝聖”,而是比它更低矮的一個詞——信念,它可以讓人延續希望,一代一代,代代相傳。就像俄瑪的前夫有一個願望,能和俄瑪去一次拉薩,然而前夫病故了,她也得了重病,朝聖只去了一半,她還來得及把兒子託付。俄瑪的信念是完成前夫遺願,兒子的信念是跟著媽媽,而現任丈夫的信念,是幫助俄瑪完成遺願。

這趟旅行如同高原雪水一般清澈乾淨,松太加全程跟拍,為了做到現實主義,整個劇組都在跟隨俄瑪翻山越嶺,花了一年的時間。然,真正乾淨的是藏區人民的質樸與友好。這趟旅程,主人公純淨簡單的目的,還有自出發起,就有路邊的人家相助俄瑪一家。連俄瑪的喪葬,也多虧了路旁一家住戶的幫忙。而丈夫與俄瑪的屍體為伍過了一夜,還有許多寂寞、危險的夜晚要來。

全片最喜歡的鏡頭是結尾處,繼父為繼子洗頭,這感覺對於孩子來說一定很陌生,好在他們還活著,他們還能及時糾正原來的錯誤。比如,多唱幾次《阿拉姜色》,痛痛快快地醉一遭,醒來時沒有秘密地與家人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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