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稱：張藝興
我其實是一隻小雞？
也可能是一隻豬、一隻鱷魚或者一隻獅子？
剛開始想要做這本書的時候，和編輯姐姐聊天。她問了我一個問題：你最早的記憶是什麼時候？
這種問題怎麼可能回答得出，完全找不到思路，所以當時腦袋就死機了，不知道怎麼就從嘴裡溜出來這句話。當時編輯姐姐就笑倒下了，我自己也笑了。
不過，還真是欸，以前好像沒有認真去想過這個問題。在這個問題出現的時候，我能夠立刻清晰回憶起來的時刻，是初中那段飛揚跋扈的嘚瑟時期。那時候喜歡打籃球，然後打籃球的時候要積極地搶場地，自己呢，被崇拜的大哥罩著，走過教學樓的時候，眼角餘光還會發覺有女生在偷看自己，這時就要用力繃住自己的臉了……總之，那些內心得意洋洋的畫面，突突地就跳出來了。
但是初中之前的記憶，在我腦子裡就非常混亂。以前也不太願意去想，感覺總是好像有一團壓力捆綁住那個時刻的我，很憋屈，很難受。
我曾經把自己想象成一隻永遠破不了殼的小雞，被困在某一個打不開的空間裡，羽毛沒有長開，骨頭還不夠硬。但自己分明能感覺到世界就在周圍圈著我，那麼小，好像伸手就能觸碰到這個世界的邊界。但這個邊界又那麼強大，它緊緊的，把我壓在裡邊。這種感覺出現得很早，大概是六七歲的時候，關於小雞和世界的念頭，會時不時地出現在我的腦子裡。有時候是一閃而過，有時候是威壓而至，每次出現的時候，我都覺得在我腦子裡產生了一種狂風過境般的眩暈感。
而且這些念頭出現的時候，也不太分什麼時間、地點的。有時候和小夥伴們在外面玩，玩沙子或者扔沙包什麼的玩得好好的，我會突然一言不發，原地蹲下，也不管小夥伴們正玩得熱鬧，就開始思考我的世界的問題：我其實是一隻小雞……
不只如此，還有：
有沒有可能，現在看到的世界，會不會都是假的？媽媽是假的？爸爸是假的？爺爺外婆是假的？現在正在扔的沙包也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會不會只是一隻破不了殼的小雞睡著了，在夢中夢見的世界？
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我站在這個世界，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哈哈！怪人一個，對不對？
當時心裡會有一種奇怪的排斥感，莫名其妙覺得這些問題沒有辦法和別人溝通，也想都沒想過要問大人。估計問了我媽會以為我“神經”了。但對那個時候的我自己來說，這種天旋地轉的，需要一個人靜靜的時刻，好像很重要。
我媽說我學藝術，一直都是有天分的。當然了，這個世界的真相是，哪有什麼天分，只有想偷懶好不好，所以永遠想趕緊搞完去玩。
那個時候要上畫畫的課，老師就會帶我們去寫生，去各種地方。我每次都是第一個畫好的，很迅速，因為總想著玩嘛。畫出來倒也很像，但那個畫面永遠是個歪的。畫個塔，那個塔就像是要倒了；畫座山，那山能伸到天上去。
第一次學鋼琴的時候也是，學了一個月就不想學了。
剛買琴的時候多高興啊。黑色的大東西，比我都高，很貴的，沒幾家人能有啊。我家旁邊的小胖子只能彈電子琴的時候，我就有鋼琴了。但這種幸福感，只在小夥伴們那嘚瑟了沒幾天就徹底歇菜了。
每天都得老老實實在鋼琴前面坐幾個小時，練指法簡直不是人乾的事啊。我時刻都想去打個遊戲！非常痛苦，特別不想學。小孩子被逼急了真是很大膽的，當然絕對不是去面對的勇氣，而是偷偷-摸--摸-開始搞破壞，然後幹了件壞事。
我媽叫我練琴，我坐在那裡磨磨蹭蹭，等她出去了，我還坐在那裡根本不想動，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就有一個想法鑽進我的腦袋裡：“如果鋼琴壞了，就不能練了吧？”
真是搞笑，要學東西的時候沒精打采，一想到可以偷懶，就渾身來勁了，好像所有腦細胞都開始沸騰了。還自己研究，琴鍵按下去的時候，中間會有一個落下的地方，我就用手使勁砸這個地方，就想著“琴鍵卡住就彈不了了吧”。但砸了半天也不爛，也卡不住。看到桌上的小刀，想也沒多想，就拿起小刀把琴鍵從中間開始劃了狠狠的一道，“這樣總能壞了吧！”
我媽進來看到的時候簡直氣瘋了，連罵我都省下了，直接衝過來一隻手提起我的衣領，把我從鋼琴旁邊拎起來就狠揍了一頓，揍完拖到門口打開門就把我扔了出去，然後“砰”地一下重重地關上了門。
扔出去的時候我還光著腳呢，我記得那時候應該是黃昏了。我坐在門口，愣了好長時間才回過勁兒來。落日橘色的光慢慢地照亮了整個樓道，照到家裡的窗戶上，光又被反射回來。到現在我能夠整個回憶起來的當時的場景，都是橘色的。
等到我回過神來，肚子也餓了，就開始砰砰砰地拼了死命地砸門，我媽不搭理我；我開始使勁地大哭，我媽也不搭理我；我赤著腳，特別用力地蹬著地面，用盡整個腳底板的力氣衝過一整條樓道，再蹬著樓梯衝到樓上去。踩出很大的啪--啪啪的聲音，想引起我媽的注意，我媽不搭理我；然後我又用盡整個腳底板的力氣從樓上衝下來衝過一整條樓道再衝到家門口，結果我媽還是不搭理我。
當時腳底板好痛啊。我心也慌了，想說：“不會這麼狠吧？”於是自暴自棄，腳底板越痛，我就越用力踩下去。
我當時覺得我媽多半不要我了……
有時候很有意思的，那些很重要的東西，它第一次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是抗拒的。我和鋼琴留給彼此最初的印象，是一道小刀的劃痕，和一雙痛得讓我倒吸涼氣的腳底板。當時那個滿心要逃離枯燥練習的我自己，可能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讓自己腳底板痛了一整個星期的東西，會一直陪伴著我到現在，成了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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