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谦|村前一湾清河水


韩文谦|村前一湾清河水


村前一湾清河水

文 韩文谦

小时候,韩寨村的小伙子不愁定媳妇,因为,村前有条大清河。

大清河又名蓝水,杜甫的《九日蓝田崔氏庄》中“蓝水远从千涧落”里的“蓝水”就是大清河。它发源于商州牧护关,一路收“千涧”,纳百溪,经蓝桥,过悟真寺,环水陆庵,蜿蜒而西。

大清河的水很清,很净,很丰盈。

男孩子们在河边割青草在河里捡柴禾,饥饿时,顺手从白石下抓一只大青蟹,在清清的河水中刷刷两涮,扭下蟹钳和蟹腿,上面带着晶莹剔透的秀玉般的白肉,扔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嚼,咸咸的,油油的,原生态的盐分和钙质。

河水清冽可鉴,村姑们在河边的大白石头上洗衣濯足。岸边清风扶细柳,水中倒影叠玉足,嬉闹声棒槌声汇成此起彼伏的音乐,引得鸭鹅们扑闪着翅膀呱呱地跟唱。

五六岁的我,在河岸边摘野草莓,一不小心从两丈高的坡上滚了下去,那瞬间想:这下死定了!咚的一声闷响,砸在一片清水白沙上,奇怪!只是稍微有点疼!


河水也很丰盈,从河湾口出山一直到何家村,九湾十八堰,堰满渠溢,五道主堰各建一座水打磨,即使最干旱的时候,冲打水轮的渠水都是满满的,高大的水轮带着石磨,咯吱咯吱地磨着原汁原味的面,昼夜不停,从不喊累。

大清河是韩寨人的鱼米仓。


韩文谦|村前一湾清河水


鱼的种类繁多:鲤鱼鲶鱼金板鱼,甲鱼草鱼黄鳝鱼……

安民红牛等一批抓鱼高手,一到暑假,整天海在大清河里,他们能看清那种石头底下有鱼。两人配合,一人冲撵,一人围堵,一抓一个准。抓来的鱼用柳条穿一大串,用柳棍挑着,咧着嘴,唱着曲儿,专挑人多的地方晃悠。

捉鳖更是绝,看沙痕,观泥路,就知道那里有鳖,一手抄下去,八九不离十。拇指和食指紧掐鳖的后腿深窝,鳖登着蛇一样的毒眼,张着能咬透铁锨的钢嘴,反身去咬人手,但就是干瞪眼咬不着。

逮来的鱼鳖拿到工号卖的钱,能交几个学期的学费呢!

十一二岁的某一天,我和蒋寨的王更全在韩寨村东牛毛沟入河口的渠水渡槽洞里抓了一大桶鱼,抬到滹沱村西159厂家属院去卖,一个工人说那最大的鱼不过一斤重,还卖的那么贵。我说它足有二斤重,那工人说若有二斤给你十块钱,我说那咱称吧,一称竟然二斤六两。我问那人要钱,那人说:“给你个腄子!”我说:“你咋屎巴牛打喷嚏呢(意思是满嘴喷粪)?”那人飙的给我了个耳光,并一脚踹倒了鱼桶。我跳起来啪地拍断了他的眼镜,接着一块石子嗖地扔过去,马上又捡起一块砖头伺候他反扑。那人的右手核桃疙瘩上被我砸了个了个更大的青疙瘩。被打断的眼镜也扎破了他的鼻梁。他眼睛睁得像个鸡蛋,嘴张得能塞个蒸馍,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有人叫来了他的领导,领导问明情况,轻描淡写的批评了我两句,接着狠狠地训斥了那个欺负我的人。滹沱村有人惊叹:韩寨村的碎娃都这么厉害,更甭说大人了!我心想,哼!竟敢欺负吃生螃蟹的!


