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他們是兩位風格迥異的導演；膾炙人口的作品，深入人心的角色，他們的成功絕非偶然。本期《可凡傾聽》，聽張紀中、毛衛寧華山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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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作品與創作者本人的生活經歷、興趣愛好往往有著密切關聯。張紀中多年來醉心於武俠劇，源於內心深處的武俠情結，他自幼迷戀武俠連環畫，還曾因為爬上房頂練習飛簷走壁而摔斷鎖骨。毛衛寧則出身于軍人家庭，從小看著戰爭片長大，這使得他對軍旅題材、諜戰題材格外鍾情。
王冠：毛衛寧導演，您覺得家庭的氛圍給您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毛衛寧：我從小是在部隊長大的，所以就會有一些，在我小的時候，可能我就會迷戀去看這樣一些戰爭影片，看一些反特片。所以它確實影響了我對創作風格的選擇，因此可能我最初被觀眾們所注意到，其實是拍了很多反特劇，包括《誓言無聲》，包括《梅花檔案》，因為這就是從小有這個反特情結。隨之而來也拍了很多戰爭戲，包括《最後的子彈》、《十送紅軍》。
曹可凡：是不是心裡其實有點英雄主義的情結？
毛衛寧 ：對。因為我們小的時候，那時候的中國電影，沒有電視劇，那時候的中國電影給我們看的這些東西，影響了我們成長以後的選擇。所以說今天我們為什麼要比較強烈地呼籲電視劇的風格類型要多樣化，就是要讓我們今天的觀眾，在他們這個時候，感受的東西應該是豐富多彩的，不能是單一化的，這其實是一種營養，這對我們來講是一種營養。所以我覺得這個出身可能決定了我們未來的選擇。
曹可凡：我知道2008年汶川地震的時候，其實你正在四川拍戲，在那個時候其實很多劇組都已經停止拍攝，把劇組解散，撤離那個最危險的地區。可是當時毛衛寧導演堅持這個組不能散，因為散了之後，你再把這些人要攏起來就非常困難。而且當時他還面臨另外一個糾結，就是他的父親其實在四川汶川地震的震中，他和父親都失去聯繫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你依然還堅持要把這個戲拍完。
毛衛寧：那年我們正好在拍一個叫《身份的證明》的電視劇，男主角是張涵予。那個故事非常像今天你們看到的《風箏》，也是一個共產黨的情報人員，在解放以後，他的上線犧牲了，最後他用了一生來證明他是共產黨。這個片子，應該說我們相對來講有一定的運氣，我們原來定的2008年5月12日，我們確定的拍攝地點是漢旺火車站，就是你們後來看到的震區裡面有一個標誌性的鐘，停在（下午）2點38分這個鍾，這個底下就是漢旺火車站，這是被損毀最嚴重的一個地方。三年以後，我又去那兒拍了一個戲叫《汶川故事》，我因為這個動力我就去了，那兒現在是保留下來。5月12日那一天我們確定是在那兒拍，我們要拍火車，但是因為我們的手續不完備，被退回來了，讓我們重新去成都鐵路局申請。然後我們就臨時改了一個計劃，我們改到了離汶川90公里的一個鎮上，拍一場戲。所以實際上我們是感受到了（地震），我對這個是有感受，直觀的感受，在地震爆發的時候，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全組，正好還是個外景，你會發現所有的人都站不穩了，地像波浪一樣，房屋在倒。那個時候，幾個小時以後，我們證實是地震了。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有一個星期要結束了，我認為我希望，我們不能夠去做其它事情，那個時候我們都是一個攝製組的成員，我們能做的是拍戲。後來我就要求大家都住在車上，我們也回不去我們的駐地，但是我們可以堅持把這個戲拍下去。我說一個災區在這個時候，如果看到一個劇組還在正常工作，那麼它對災區秩序的恢復是有好處的，說明我們可以正常地去做一件事情，那麼我們的災區需要恢復正常的秩序，我們首先用有秩序的方式在工作。我說這個對大家也是一個鼓勵。當然劇組有很多人不理解，大部分人（家）都不在四川，他們都是從北京、外地來的。我也沒有講原因，但是我要求他們這麼做。一直到三天以後，我父親家是住在離震中更近的地方，實際上是從地震開始以後，他和我弟弟就已經，我們就一直沒有聯繫上，應該是生死未卜。我沒有跟大家講，但是到第三天，我弟弟打電話找到我了，在現場，後來我才知道他們被疏散在一個地方，還活著。後來大家就理解了，說我們所有的人家不在這兒，導演家在這兒，但是他都沒有回去，他帶著我們在這兒拍，我們也應該把它拍下去。所以我覺得當時鼓舞我們的就是我希望劇組用一個正常的工作秩序來向災區人民表明，我們是有能力戰勝這場災難。
衡量一名導演的水準，除了拍出好看的戲，“造星”能力也是一項重要指標。在這方面，張紀中和毛衛寧都有著可圈可點的成績。十多年來經由張紀中的武俠劇，一批又一批初出茅廬的年輕演員嶄露頭角，其中最成功的當屬劉亦菲，當年16歲的她被張紀中認定為《天龍八部》中“神仙姐姐”的不二人選，隨後又主演了《神鵰俠侶》，成為觀眾認可度最高的小龍女之一。
