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的那些"LV",我們能做的不僅僅只有“盤他”

最近孟鶴堂和周九良《文玩》裡一句經典的“乾巴巴的,麻麻賴賴的,一點都不圓潤,盤他!”走紅網絡,讓很多不懂文玩的很是莫名其妙。如果你去過文玩市場,可能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比如你要買文玩核桃,商家會告訴你,這兩顆長得特別像,這個形叫“

獅子頭”最值錢,所以這對核桃要賣上萬塊錢。他說的這些道理,如果他不說你也想不到,它並不滿足你什麼需求,甚至不是你直觀的判斷標準。大部分剛接觸的人,內心肯定會有些疑慮——這是不是忽悠?因為你會覺得它的定價標準非常模糊。

晚明的那些

其實,這種情況在文化消費市場普遍存在。文化藝術一旦成為商品,就會形成一個自足的市場。這個市場一開始總是混亂的,因為文化價值很難量化。於是,這個市場就會呼喚規則來幫助它量化。規則一旦確立,就會有人跟風,這個市場會逐漸變得有序,也就跟著變得繁榮起來了。

“盤他”的規則

今天我們也有很多鑑定奢侈品的標準,在晚明也有這麼一個標準,那就是這本《長物志》,《長物志》這本書就代表了這個市場中的規則,《長物志》是明代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的孫子文震亨寫的,相當於是古代的生活美學指南。這兩年,很多人都在講“新中式”,提倡傳統生活美學。他們在古籍裡尋找參考書的時候,一定會遇到《長物志》。有人試圖從中總結中國古人高雅生活的準則,甚至是生產花瓶、傢俱這些器物的品控標準。

晚明的那些

《長物志》所代表的那套規則,其實就是文人的品位。品位本來就是有地位的階層維護自己階層的壁壘,文人當然不願意打破壁壘,也就不會分享有關品位的知識。在他們眼中,西門慶不管買多少古玩字畫都是暴發戶。《長物志》這本書充滿了矛盾,充滿了事與願違。作為一本指南,它標榜品位,批評、嘲笑那些跟風去買名畫、買奢侈品的西門慶之流;但作為一件商品,它似乎又是在承諾,就算是西門慶,只要買了這本書,聽從建議,就能避免把畫掛錯了之類的可笑失誤,成為一個有品位的人。

好,先來說一下《長物志》是一本什麼樣的書。“長物”這個詞,最早出自劉義慶《世說新語》裡的一個典故。故事說,一個叫王恭的人旅遊回來,帶了一個坐墊。他的一個朋友覺得好看,也想要一個,王恭就把自己坐的墊子給他了。朋友覺得很驚訝,因為他以為王恭會有多餘的給他。王恭回答說,“恭做人無長物”,就是說自己從來不準備多餘的東西。王恭這個人的生活態度,有點像今天的極簡主義。後來,宋代有人引申了這個詞的意思。他列了一個“長物”的清單,有玉器、珠寶等等21種。這裡,長物就不僅指的是多餘的東西,還得是多餘的好東西,有點類似今天說的奢侈品LV之類的。

晚明的那些

《長物志》這本書也是這樣一個清單。全書分為花木、衣飾等12個部分。柯律格擔心外國人不理解這本書,在書裡摘抄了很多段落,每個段落都是一個詞條。《長物志》這本書就是詞條組成的。最短的一卷只有10個詞條,最短的一條只有30個字;最長的一卷有58個詞條,最長的一條是“書畫”,有1000字,相當於一篇文章了。通過這些詞條,《長物志》勾勒出了明代的優雅生活是什麼樣的。類似的書,還有明代另一位生活美學達人李漁寫的《閒情偶記》。

你會不會覺得,這麼寫也太隨意了吧。確實,《長物志》這一類書寫得都很隨意。這種文體叫“筆記”,這可不是記筆記的那個筆記。它就像今天的博客甚至微博,沒有那麼嚴肅,不用像文章那樣一定要闡明什麼道理,可以容納很多有趣的邊角料。宋代以後,在大文豪歐陽修的影響下,文人開始用筆記來記錄日常瑣事。蘇東坡的日常所記就叫《東坡志林》。這裡面出現了一些專門寫物品的書,就是《長物志》這種寫物小品。

