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商場裡，把所有的鞋店，找了個遍。
今夏少了一雙，可以搭配稍微有格調的裙子的涼鞋。到了某個年紀，會不太想穿高高的跟，為難自己的腳；當然坡跟也不行，不夠精緻；鬆糕跟，簡直就是一個失敗的概念。轉了商場的兩層樓，終於看到一雙膚色的小皮鞋，2釐米的細細的跟，斜線三角包腳掌的設計，一條細細的帶子，斜連著鞋面和鞋後跟，既防走路時脫落，又讓腳面看起來不那麼寬。明明，舒適和美麗，可以共存的。
母親剛離開家的那些年，因為某些原因，家裡三張嘴的每日三餐，於父親的肩上，著實有些困難。有一段時間，疲憊不堪的父親回到家，實在是沒有力氣，也不夠稻米，做晚飯。安頓好我們姐妹睡下後，夜半，父親總是不安的醒來，問我，餓不餓，我總是回答“餓”。父親摸摸我刻意使勁凹著的肚皮，默默爬起來，去做飯。雖然每次飯做好後，睡意漸濃，打著瞌睡咬著碗的我，總是很難把米準確的送到嘴邊。
那些年，那麼艱難，大年三十的時候，父親仍然會一大早的叫醒我跟姐姐，蒸煮煎炒炸涼拌，花色擺盤，用一整個上午，弄一桌樸素但精緻的年夜飯，七歲的姐姐和三歲的我兩人一定會有一瓶那個村的小朋友都沒有的葡萄酒，父親自己一斤老白乾。
姐姐婚禮宴請的時候，村裡人都來幫忙準備宴席。我走到在切菜的幾個阿姨面前，要一起做。她們互相看看，說“你做不好的，算了”。我在村裡的名聲有些分化，自幼雖是在學校的風頭夠勝，但她們怕是從來不會在田間地裡的農活時看到我，所以，自然是不太相信我能拿的動刀。我不再說話，拿起農村笨重卻鋒利的大菜刀，蔬菜在我的手下翻飛。 她們有些吃驚，原來我並不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書呆子。 她們當然不知道，關上門，就我的刀工，是吃了父親很多訓的。
父親是個育秧苗，都會把穀子撒的均勻的像藝術的男人，沒有進過一天學堂的他，無時無刻，不在身體力行的教著我們姐妹倆，如何做一個精緻的人。所以，我們的臉上，即使會被皺紋刻畫，卻從來刻畫不上我們所經歷的風霜。
所以，你看，活的精緻與否，跟物質並沒有太多的關係。
朋友的母親，住進了帶有醫療設施的療養院。第一次去看望她母親的時候，是春季，杜鵑花開的很旺的季節。 她母親的床頭，截斷的礦泉水瓶裡，放了一支開的很旺的杜鵑。是隔壁床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阿姨早起去散步的時候摘回來的。 朋友說，老阿姨以前是個老師，老伴去世後，住進了療養院，孩子都遠在美國，辛苦的為工作生存而忙碌著，難以回來見幾面的。我們說話的時候，老阿姨在專心的讀著報紙。
想起了葬花的黛玉，想起了中國在文革中忍著劇痛不吭一聲的最後的名媛…,那滿院盛開的花，有人欣賞，真好。
有一次，跟一群人聚會，後來有人問起，自己為何再也沒去，我避開了答案。因為我只是簡單的不喜歡組織者，那種無知卻自以為是，審視別人的眼神。然而，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會在跟生活較量的幾年後，慢慢被抹去了曾經的好奇，激情，鋒利，固執的以經驗，審視著他人，再也看不到日出日落，月缺月圓，花開芽出…，那些簡單的美。
“不忘初心”是句時下被過分濫用的話，但有多少人曾經想過初心是什麼？不過是不以生活的習以為常，失去了感受美的力量而已，它在老阿姨摘那朵美麗的杜鵑花的喜悅裡，也在情人香濃軟語的震顫中，在生活的每時每刻，花開了，葉落了，月亮升起來，陽光努力的掙脫樹葉的阻攔，灑向地面;蟬在樹上不知疲倦的呼喚，青蛙的叫聲在夜裡此起彼伏的交互，蜜蜂在花朵上快樂的穿梭，蝴蝶輕舞著翅膀穿梭人間…。
我的記憶，像只掰包穀的猴子，總是一路走著，一路在丟失，很多人和事，都已經記不得，卻總記得那個跟我沒有說過一句話，彎腰下去撿起別人扔的髒髒飯盒的乾淨男孩子；那在深夜裡接過我遞過去的水和麵包時，穿透厚厚黏黏的頭髮，投來的清澈眼神；那住在高架下用紙盒搭起的臨時的避風港，穿著西裝，用花露水除去唯一一雙皮鞋的臭味的陌生人……。
不因生活艱辛而放棄體面，不因習以為常而麻木，或許，才是對生命，對活著，最基本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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