王冠：張紀中導演，我發現您選角特別厲害，您看您捧紅了黃曉明、劉亦菲，還有蔣欣，還有楊冪，炙手可熱的明星。特別想問一下您，選這些人的時候，有什麼訣竅嗎？成功的秘訣在哪裡？
張紀中：我覺得選角這個東西其實是，還是你對於角色的理解。當然有那麼多演員，還有緣分的問題，我也覺得有緣分的問題。尤其是拍《神鵰俠侶》的時候，那時候我腦子裡就在想小龍女究竟，你說是個什麼樣子的？他們給我推薦了不少，像舒淇，都推薦來演小龍女。但是我覺得我腦子裡一個很強烈的詞語，就是叫不食人間煙火。你說什麼樣是不食人間煙火？比如推薦一些年紀稍大一點的，她們都很食人間煙火。所以你要怎麼找一個非常清純的？我那個時候就一直在想，因為在這之前，“神仙姐姐”也是這樣的。我覺得“神仙姐姐”是清冷型，非常清冷的。所以我覺得還是在於一個導演，當你在想這個戲要做成一個什麼樣的戲，怎麼樣去感染別人的時候，心裡的第一印象，我覺得非常重要。如果我們去尋找這個演員，我們現在很多是根據電視臺的要求，更多的是。你們電視臺會跟我說，我要哪個“小鮮肉”給我們出來，如果他來，我們就買你的片子。我看現在大部分是這樣，對吧？所以說是不是能夠有勇氣，從我們的心出發，從創作者的心出發。我真的就堅持這個，我就從新人裡邊（挑選），一定會讓他放光彩，也讓這個戲放光彩。這是一個創作者的信念問題。
在發掘演員方面，毛衛寧導演最大的成功，莫過於對王雷的培養。這位出道以來一直不溫不火的青年演員，通過《平凡的世界》大放光彩、圈粉無數，被譽為新生代的演技擔當。
曹可凡：你們合作了差不多有六個戲，為什麼這樣的演員，你願意在每一個不同的戲當中去發掘出他一些新的東西？
張紀中：用著順手。
毛衛寧：其實不光是王雷，很多現在的演員，他們在當初，我都合作過。包括《十送紅軍》裡面羅晉，包括《上海上海》裡面的段奕宏、吳秀波，女演員裡面包括姚晨、馬伊琍、海清，都是在他們沒有成名之前，我們都合作過。其實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特點，我認為他們是演員，什麼叫演員？他們是通過角色，他們是通過扮演的角色，讓你們今天所有觀眾記住了，這叫演員。而有好多人，你知道他的名字，但你記不住他的角色，這可能叫明星。但是我們認為我們需要用的還是演員，演員實際上是要通過角色走進觀眾的內心。至於說到王雷，除了張導說的順手以外，其實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責任。我為什麼這麼說，就是因為當初我用王雷第一部戲的時候，他其實面臨著要走什麼路的問題，包括他的經紀公司，包括他本人。因為那個時候，幾年以前，五六年以前，年輕演員那個時候會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來獲取觀眾的注意，包括各種節目、真人秀等等，會有很多方式來走你的路。但是我說你既然是北京人藝的演員，你有一個80後演員裡面很少有的，在舞臺上塑造角色的那麼一個能力，你應該堅持通過塑造人物走通你的這條演藝之路，而不是僅僅依靠別的。但是話這麼說了，反過來你得給他提供機會，我當時就從那兒開始連續六年，六部作品，他確實有塑造人物的能力，我們也確實是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讓他來改變，來挖掘他創作的潛力。
（王雷：《平凡的世界》這個戲，我最應該感謝的是毛導，是他讓我堅定了這次創作。他說你把劇本先看看，把劇本給我郵來了，我當時在廈門，拍另外一個現代戲，天天都是都市，廈門海邊，咖啡廳、酒吧。晚上回去以後，我看這個（劇本），山坡、黃土、莊稼、分地，吃不上飯。我在心裡想一定要推掉，我說導演，我說我很負責任地把劇本看了前五集，我說這戲我真的沒有感受，我不行。他就說了三個小時。說服你？對。後來他跟我說，當時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正陪他們全家人，包括老人，要去洗溫泉，而且就在準備洗之前，所以毛導是穿著泳褲給我打了三個小時電話。我感謝毛導的是他當時給我指了一條路，其實那時候是在我最容易浮躁和彷徨的時候，猶豫的時候。我可以再去拍一個《金太狼的幸福生活》，很容易，對我來講太容易了，掙錢也很容易，但是你如果真的熱愛，你要不要去挑戰自己？你一直都不挑戰自己，你何談熱愛藝術，熱愛表演藝術呢？藝術永遠是在挑戰當中進步和拓展的。在這三個小時電話當中，我流淚都好幾次，他把我說流淚了，他說到我心裡去了。我認為上中戲的演員沒有不想當藝術家的，一定是想的。毛導真的是擊中了我的要害。他說出了我一直追求的，但是我又沒有付諸具體行動的一些事情，所以我覺得，首先我特別願意相信他，毛導說你來這個戲，我也特別有信心，咱們一起努力把這個戲拍好。）
（王雷：我經常問毛導一句話，你下個戲還用我嗎？你沒看夠嗎？你沒煩嗎？毛導就很不經意地說，我對你永遠都看不夠，男人之間有時候不能倆人四目相對，我對你永遠都看不夠，他要這麼說，我也挺瘮得慌。我覺得我們倆之間其實挺有意思的。）