晚明的那些

文人寫物品,不管是古董還是日常生活中的玩物,都是因為覺得這些東西有價值,值得研究、值得記載。這個價值,指的不是這件東西的功能。比如,同樣是古琴,為什麼有的就值得收藏,甚至千金難求,有的就不值一提呢?因為在樂器這個價值之外,價高的那個身上還有一些附加價值。寫物小品裡記錄的就是這些附加價值,比如製作者、題款等等。有一張拍出天價的古琴叫“松石間意”,就是宋徽宗御製的,身上還有乾隆的題款。這些附加價值,其實就是文化價值。

《長物志》就是明代講物品文化價值的代表作。我們前面說了,這種書寫得非常散,那它是怎麼把文化價值說清楚的呢?秘密就在於區分:區分哪類物品有價值、區分同類物品價值的高低。

晚明的那些

區分什麼東西有價值,靠的就是詞條這種體例。這些書裡會按照古琴、石頭這樣的條目來分類。這樣的分類就確立了“有價值”的東西的範圍。區分好壞的方法是排序,專業一點的詞叫“品第”。這種排序的標準很多,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很多不同的尺子。每一個尺子對應的都是一組反義詞。比如“用”和“玩”。“用”就是說這個東西實用,潛臺詞就是沒什麼文化價值。“玩”就是說有超出實用的趣味,可以用來欣賞把玩,能夠感受、懂得欣賞這種趣味,也就是有文化價值。今天說“文玩”“古玩”裡的“玩”,就是用的這個意思,在今天叫盤。一對核桃,一點兒都不實用,但是能讓人把玩,有很多講頭,這都是文化價值。

柯律格在書裡列了好幾組類似的反義詞,其中最重要的一組就是“雅俗”。如果你讀過《長物志》,可能也會有這種感覺,書裡的文震亨就像是裁定物品價值的一個大法官。一件東西呈現來,他就敲一下錘子,說,這個“俗”,那個“雅”。文震亨品評傢俱,說傢俱雖然是當時流行的東西,但是古代名匠做的可能更好,像豆瓣楠這類木材做的“雅”,其他像紫檀、花梨等木材做的都很俗。今天我們覺得明式傢俱是高雅的、美的,這是近代收藏大家王世襄提出來之後才有的觀念。在文震亨的時代,所謂明式傢俱就是傢俱而已。在這句話裡,他把雅俗對應到了兩個維度:一個是材質,當時流行的花梨木,包括今天天價的海南黃花梨,在他看來是“俗”;相比之下,古代名匠人做的“豆瓣楠”之類的才是“雅”。

晚明的那些

另一個是製作時間,也就是古代人做的好,當時人做的就不好。他還說,古人做的几榻,相當於我們現在的沙發,雖然大小不一,但是放在室內都是古雅可愛的。不管是坐著、躺著還是靠著,都很舒服。而當時的明代人做的,就只會用誇張的裝飾來取悅眼球,古代的制度一點兒都不存在了。他說古代的制度一點兒都不存在了,在這裡是一種挺嚴厲的批評。

你有沒有發現,文震亨在講傢俱的時候,“古”這個詞有兩個含義:一個是製作時間早,一個是藝術品位高。這其實是因為,在描繪物品的時候,“古”這個字的意義發生了變化,從製作時間早,引申到了藝術品位高。因此,“古”也就不止是物品的客觀屬性了,同時也成了一種主觀的評價。今天我們不會覺得“古今”是一種褒貶。有時候我們覺得“過時”是個貶義詞,有時候又會覺得“古著”是有品位的,這得看情況。但是,在文震亨那裡,“古”就是絕對的褒義詞。他推崇的“古”,有時候會讓你覺得毫無道理。所以在前面那條對几榻的品評中,文震亨就特別不講理地說,古代的几榻就是舒服。

