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活下去,姐姐死後5個月,她嫁給了姐夫


2018年10月,湖南省桂陽縣,一棟還沒完工的毛坯房裡,黃玉連和新婚丈夫合力把亡夫胡漢清的照片掛到了牆上,為了給家人掙出好生活,36歲的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遺像中的他清瘦斯文,戴著細邊眼鏡的體面模樣讓人無法想象他曾經受了那麼慘烈的病痛折磨。守寡後,為了繼續活下去,玉連選擇嫁給自己的姐夫。兩個同樣被病痛和悲傷折磨的人,決定頂住壓力,攙扶著,把日子過下去。 胡國慶/圖文

“走錯了路”,36歲的玉連對自己人生篤定地下了結論,這個結論是用數條人命論證出來的,但在2005年,當的姐姐回鄉說做玉石加工能致富時,大家心裡想的是,只要買一臺幾百塊的打磨機,日復一日做粗加工,就能賺到錢了,這比整天耗在地裡又苦又累地種莊稼好多了。

“廣東四會玉器加工業火爆,只要能吃苦,就能掙到錢”,在姐姐一遍遍的描繪後,玉連和丈夫胡漢清動了心。老家的幾戶人一起投身到四會這個全球最大的玉器加工市場,之後,村裡也有鄉親陸續來此淘金。據報道,四會當時的玉器加工從業者多達數萬名,月均人均收入在2000月以上。工資雖然不算高,但是工坊裡沒有工頭監管,夫妻不用分離。


玉連夫婦租這樣一間民房,開始沒日沒夜幹活,哪怕在給孩子餵奶,玉連的雙手都沒有停過。當時,打磨一件小玉器可以賺一塊錢,一天下來,每個人可以打磨至少50件。轟鳴作響的打磨機為這家人帶來了財富,他們有了新的憧憬和計劃。那時他們不曾料到,設想中的美好新生活會很快被漫天飛舞的粉塵反噬乾淨。

胡漢清生前曾說:“越勤勞的人死得越快,因為吸入的粉塵也越多,我們夫妻倆就是拼命幹,如今是這個下場。”2011年10月,胡漢清母親去世,他回家奔喪。葬禮上他突然捂住胸口,疼痛得在地上打滾,家人趕緊送往附近衛生院搶救,醫生建議他去大醫院做檢查。

強忍傷痛安葬完母親,胡漢清回到四會。夫妻兩輾轉幾家醫院後,最終在廣州職業病醫院被確診為塵肺病——大量粉塵直接被吸入肺部,造成肺部碳化,一個鮮活的肺,變成了蜂窩、小孔狀的黑塊。這種病一旦得上,便無法痊癒。當時塵肺病在四會已初現端倪,雖然引起了醫生的警覺,但並未引起民眾的重視。


玉連將確診塵肺病的消息告訴了一起來四會做玉器加工的親戚。姐姐姐夫,還有姐夫的弟弟弟媳都是整天趴在打磨機上,一聽這個消息立刻慌了神。姐姐和弟媳去醫院檢查後被確診塵肺。姐夫和弟弟沒去醫院,被粉塵汙染的肺不可逆轉,確診無非是加重心理負擔。

玉連一大家子人,開始了各自的自救。玉連和胡漢清離開了打磨機,開始圍繞著玉石行業做一些遠離粉塵的工作,也定期服用各種減緩症狀的藥品,但身體狀況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天天惡化下去。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成了奢望,“氣不夠用,有進去的氣,沒出來的氣”。

2016年,胡漢清和姐姐、弟媳三人同時在長沙住院,他們都是三期塵肺病患者。塵肺病發展到晚期,病人都忍受著非人的折磨,曾有醫生形容塵肺病人的肺像被煮熟了一樣,是硬的,很多人最後都是活活憋死的。16年12月,弟媳首先去世,死狀慘烈,胡漢清也在那時清晰認識到了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可他仍想再挺一挺,把孩子拉扯大一些。


他沒能挺多久。2017年6月,胡漢清的病情加重,只能臥床吸氧,無法從事任何勞作,躺在床上的他冒出了落葉歸根的想法。他和玉連從15歲起出來打工,老家的房子早塌了,只有一塊40多平米的宅基地閒置在那裡。近幾年的治療花光了他們所有的積蓄,但胡漢清還是下定決心蓋新房。他不希望死在四會。帶著氧氣袋,拖著病體,他四處委託親戚幫忙,籌錢賒賬,房子終於動工了。

17年12月新房封頂,胡漢清無論如何也要回家看一眼。他請朋友開車,把製氧機也裝進了後備箱,準備撐完從四會到老家的400多公里。一年多來,胡漢清走到哪都要帶上製氧機,不然呼吸就困難。玉連沒有辦法陪同一起前往,仍有勞動能力的她是家裡的支柱,必須多打工賺些錢,為蓋房子欠了近十萬塊。玉蓮2018年回來時,房子還是停留在胡漢清去世前的進度。

那間半成品毛坯房沒能帶來更多慰藉,沒能讓胡漢清熬過這個冬天,2018年1月他在長沙的醫院離世。他臨終前就想死在老家,但這個36歲的農民還是死在了外面。玉連當時還在東莞打工,得知丈夫離世,立馬往家趕。來到長沙已經是晚上九點,錯過了探訪時間,隔天早晨7點,在醫院太平間,玉連見到了分別半月的丈夫,兩人已是天人永隔。相見那一刻,玉連猛地撲了上去,哭喊著丈夫的名字:“漢清,你不能走,不能撇下我們娘倆。”