韩寨村的米是出了名的,大部分稻地在老龙潭一带,老龙潭是地下凉水形成的深谭,水温低,三伏天都冷渗得人筋骨疼,所以稻子生长期就长,米就很香,卖米时一说是韩寨的,买米人每斤多掏八九分钱都愿意。

插秧是最热闹的季节,这是插秧把式展露能耐的季节。记得志兴叔、民生叔、恩权哥等人的秧插得既快又好,插过的秧苗横看竖看都是绿色直线,像天安门广场受检阅的方阵。

插秧过程中还有娱乐活动:凉不哈爷的花鼓,军让叔玉发哥的秦腔,志杰叔的评书,缠凯哥的咣咣乱弹,重孙的快板……轮番进行。在那时灌耳音“下载”的段子,到现在还能“复制”出不少呢!

大清河的花水浪是我们的天体浴场。


韩文谦|村前一湾清河水


花水浪在村西,村西有个河心岛,村里人叫它激汛滩。两股清河水绕过激汛滩在滩西汇合,合力冲刷出一个深四五米、宽十六七米、长四十多米的特大深潭。三伏天,午饭后,韩寨新寨的二三十个公豆豆碎娃和愣头青小子赤条条的在潭里疯玩。我们打水仗,比憋气,赛泳速,个个都是浪里白条。玩累了,静静地泡在潭里搓垢痂,享受着现在人所说的“鱼疗”:一大群鱼儿围着你不住地啃咬着你身上的盐分。它们啃的多了,你洗澡就搓的少了,鱼儿啃你时,轻轻的,痒痒的,受活极了。

女人们都知道花水浪是啥地方,那个时间段是绝对不去那里的。偶尔有外地女人路过,那也是掩面狼狈逃窜,胆大的至多从指缝里偷看两眼。

大清河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大白雨下过几个小时后,河水变混变黄,滔天大浪汹涌翻滚,吼声大到震耳欲聋。树木庄稼,瓜果蔬菜,黑猪白羊,木器藤编不时顺流而下。这时的大清河谁也不敢惹。

等第二天,水色稍清,水势稍减时,我们这些在花水浪里锻炼出来的游泳健将就出马了。村前大约三百米长的河段比较平坦,河底都是细白軟沙,无磕碰危险。龙田叔,长权哥,新龙哥等七八个游泳高手欣喜若狂,我挤在他们中间,从村东下水,从村西出水,我们时而仰凫,时而狗刨,时而潜底,时而蝶飞,展示着弄潮儿的自豪。我年龄虽小,但泳技不怂给他们。

那时练就的游泳本领,就长在了胳膊腿上,想忘都忘不了。不管啥时候入水,随便扑腾,都会自如地浮在水上。后来曾和新寨村几个胆大的在灞河洪水中捞了几架子车木头,还曾救过一个差点溺水的同伴。

清河也有突然发洪水把干活人阻隔在对岸的时候。这时候就需要给对岸人运送干粮了。咋运送?让高个儿长臂劲儿大的人给对岸撂馍。我见过一次,那是由龙田叔的父亲八爷来执行的。把那坨坨馍拿牛皮纸包好扎紧,八爷后退几步,然后弓腰助跑,到河沿突然止步,长臂一扬,嗖的一声,坨坨馍就撂到对岸了。

清河发怒时,也能发点财。弄一根长竹竿,前头绑一犀利钢簪,河中漂来木头或家具时,扬起竹竿上的钢簪猛扎漂浮物,然后慢慢拉近竹竿,就把猎物俘获了。也有水势太紧,木头太重拉不动的时候,这时就要舍弃竹竿钢簪,不然,人就被猎物拉到洪水中了。有人耻笑被洪水带走竹竿钢簪的人:“想吃狗肉把铁索让狗带跑咧!”那被笑的人说:“你连舍得的道理都不懂,还算大清河人?”