晚明的那些

他這麼不講理,說明他肯定還有其他的理由,可能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因為文人把崇古的文化心理,拓展到了物品身上。崇古是從孔子就開始的傳統。孔子說禮崩樂壞,要恢復先王禮樂制度。從那以後,中國的文人就一直有一種心理,認為古代的好。“好”的範圍從制度拓展到文章,又拓展到了物品。這背後也有一個更現實的原因。宋代的時候,文人開始搞古董收藏。那個時候既沒有考古挖掘,也沒有今天這麼成熟的博物館體系,老東西能留下來多不容易啊,這就奠定了“古物”的價值基礎,物以稀為貴嘛。總之在文人的看來,“古”不僅僅是年代上的古老,更是一種審美評價,它代表了對文化傳統的追溯,甚至暗示了道德的高貴。

這種觀念當然不是文震亨發明的,而是宋代以來形成的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中文裡,古雅經常是連用的,不是說又古又雅,而是因古而雅。到今天依然有人覺得,老東西留久了會升值,就是出於這個心理。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中國古代的贗品問題特別複雜,仿古一直都是一種神秘的手藝。因為客觀的“古物”和主觀的“古意”之間,並沒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

晚明的那些

除了“古今”這個時間維度,文震亨拿著“雅俗”這把大尺子,還去測量了很多非常具體的維度,有時候具體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柯律格就覺得這一點特別有意思,因為他發現同時代西方也有講品位的書,但是就不會講得這麼精確。比如客廳應該怎麼佈置呢?文震亨就說了一大堆,比較虛的,有宏闊寬敞、精緻華麗;具體一點,走廊的寬度要能容納一桌宴席;再具體一點,臺階得用文石,也就是有紋理的石頭。你幾乎會覺得文震亨是按照自己家的樣子描繪了一番,所以這類寫物小品一般都沒有插圖,因為太具體形象了。

從這段描寫客廳的話,可以把文震亨測量的維度分成兩類:一類是物品的客觀屬性,一類是物品的使用方式。前面說石頭“有紋理”,就是一個客觀屬性。有時候還會具體到產地甚至生產者,他會說,“畫筆,杭州者佳”,某某做的玉甚精。這種標準完全可以直接轉化成廣告了。我們今天依然在沿用這些標準,所謂龍井茶這種名茶,不就是某地產的茶麼。那些老字號,其實最開始都是某人做的某物。早期的品牌就是這麼形成的。

晚明的那些

不過,基於用法的品評似乎要更多一些,像一隻花瓶應該怎麼擺是雅的;牆上掛畫,一年四季各有什麼講究。這些問題,才是文震亨看來最重要的問題。即便是你買了杭州的畫筆、用了有紋理的石頭、得到了古代工匠做的豆瓣楠傢俱,用不對,也還是“俗”。所以說文震亨區分物品,歸根到底區分的還是作為消費者的人。

人的品位,到底是物展現出來的品位的原因,還是結果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得回到晚明發達的商業社會去看。商業社會發達,會帶來什麼影響呢?首先商人肯定多了,而且商人的地位也高了。我們知道古代有四民這個序列,士農工商,商人屬於最末,但這只是在觀念層面上。如果你看過《金瓶梅》,應該會有這種感覺,像西門慶這樣的富商,不僅在社會上吃得開,對於婦女來說也是擇偶的首選。這至少說明她們並不覺得嫁作商人婦是一件羞恥的事,甚至是終身有靠的好選擇。

晚明的那些

新興的商人階層一旦有了一定社會地位,肯定希望鞏固自己的社會地位。很多商人家庭都希望子孫參加科舉考試。當官了,就可以改變整個家庭的地位。這是因為出版業的發展讓知識普及了,科舉考試的門檻也變低了。不過考試的結果畢竟很難預料。考慮到這一點,商人還有一個更便宜的選擇,就是用文化來裝點一下門面。這就需要學習文人的生活方式。文人不是覺得山水畫有品位麼?不會畫沒關係,可以花錢買啊。西門慶也有書房,佈置也是按文人的模樣,牆上也掛著山水畫,只是掛的方式不太對。他給自己的小廝起名的時候,用的是琴棋書畫。這都是在模仿文人,努力在文化上跨越階層。

