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父親……

時間定格在 2008年的農曆正月十四,那天我在學校上班,剛剛安排完領導班子成員新學期開學的各項事宜。突然手機響了,不知道為何?平時習以為常的電話鈴音​在那一瞬間突然變得那麼響亮,竟讓專心工作的我打了一個寒噤。電話裡傳來姐哽咽的聲音:“你在哪裡?咱爸病了,在航天醫院,病不好,大夫說可能是……”姐在電話那頭哭出了聲……我瞬間蒙在了那裡,呆若木雞,腦子裡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直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我才回到了現實……​

當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時,父親已經做完了檢查。我遠遠就看到坐在樓道連椅上父親的身影,父親穿著件黑色的夾克棉衣,靠在椅子上給姐說著什麼……那一刻,我的淚水一下子噴湧而出,我哽咽了……躲進了旁邊的衛生間裡,在隔斷裡我再也無法忍受,任淚水肆意流淌,任內心的苦痛翻江倒海……平息了好一會兒,我剋制住了淚水和哭泣,用冷水洗了把臉,裝作很平靜的樣子走了出去。父親看見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不敢看父親的眼睛,父親倒很冷靜,“年前我就感覺到不舒服了,吃飯吞嚥困難,我知道可能不是什麼好病,就沒有告訴你們,想讓你們好好過個年……”姐的哭泣打斷了父親的話,我強忍著淚水阻止了姐的哽咽……父親依舊那麼慈祥而平靜,雖然已經66了,但幾乎沒有老年人的跡象,身材挺拔,動作麻利,臉上經常洋溢著男人般的微笑……聽著父親平靜地敘述著得病的起因,我心如刀絞……

父親……


第二天,我陪著父親就住進了醫學院,​在那裡一呆就是三個多月,那三個月是我這一生和父親呆一起最長的時段。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煎熬的時間,那段時間我也更體會到了父愛的深沉和偉大!

住進醫院父親積極樂觀的配合著大夫的治療,沒有絲毫的退縮和拒絕,即使做完手術最疼痛的術後24小時,父親都依然那麼的平靜。然而噩運再一次降臨。手術三天了,插在父親胸腔裡排體內傷口瘀血的導管每天仍滴滴答答的往外排著體液,一天將近一千毫升。正常情況是術後三天內就不排了,就可以拔掉,而父親排出的紅中帶黃的液體卻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每天早上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期盼那個容器裡液體會減少,當我把那種體液倒進下水道時,我的心也在滴血,那是父親的精髓呀!後來大夫確診了,是術後併發症——乳糜胸,可以保守治療,也可以再次開胸結紮胸導管。為了減輕父親的病痛,我們只能選擇保守治療,然而保守治療就得需要大量的人血白蛋白。當時藥房裡白蛋白限量,找熟人也很難,於是我就拖所有的關係在其他醫院藥店裡買。小小的一瓶都四百多,大夫說每天至少保證一瓶,這對於工薪階層的我是一個不小的壓力,但父親的病要緊,砸鍋賣鐵我都得堅持住。

一天晚上我坐在床頭給父親剝橘子,父親平靜的說:“咱花了多少錢了?肯定不少了!我跟前還有些錢,本打算把咱老家的房子重新收拾收拾,剩下的想給你買輛車。你整天上下班騎摩托不安全。現在我病了,這些都落空了。”父親嘆了口氣。聽完父親的話,我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怕被父親看到難受,趕緊轉過了臉去。

熬過了近三個月,父親胸腔的導管才拔掉了,經過這三個月的煎熬,父親已瘦了整整一大圈。大夫私下裡告訴我,由於父親是晚期,又經過併發症的折磨,父親身體已經不起放化療的折騰了。我明白大夫的建議,走出醫生辦公室的瞬間,淚水又一次止不住了,我來到了病房盡頭的樓梯間放生痛哭起來。從十樓的窗戶望出去,窗外藍天白雲,依稀可以看到終南山的身影,外邊風和日麗,然而這一切美景對我來說又是如此的蒼白無力,蕭索寡然……

