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問題的問題》:一部靜水流深的諷刺佳作

九局發[2017]090號

文藝九局·葉觀晨

2017年即將步入尾聲,電影市場也迎來年末新一輪“大片狂潮”。《正義聯盟》用炫目的電影鏡頭、超級英雄“全家福”的形式,火熱地呈現一把好萊塢電影工業的視覺奇幻,上映20余天,票房已近7億。《尋夢幻遊記》以破6億的票房、9.1的豆瓣評分橫掃市場,讓世人看到高水準動畫電影的驚豔模樣。這之後,《奇門遁甲》《妖貓傳》《芳華》《心理罪之城市之光》等一系列大片也將接踵而至。年末賀歲檔的大片風雲,氣象已隱隱呈現。

而就在這熱鬧喧騰的大片氛圍中,有一部電影“悄悄”上映。用“悄悄”二字,是因為無論影片氣質還是市場影響,與同期電影相比,這部作品都顯得有些“默默無聞”。沒有鋪天蓋地的營銷宣傳,沒有流量明星的粉絲“加持”,上映近20天,票房還未過800萬,相較於動輒過億的大片,這部影片的輿論聲響並不突出,市場回報也有些“可憐”。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悄悄”二字形容這部影片也並不準確。這部作品早在去年便已聲名大噪。影片獲得第29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藝術貢獻獎,第53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男主角獲更是贏得了第53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讓作品成為去年的獎項“黑馬”,逆襲“冷門”。頗具質感的影像畫面,冷靜剋制的鏡頭語言,加上精湛出眾的演技,使這部影片成為許多觀眾心中不容忽視的國產文藝片經典。

這部飽含“矛盾”的電影,就是由梅峰執導,範偉主演的《不成問題的問題》。

《不成問題的問題》:一部靜水流深的諷刺佳作

如果你看過這部電影,便會發現,這部作品市場不理想完全在意料之中,因為這本就不是一部討好觀眾、迎合市場的電影,甚至可以說,它是與時下電影市場的製作規律反其道而行。

影片改編自老舍先生1943年發表的同名短篇小說,講述的是一個抗戰時期發生在重慶大後方的一座農場裡的“人事”風波。在老舍先生響噹噹的“作品欄”中,這部短篇名氣並不算大,甚至很多人沒聽過這個名字。在現如今熱衷爆款、追崇大“IP”翻拍的影視時代,改編這樣一部聲名並不廣播的作品,於“先手”上便不佔優勢。

範偉曾說,這部電影“我們拍得很淡,演得也很淡。”的確,“淡”是這部作品的特質。黑白影像勾勒出舊時代的歷史感與記憶感,大量留白的鏡頭框定出一幅幅民間的生活畫,鄉野的風景圖,恬淡靜謐。這樣的畫面色調,這般“淡雅”的鏡頭語言,與時下色彩繽紛、場面宏闊、濃墨重彩的“大製作”相比,確實“寡淡”許多。

這還不夠。影片的另一個特徵,便是特寫少,遠景多。全片拍攝運用大量的固定鏡頭、長鏡頭、遠景,呈現出靜態沉穩的視覺效果,給觀眾以理性客觀的旁觀視角。這是別具一格嘗試,但與如今時髦的快切、動感的視效相比,這樣的鏡頭設計難免讓很多觀眾感覺太靜、太悶、不爽利。抱著一個看“大片”心態來的人,自然會覺得有些沉悶失望。

《不成問題的問題》:一部靜水流深的諷刺佳作

而這部影片講述的故事也並非那麼驚心動魄,演員的表演也總體安靜。影片的敘事場景,聚焦在一個小小的樹華農場,主要角色是丁務源、秦妙齋、尤大興,期間穿插了三太太、佟小姐、尤太太、李會計等角色,人物構成並不複雜。整部影片中,幾乎看不到強烈的戲劇衝突,動人心魄的情節橋段,虐心驚心的角色命運,故事沒有大的波瀾起伏,人物的情緒也多是內斂深沉。這樣的敘事節奏,這樣的角色定位,與主流的市場電影,也是“背道而馳”的。

這份淡,這份靜,帶來“悄悄”的市場結果,也就不足為奇。

不過,如果你真的以為是一部寡淡、靜默的藝術電影,可就錯了。正如老舍先生自然平實的筆觸下流淌出洞悉世事的智慧,這部電影,也在淡和靜的包裹下講述著一個諷刺深刻、立意深遠、衝突交織、暗流湧動的故事。似淡實濃、似靜實動的故事脈絡下,小小的樹華農場,成為當時社會的一個有力縮影。這其中,做人,成為這部作品的核心。丁務源,便是一個很會“做人”的人。

從影片開始,丁務源的梳洗打扮,對鏡子練習講話舉止,便讓觀眾明白,這是一個在生活中會“演戲”、善配合的人。果然,他拜訪三太太,見到佟小姐,對她們有求必應而且總是笑臉相迎。他並不聒噪,懂得適可而止;他知道每個人心中的喜好,總是恰逢其時地投其所好,而且不做作,不刻意。影片開始不久的打麻將那場戲,牌桌上聽聞三太太對小少爺的心疼憐愛卻為小少爺做壽之事煩心,丁務源便“貼心地”將差事接下,一句“就不用您操心了”,讓三太太既輕鬆又充滿謝意。打麻將時,丁務源“不小心”打了條子,讓三太太胡牌。同桌的張太太埋怨他知道三太太要“條子”還打“條子”,丁務源頗為“委屈”地回應自己也要聽牌,這張四六不靠只能打出,讓張太太沒辦法多置氣。