《儒林外史》裡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兩個秀才在飯館看到在妓院工作的王義安,也學書生戴了方巾,一怒之下就打了他。書裡還評論說,王義安戴方巾,無足怪也。在當時的社會,一般人對於這種逾越規矩的行為早就見怪不怪了,所以作者才會用一種略顯戲謔的口吻寫這兩個書生,就像魯迅筆下的孔乙己一樣,守護著一些必然要失落的東西。

晚明的那些

這就是當時社會的縮影。商業發達帶來了一系列變化,階層正在流動,文化正在普及,社會心理也正在改變。階層的壁壘鬆動之後,品位的壁壘也跟著在動搖。結果是什麼呢?就是商人想要打破這種壁壘,而文人想要維護這種壁壘。因為對文人來說,品位象徵著文化的資本,保證他們地位的優勢。只要是有這種地位優勢的人,不管是歐洲的貴族還是美國的中產,都一定會想盡辦法設置壁壘防止其他人進來。但是,文人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商人的努力下,品位的壁壘已經在鬆動了,因為文化消費的市場已經出現,讓商人可以用經濟資本去兌換文人的文化資本。

但是,文化消費市場有一個特點,就是文化價值是決定商品價值的主要因素。而文化價值又很難被量化。這時候,市場就會出現混亂。混亂呼籲規則,需要有一些能夠幫助文化價值量化的規則出現。

晚明的那些

說到這兒,你可能會有一個疑問。文人既然不願意壁壘被打破,自然也不會願意分享有關的品位的知識,當然也不會主動去給商人寫指南了。那《長物志》又是怎麼回事呢?我們講了半天《長物志》裡面有一把“雅俗”的尺子,可以衡量一切跟品位有關的事,不就是在量化文化價值麼?

這是因為,文震亨並不是主動在寫一本文化消費的參考書,他寫的那些俗,很多其實就是在諷刺跟風的人。《長物志》其實是被動的成為了規則。這是怎麼回事呢?

其實這個文化消費市場,一直在尋找合適的規則。在當時社會中具體的體現,就是出現了兩次寫物小品的出版高潮。在《長物志》之前,這個市場先是找到了一些古董交易的規則,就是宋代的寫物小品。萬曆年間的時候,曾經出現再版這批書的熱潮。這些書寫的是宋代以前的古物。它們突然間成為暢銷書,大概不會是因為當時突然有很多人產生了學術興趣,實際上明代也看不到有學者在這方面做了什麼推進。更合理的解釋,就是古董交易中需要這些書來做參考。書裡的分類方式、研究評價就會轉換成文化價值,進而轉換成定價準則。

晚明的那些

這是古董市場,那其他的文化消費呢?《長物志》的序言裡有一段話說:“永樂之剔紅、宣德之銅、成華之窯,其價遂與古敵。”古董的存量畢竟很少,不能滿足當時的消費需求。於是,文化消費的商品,範圍就會擴大,從宋代的瓷器,拓展到當時的瓷器,甚至其他工藝品。當時的產品可找不到古書來做參考,於是,就需要有人來寫不侷限於古物的寫物小品。

在萬曆年間,也同樣出現了這類新的寫物小品的出版熱潮。除了《長物志》,還有好幾本不同的書。如果仔細比對這幾本書,會發現他們不僅評價標準差不多,甚至書裡的句子都差不多。要知道,明代的人並沒有什麼版權意識,出版物之間抄襲是很普遍的現象。尤其是像寫物小品這種不重要的文章,沒人會覺得抄襲是個多大的事情。

晚明的那些

所以,前面我們從《長物志》中總結出來的規則,與其說是文震亨的一家之言,不如說是一種群體智慧。這些書的作者,基本上是跟文震亨同時代的人,都生活在江浙地區。也有資料可以證明,他們之間是有交集的。這麼看的話,《長物志》裡講的這些內容,其實是當時那個圈子裡的人一套共同的話語體系。這套話語體形成,就是因為文人一方面要說明自己的品位比較高,一方面又要嘲笑那些妄想通過買買買獲得品位的人,把他們驅逐出去。