玉連想把丈夫的遺體運回老家安葬,但她拿不出包車的錢。最後,丈夫的遺體只能在異鄉火化,2000塊的火葬費是玉連和親戚們拼湊出來的。

玉連說,胡漢清的骨灰就像蕎麥皮,火葬場的師傅告訴她,“塵肺病人的肺很難徹底燒成粉末”。6年的時間裡,她看著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在塵肺病的折磨下形銷骨立,最終變成了裝在匣子裡的一捧骨灰。在治病過程中,他們從事玉石加工賺到的錢早已消耗殆盡。

胡漢清在老家的葬禮,在妻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草草結束。墓地的石塊,就像胡漢清的肺一樣,非常堅硬,只挖下去一尺多,就挖不動了。兒子在坑裡撒了一把土,說了句:“父親入土為安。”緊接著把骨灰盒和胡漢清生前的眼鏡放了進去,撒土,跪拜,儀式結束。他的墳頭沒有立碑,只放了四五個肉包子。


送別胡漢清的玉連匆匆趕回家中,母女一見面就抱頭痛哭,因為塵肺病姐姐也快不行了,家裡把後事都準備好了。玉連家裡沒有男娃,父母就指望女兒養老,如今三個女兒,就有兩對夫妻是塵肺病。

玉連看到床上吸氧的姐姐,心裡痛恨極了塵肺這個詛咒,姐姐只剩下一個骨架子,體重不到一袋面的重量。姐妹相見,話語不多,只能相視苦澀一笑。姐姐黃竹連說:“沒指望了,活一天,算一天,這個病真是害死人,沒得救了。

2018年5月,姐姐的身體被病痛消耗掉了最後一絲力氣。離世前,她已無法完整呼吸,渾身顫抖的她要姐夫抱緊點,說心裡滾燙的很。身旁呼吸機裡的水泡在劇烈翻滾,姐姐用力睜開雙眼望著姐夫,淚水從她眼角流到凸起的耳根,她使出心肺最後一口氣對姐夫說,“和妹妹照顧好爹孃,把娃拉扯大!”話音剛落,她就倒在姐夫懷裡永遠閉上了眼睛。


當初去四會淘金的6人中,只剩下玉連、小叔子和姐夫。他們一起去過北戴河的煤礦職業病醫院接受治療,玉連和小叔子的病情已發展到三期,姐夫是二期,三個年輕人都從肺裡清洗出幾大瓶“汙水”。治療結束後,小叔子留在了老家。為了養家,玉連和姐夫還是要南下珠三角打工養家,他們都有各自的孩子和父母需要照顧,之前這三個家庭的治療花去總共近一百萬,欠下幾十萬的債務。

丈夫去世後,有人給玉連介紹過男朋友,但她拒絕了,她嫌自己是病秧子,還帶著兩個娃,她不想去害人家,玉連知道塵肺治不好,一旦犯病會把整個家拖得傾家蕩產。為了賺錢,玉連從事過很多工作,但是能幹的太少了,她時常咳嗽,在餐館當服務員沒幾天就被老闆辭退過。後來沒辦法,只有進廠子裡當女工。

姐姐臨終前,曾說過,想讓玉連嫁給姐夫,支撐起這個家。姐夫在深圳工廠工作,月收入4000塊,比玉連賺得多些。兩個病人誰也不會互相嫌棄,也不用在乎別人說些啥,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只要這家人能活下去就行。但玉連有顧慮,“兩家都欠了十幾萬外債,我們都是塵肺病人,拿啥去還人家?更何況犯起病來誰照顧?”


面對現實的困境,玉連和姐夫這對塵肺病人,在長輩的勸導下,終於走到了一起,共同承擔起這個家的重任,兩家的娃雖然年紀小,但都很懂事,非常贊成兩家大人在一起。孩子們從小在一起長大,有著深厚的親情。

姐夫原來在深圳打工,和玉連確定關係後,他來到東莞一家木器加工廠打工,距離玉連打工的地方有60多里。每到週末,姐夫就會乘車過來看望玉連。

這對患難戀人在一起更多的是抱團取暖。兩個人的月收入加起來不到八千,只要不發病,生活還能湊合著過。

姐夫原本不想去辦理結婚登記,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玉連卻不這麼認為。沒結婚證就不算是夫妻,既然他們在一起,就要正式成為夫妻,也是給亡夫和姐姐一個交代。2018年10月,他們回到老家做了婚姻登記。

玉連和姐夫辦理結婚登記後,回到家吃了個團圓飯。 婚禮很簡單,聽不到敲鑼打鼓和鞭炮聲,也沒親朋好友前來祝賀,但這畢竟是個大喜的日子,玉連在超市裡花216塊錢買了一雙情侶鞋作為結婚紀念,還買來一瓶飲料助興。

經過幾個月的戀愛,曾經拘束的兩人,如今相處起來已經自然了許多。

玉連和姐夫的新婚之夜是在車上度過的,吃完飯就坐車往回走。他們沒有婚假,擔心老闆炒魷魚連夜趕回東莞打工。婚宴過後,天空下著濛濛細雨,母親和娃站在雨中揮手告別。在長達五百多公里的旅途中,玉連和姐夫是兩個塵肺家庭的倖存者,對生活不過是 “走一步看一步”。雨越下越大,車內兩人沒有更多的甜言蜜語,只能聽到噼裡啪啦的雨點聲打在車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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