父親……


準備出院的前一天,汶川地震發生了,那天經歷的一切我終生難忘!5月12日,陽光明媚,這天正是一年一度的護士節,西安醫學院住院部大樓前的廣場上,早早就佈置好了會場,準備下午兩點半召開慶祝大會。中午兩點多,病人們都還在午睡,病房裡顯得格外安靜,陽光從窗戶慵懶的照進來,一切是那麼的安詳。

父親的病號服髒了,我決定去護士站給父親換一套。走廊裡很安靜,一個人都沒有,護士站只有兩個護士在做著記錄。我給年紀偏大的護士說了我的請求,她走到衣櫃旁蹲下來尋找,我也彎腰幫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身合適的衣褲,就在站起來的時候,我感到一陣眩暈,我想可能是我長時間彎腰的緣故吧。之後我感到了腳底地板的晃動,彷彿從岸邊剛跳到船上的感覺。我正納悶兒,那個護士喊起來,地震了。隨著她的喊聲,我感覺到晃動幅度在加大,並且能聽到頭頂天花板咯吱咯吱的響聲。想到父親還在病房,我飛身朝病房跑去。從護士站到病房,短短不到20米的距離,我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就像浪尖上的一葉扁舟,長長的走廊把我拋來拋去。回到病房,晃動更加劇烈了,如果不扶東西,人很難站立。父親平躺在床上,兩手緊緊的抓住床沿,以使自己不被摔到地上。我迅速蹲在父親旁邊,一隻胳膊緊緊的樓住父親,我感到了父親急劇的心跳。我對父親說,不要緊張,一會就好了。其實我的心也在劇烈的跳動,看著搖搖擺擺的房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甚至有一種預感,也許就在下一秒,房頂就會坍塌下來……

此時,病房外已經亂作一團,奔跑聲,呼喊聲,驚叫聲,充滿了整個樓道。我看見有人在向外邊跑,有的病人在家人的攙扶下也踉踉蹌蹌的往外走。我也意識到我必須趕快帶父親離開這裡,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迅速扶起了父親,讓他坐在了床邊,我明顯感到父親急劇的呼吸聲。父親手背上的吊針不知什麼時候跑了,手背上已經腫了一個大包。沒有猶豫,我迅速把針拔了下來,血一下子出來了,我讓父親用手壓住,把父親背在了背上。此時,搖晃比剛才稍微有些減弱,我揹著父親出了病房來到了走廊,我明顯聽到了父親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我知道,父親氣短的病又犯了。也顧不了那麼多,我以最快的速度揹著父親來到了電梯間,然而電梯已經停了。父親大口的呼吸,我明顯感覺到父親胸廓的起伏。我問父親感覺怎麼樣,父親已經沒有氣力回答我的問話。已經來到十樓樓梯口的我,突然意識到父親病情的嚴重,父親已經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於是,我又揹著父親快速的往病房飛奔,著急下樓的人大聲喊著,還不趕快下樓,但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父親揹回病房,讓父親平躺在床上,又取出急救藥,給父親嘴裡噴了兩下。我緊緊地握著父親的手腕,感到急劇跳動的脈搏。搖晃正在減弱,我安慰父親,不要緊,別緊張,已經停了。父親睜開眼睛,從那喘著粗氣的嘴裡使勁擠出了一句話,“不要管我,你快點走!”,說著掙扎開我的手,推了我一把。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止不住下來了。害怕父親看到我流淚,我趕緊蹲下來對父親說:“沒事了,不要胡思亂想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再次緊緊地抓住了父親的手。此刻病房裡,只剩下了我們父子倆,一切都恢復了平靜,陽光依舊慵懶的照著,照著緊緊相依的父親和我。那時,我已不再緊張,我已下定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我絕不會離開父親……

父親在那年的端午節的凌晨平靜地離開了世界,離開了所有的親人,一定去了沒有痛苦的地方了……

當我摟抱著父親將他送回82年他親手建造的老屋時,在漆黑的小院,我跪在了地上,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嚎啕大哭……不知道我親愛的父親還能不能聽到……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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