《不成問題的問題》:一部靜水流深的諷刺佳作

一切順理成章,一切又那麼通情達理。

可是丁務源真的不會打麻將嗎?之後回到農場,他和園丁們一起玩時,贏得盆滿缽滿;給太太小姐們送禮,花銷甚多,於是藉助幫工人們採購的機會剋扣工資,壓榨大家。但是工人們並不記恨他,因為他會“做人”。打牌贏錢,園丁將賣豬菜的錢給他,他堅決不要,與園丁稱兄道弟,以示大度寬厚。代買商品價格過高,但是他用保真保質的“體己”心態去勸說工人,讓工人們多拿了錢還感激他為自己考慮。儘管丁務源媚上欺下,但是兩邊人都信賴他,接受他,會“做人”,讓他左右逢源,人緣頗好。

只是,隨著故事的推演我們會發現,丁務源的會“做人”是可怕的。因為他的會“做人”,是以不做事的自私與無能為基礎。他用人情的討好去掩蓋經營能力的缺失,用一團和氣的虛假繁榮,去遮掩愈發不景氣的賠錢現實。這種“老好人”,看似對誰都無害,卻是對事業、對團隊一隻巨大的蠹蟲。影片開頭與結尾,三太太、佟小姐面對樹華農場的果實豐滿卻依舊賠錢的結果的困惑,正是對這種會“做人”的諷刺——這樣的“做人”,是以做事的失敗為代價的。

故事的焦點到中後部匯聚於丁務源和尤大興身上,這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尤大興是留洋博士,能力出眾,工作認真負責,是一位務實的管理者,只是性格稜角分明,不如丁務源般圓滑。尤大興繼任丁務源做農場主任,實際上是現代制度理念與傳統人情理念的正面交鋒。樹華農場,便是兩種理念對抗的戰場。

從影片的結果可知,尤大興失敗了。是他的妻子收了工人們的一筐雞蛋,反被秦妙齋和工人們抓住把柄,尤大興只能被迫離開。顯然,尤大興堅守住自己,卻沒能真正融入園丁,讓園丁們理解自己。而無孔不入的人情利益,讓這個務實直性的人,黯然離場。這是一種令人哀嘆的諷刺——在那樣一個特殊的社會環境下,人情世故要比真才實學更有價值,也更有“殺傷力”。

丁務源下臺再上臺的過程,並沒有主動參與什麼,是那些被他稱兄道弟的園丁工人以及混吃無賴的秦妙齋共同“助力”讓他重返主任之位。但是,他對偽藝術家秦妙齋所說的留住職位就是保護藝術的慷慨陳詞,對被尤大興辭退的員工的“真誠”的同情,實際上都是和尤大興暗自角力的過程。丁務源巧妙地利用著人們對過去懶散生活沉湎的心態,實現著對尤大興表面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的圍剿。這種不露聲色中的鋒芒漸顯,有著別樣驚心動魄的戲劇張力,讓人看到這種會“做人”的可怖。

這樣的故事,這樣的立意,無疑讓這部作品有了更厚重的思想深度,也會讓人不禁去想,這種會“做人”的圓滑態度在如今是否依舊廣泛存在,是否還有很多丁務源式的人生活在我們周邊,去蠶食著我們務實高效的社會肌理。而我們自己,是否也會不自覺地被塑造成深於世故、善於表演的丁務源。

有網友說,這部作品讓人看到,分寸感是個迷人的東西。這一方面是為範偉等演員的表演點贊,讓人們感受到用淡的方式處理人物角色,拿捏住人物性格的尺度和細節是多麼的重要與可貴。而另一方面,這種分寸感也是角色帶給我們的啟示——平衡好丁務源細緻周到與尤大興正直務實,也是一件分寸感很強的事。為人通情理但要有底線、肯實幹,做事講原則但要講方法、通人心,把握好這種微妙的分寸。這樣的做人,值得我們好好“修煉”。

老舍先生的創作,是對當時的某種社會風氣的諷刺,儘管時代早已不能同日而語,但這種諷刺的意義和對人性的洞察,於當今依舊有著借鑑和警示的意義。不成問題,如何成為了問題;制度和實效如何規避掉人情、關係的干擾和侵蝕,是這部作品帶給我們另一維度的深層思考。老舍先生的原著中,這種諷刺和反思意味很濃。在這部電影裡,這種諷刺味被藝術性地淡化,但值得欣慰的是,這股精髓還在。也正因於此,這部作品註定不是娛樂消遣的“爆米花”電影,它的立意和啟示,讓這部作品的精神氣質上並不“悄悄然”,反倒有著振聾發聵的意義。在一眾華彩耀眼、追求娛樂的年末大片中,這樣一部靜水流深、韻味深厚的作品,是一次逆流而上的可貴嘗試,值得我們去回味、記憶。(人民日報中央廚房·文藝九局工作室 葉觀晨)


文藝九局,為人民服務的文藝有關部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