所以《長物志》這類書才寫的那麼具體精確。比如門前臺階的數量,文震亨說,從3層到10層,越高越古雅,要用有紋理的石頭削成,還要種一些草。這草他也說的很明確,得是繡墩草。你是不是都能想象出這個畫面,文震亨一邊跟朋友吐槽隔壁的暴發戶蓋了11層臺階,俗,一邊給朋友提建議,這也是在彰顯他自己的品位。

晚明的那些

正因為如此,今天的人才會覺得《長物志》是一本特別好的參考書。但是,如果試圖從中提煉一套恆久的、根本的美學法則,又會發現這根本不可能。文震亨嘲笑的是那些像王義安戴方巾一樣,讓他覺得不舒服的社會現實,他的誇獎也必須放到當時的語境下才有意義。因為他評價的對象,始終都處於變化之中。

那我們為什麼要單獨討論《長物志》呢?這裡我們來做一個對比,就能明白更深層的意義了。我們說了,當時其實有好幾本類似的書,其中就有高濂寫的《遵生八箋》。高濂這本書內容比《長物志》還要豐富,但是我們回顧晚明文化消費的時候,首先想到的、談到的都是文震亨,而不是高濂,為什麼呢?

這個道理說起來,你可能會感覺有點粗暴,就是身份背書。而且這個背書可不是一般強大。文震亨不僅出身文人世家,而且家世非常顯赫。我們說了,他的祖父是明代赫赫有名的大畫家文徵明。他們家的族譜可以追到宋末的宰相文天祥,甚至更早。在文震亨之前,寫這類書的人都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上層文人。高濂雖然是大藏家,據說他愛好廣泛,擅長收藏、賞畫、寫曲,還曾經隱居在西湖。在當時江南的文化圈子裡,他交友廣泛,也有一定地位,但是他是個商人,身份地位跟文震亨相比可差太遠了。

晚明的那些

從今天的文學史來看,高濂是個傑出的劇作家。但是跟高濂同時代的文人卻都批評他,說他的戲寫得不怎麼樣。有人說他文學造詣不夠,有人說他思想格調不高,甚至有人懷疑這出戏,根本就不是他寫的。這些人的批評明顯是對人不對事,當然是因為高濂的身份不算是真正的文人了。高家是商人世家,高濂雖然也曾經試圖通過考試改變出身,但是沒成功,後來只好安心做一個有文化的商人。到今天,我們想要勾勒出高濂的真實面貌特別難,他是交友廣泛的大藏家,是考場失意的下層文人,是不受認可的戲曲作家。但同時,從他的書裡,你又會覺得他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超凡脫俗的文人雅士。他給自己的書房命名為雅賞齋,如果聯想到西門慶的小廝,會不會也覺得這個齋號有點過於露骨了呢?

這就是作為商人的高濂的身份焦慮。高濂應該是文化消費市場的主要顧客,甚至也可能是參與其中的商家。但是他想要當意見領袖,天然可信度就低。誰願意相信一個跟自己一個階層的人來講怎麼跨越這個階層呢?相比之下,文震亨可是那個商人們想要進入的階層的代表,而且他有強大的背書。這個背書不僅有他個人的聲望,還包括文氏家族以及由他們的親友、門客所組成的整個江南的上流社會。文震亨在《長物志》裡,就專門有一個部分把他重要人脈都給列出來了。這相當於是在說,整個江南的上流社會,其實都已經卷入到了這場消費升級之中了,文人群體徹底接受了這場經濟發展帶來的變化。某種意義上說,《金瓶梅》裡作者對西門慶曖昧的嘲諷,高濂的身份焦慮,最終都會因為文震亨的參與和《長物志》的出現而消失。因為這標誌著文人想要維護的文化壁壘已經徹底被打開了。兩個階層之間的鴻溝,也會逐漸消失不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