因大清河水爆发“战争”的事也偶尔发生,大清河从出山口到并入灞河,有十几道大堰,每道堰都能蓄满水。但熊孩子们爱在堰口打江水(游泳),不小心常弄垮堰堤,这往往引发上下堰口的村子擦枪走火。

韩寨村就因这与下游的陈何村、胡家巷、林家河、疙瘩村等六个自然村发生了一场“战争”。六个村的男丁在陈何村支书动员带领下,全部出动,扛着鐝头铁锨“讨伐”韩寨村来了,黑压压浩荡荡的。后来韩寨人把这支队伍叫做“六国联军”,老好憨厚的醪糟伯见“六国联军”以强凌弱,气得血脉喷张,横叉立马,堵住“侵略者”进攻路线。结果被“六国联军”中的两个冷娃两铁锨拍在醪糟伯的屁股上,他倒了。愤怒瞬间被点燃。韩寨血性男人立即反扑,他们瞅准“六国联军”的“统帅”,猪娃叔的父亲(记不清称呼啥了)猛然抓住那“统帅”,一手提胸一手拽腿,要往大堰渠里塞。那“统帅”汉小力薄,吓得讨饶,讨饶就饶了。生权哥一铁锨拍跑了另一个带头打人的“将领”。韩寨人士气大振,全线反攻,“六国联军”很快鸟兽散,韩寨人也没有穷追猛打,网开一面让他们撤军。

那场“战争”,双方没伤一兵一卒,韩寨和“六国联军”的人见面该客气还客气,该说笑还说笑,就像没发生过“战争”一样。纠其原因,恐怕有同受清河这条“血脉”滋润的“血亲”关系吧!

多年来,总觉得韩寨人受益大清河的东西不止清水鱼米天然浴场和趣味横生的“战争”。


韩文谦|村前一湾清河水


被村人赞赏不绝的平民韩锁让,路上遇到别人丢失的钞票,眼不眨,腰不弯,说那不是咱的东西咱不要。手术割甲状腺囊肿,怕麻药影响他下棋的水平,坚持不要麻醉割了囊肿,脸上的汗水珠子般滚落,硬是没呻吟一声,连手术大夫也惊得一愣一愣的。

深受村人尊敬的木匠爷,正直纯朴智慧得像《白鹿原》的白嘉轩,他老了,糊涂了,瘫痪了,他的儿子韩新红放弃各种外出挣钱的机会,五年如一日,把老父亲伺候得无微不至。

在北京大学研究院搞研究的韩策,在部队干到团级转业到宁夏吴忠市还当着啥大干部的韩华甫,把企业的事做得风生水起的韩永,把单位的事做得红红火火的大伟二伟……几乎每晚还在“韩寨人一家亲”的微信圈里说着俚俗土语。我没出息,扑哩扑通闯到五千里外的新疆,受不了思乡折磨,又扑哩扑通地跑了回来,用一支秃笔拙笨地唱着乡情之歌。

多年来,韩寨村考上大学的学生越来越多,孝顺公婆的媳妇越来越多,在外清廉为政、诚实经商的人越来越多……

我坚信,这一切都和大清河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大清河,用她的正直善良、倔强坚强、自尊自爱,诚实包容的血脉和乳汁滋润了韩寨人。韩寨人即使远走天涯也忘不了大清河水赋予他们的精神金矿和乡情存折。

遗憾的是,那个叫做某某的公社领导,未经任何论证就拍脑袋下令让大清河改道。全公社兴师动众齐上阵,硬是把大清河从上游拽到了灞河。

大清河极不情愿地被绑架走了,没有了大清河的滋润,我总担心韩寨的龙脉枯了风脉断了。有点安慰的是,原河道仍然保留了一丈见宽的流水区域,村东牛毛沟的汩汩清泉仍顽强地四季不断地为河道补充着清流,村前仍然是条小清河,龙脉还在风脉继续血脉深存!更大的安慰是:大清河赋予韩寨人的品性已发育成基因遗传了下来。

当然,我更热切盼望我那魂牵梦绕的大清河有朝一日松绑回家。

韩文谦|村前一湾清河水

韩文谦|村前一湾清河水

韩文谦,蓝田县韩寨村人,西安宇航中学退休高级语文教师。爱本职,曾获西安市优秀教师荣誉;爱写作,有部分散文、诗歌、相声作品发表,也有所带学生高考获作文满分;爱朗诵,曾获西安市教育系统经典诵读比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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