毛衛寧：其實他到了第三部《平凡的世界》，就已經（成功了），從演員的角度來講，因為他獲得了金鷹獎的視帝，那麼他也就獲得了認可。但是這個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始在拍《愛情的邊疆》，那時候已經第六部戲了。所以我還開玩笑說，我說早知道這樣，我都不用再用你了。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們既然要讓一個演員走現實主義道路，那麼我作為導演，就需要不斷地給他提供這個機會。這個機會證明了他是一個，通過現實主義作品，依然可以做一個演員，可以走向演藝的高峰。我覺得這是我們導演所能給予的。
一面是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一面是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毛衛寧與張紀中的藝術創作看似兩個極端格格不入，其實終究還是殊途同歸。在他們的作品裡能夠找到共同的主題，那就是對於真善美的謳歌，對於正能量的弘揚，以及植根於每個人內心深處，在任何時代、任何環境下都不會過時的英雄情結。
曹可凡：毛衛寧導演剛剛拍完了反映我們祖國傳統醫學題材的電視劇，跟陳寶國、許晴。
毛衛寧：還有曹可凡。
王冠：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嗎？曹老師也參與了這部電視劇《老中醫》。
曹可凡：反映的是一個傳統文化的題材，紀中導演其實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題材也非常感興趣。所以最後特別想聽聽兩位導演，對於目前我們中國電視劇的發展狀況，有些什麼樣的期待？
張紀中：其實作為我從業這麼多年，幾十年來說，我覺得從我當年起家的地方，我們從山西開始，拍攝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的故事。前一陣他們說給我寫一個簡歷，問我哪些獲獎，我說好像獲過“五個一工程獎”。後來他們數了數，我們獲過七次“五個一工程獎”。獲獎倒不是什麼太大的目的，但是我覺得在整個電視劇發展過程當中，我覺得我們應該堅持走這樣的路線，就是通過電視劇這種大眾傳媒的手段，還是要向所有觀眾宣揚英雄主義題材。英雄主義是什麼呢？我覺得對於我來說，我的理解來說，就是血性和信念。如果有了這樣的精神，其實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英雄。所以你拍武俠劇也好，我們每一次拍這些戲的時候，都是以一種主旋律的態度來對待這樣的題材，通過這樣的武俠，你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也好，這些人為國為民的精神，來感染我們現在的人，能夠有這種情懷。當你有了這種情懷的時候，你就可以成其為一個英雄。你說一個老太太，她能收養多少個孤兒，你說這種人算不算得一個英雄？
曹可凡：其實每一個平凡人可能在生活當中，只要他做出對這個社會有益的事，他可能都是一個英雄。
毛衛寧：我雖然是一個做現實主義作品比較多的導演，但是我其實非常希望我們的作品能夠百花齊放。我一直有一個觀點，拍什麼很重要，但怎麼拍更重要。我們應該不管拍什麼類型，你要想讓觀眾喜愛，你就需要把作品本身做好。我們不應該對類型有任何歧視。去年我有幸作為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評委會主席，我就談到過這個觀點，所以我們非常鼓勵各種類型的作品。包括一個作品獲獎，不是因為你是現實主義就獲獎，或者你是一個古裝戲就不能獲獎。但是前提是你的製作水準一定要達到這個高度。所以我作為一個導演，我特別希望我們的創作人員在各種藝術類型當中，都能夠把它拍好，拍到觀眾喜歡、觀眾願意看，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和追求。
王冠：我有一個小提議，稍等，我覺得您太害羞了，剛才聊到《老中醫》這件事情，今天導演在場，特別想聽聽導演怎麼來評價這位演員？
毛衛寧：你別說，這個還是，要是別的戲，我還真不好評價，但是這個戲，我說曹可凡先生，其實曹可凡先生為什麼能來演這個戲？我們之間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我就跟他講，我看過您的《金陵十三釵》，我說您做主持人做得這麼好，演戲也演得這麼好。他說如果你有角色可以找我，所以後來我們就有這樣的合作。
王冠：這是屬於自我推薦。
毛衛寧：對。我說我要籌備一個戲叫《老中醫》，他說我告訴你，我原來是學醫的，這才是他的本行。而且我們這個故事，寫的孟河醫派，其中我們的原型人物丁甘仁先生的後人，就是他上大學醫學的老師。所以他演這個角色，我說實話，別人演不過他。
王冠：曹老師，張紀中導演是專門拍武俠劇的，但是我覺得您這個身形不太適合武俠劇。
曹可凡：我可以努力變成你的身形。好的，再次謝謝張紀中導演和毛衛寧導演跟我們分享了他們的創作歷程，謝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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