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不讓燒煙碳了，每到晚上家家早早就插了門，要不就是把門鎖了，到燒清潔煤的家裡去串門，反正是不敢開門，老鍾也是。燒型煤的鄉親一見老鍾來了，就打趣他說，又來避難了。老鍾只是笑笑。
雖然來檢查的人不會把人抓走，沒收自己的煙碳，但老鍾還是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是出去串門就是早早就插了門，省的去惹那個麻煩的。還好檢查的人不會破門而入，他們骨子裡還是善良的。
冬天沒什麼事，天又短也冷，老鍾吃過早飯常常都要九點了。這天老鍾家還是迎來了來檢查的人，而老鍾壓根兒不知道白天也是要檢查的。他只覺得麻煩，心裡想，還是來了。
村幹部帶著七八個衣著乾淨的人走進了老鍾家，村幹部進門就吆喝老鍾。老鍾正在小鍋爐旁邊刷碗，鍋爐裡的火燒的正旺，煙順著煙囪呼呼地往外冒著，煙往上就是天，在天空底下緩緩地飄散著，說實話煙在半空中的樣子還是很美的。老鍾從半開的小鍋爐房裡看著他們走了過來，雖然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但還是問了一句村幹部：有什麼事嗎？
村幹部笑笑，沒有問老鍾怎麼才吃完早飯，就說：這不是鎮上來檢查煤炭的來了嗎？來看看你家的情況。老鍾還沒有來不及答話，村幹部跟幾個走在頭裡的乾淨青年就擠進了狹小的鍋爐房。接著乾淨青年拿出手機，對著正在燃燒的煤炭是左拍拍右拍拍，上拍拍又下拍拍，彷彿電視裡的記者狠勁兒的拍一個明星。另一個乾淨青年也拿著手機，對著鍋爐旁還沒有燃燒的煤炭也是一頓的亂拍。別的人在左右亂看，一邊跟村幹部說著話。老鍾站在那裡，手還機械地刷著一個碗，乾淨青年跟村幹部說了些什麼，老鍾這時卻沒心眼兒去聽。
院子裡沒進來的幾個乾淨青年，也拿出手機，對著堆放在鍋爐房旁邊的煤炭也在拍。一個人還把煤炭上的塑料布全揭開了，使一小堆的煤炭全部暴露在乾淨青年的手機下。老鍾想，這是兇案現場嗎？但他沒有說出來。
這時村幹部拍了拍老鍾說：走走走，到院子裡去，這兒太擠了。老鍾尾隨著村幹部走出了鍋爐房，後邊跟著乾淨青年。
在院子裡，一個戴眼鏡的乾淨青年首先看著老鍾說：上邊不讓燒煙煤，你應該知道吧？你得去型煤廠買清潔煤燒。
老鍾並沒有多看幾眼正在說話的乾淨青年，卻望著村幹部笑嘻嘻的說：沒帶槍吧？不會斃了我吧？老鍾是常常跟村幹部開玩笑的，聽老鍾這樣說村幹部也笑了一下，然後說：正經點。聽人家說話？
老鍾還沒有再說什麼，戴眼鏡旁邊的一個乾淨青年就瞪著眼看著老鍾說：什麼態度？叫你買清潔煤你就買清潔煤。扯什麼扯？
本來還笑著的老鍾聽到這句話卻不笑了，他知道權力發火了，就低聲的說：好好好，買就買。不過那種煤根本燒不熱暖氣，是花了錢，屋裡也不暖和。
戴眼鏡的乾淨青年的態度倒沒有旁邊那個人壞，說：你試試？很多人家都在燒。村幹部也笑著附和說：對，試試，試試。
老鍾瞪了一眼村幹部，又望著戴眼鏡的乾淨青年說：知道了，知道了，走吧，走吧。
那個發火的乾淨青年說：攆我們是吧？很顯然乾淨青年的火氣還是不小。
老鍾聽著這脾氣不小的話，火也大了起來，說：攆？怎麼了？這是我家。
發火青年的聲音更大了：你家怎麼了？我們有權力檢查？
老鐘的暴脾氣也來了：不買清潔煤怎麼了？你還能抓我？
發火青年一邊往鍋爐房走，一邊說：不能抓你。到了鍋爐房，發火青年提起鍋爐旁邊的一桶水，順勢倒到了燃燒的鍋爐裡。呲的一聲，白色的水氣跟灰塵騰空而起，鍋爐房裡頓時被煙霧瀰漫。發火青年急忙跑了出來，老鍾呆在那裡看著這一切，暴脾氣再也發作不起來了。
村幹部見狀，趕忙走到老鍾跟前說：少說句話會死呀？
這時吵嚷的聲音引來了鄰居們，鄰居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話，看著眼前的一切。村幹部又走到發火青年跟前說：走走走，到下一家看看。別理他。發火青年見人多了，就跟村幹部往外走，幾個乾淨青年也跟著往外走。走了幾步，發火青年又回過頭來嚷著說：過兩天還來。看看你燒什麼？
老鍾呆站在那裡，眼睛看著白色的水氣從鍋爐房裡飄出來，往上，再往上，也要飄到天上去的。老鐘不明白，幾句話難道就至於這樣嗎？在村子裡，即便是村幹部還不是常常的吵兩句？隨即老鍾明白了：他記起了戲文裡的“民不與官鬥，窮不與富爭”這句話。真是什麼都懂，還犯了這樣低下的錯誤啊。
一個鄰居走到老鍾跟前說：你這臭脾氣怎麼就不知道分場合？
很多人都圍了過來，一個鄰居也說：你沒聽說嗎？前幾天鄰村的一戶，對檢查的人橫的厲害，盡說些難聽的話，樣子威風的不行；可檢查的人比他牛多了，直接把他家的鍋爐給拆了，在拆的時候還故意給他弄壞了。他見那架勢，是屁也沒有一個，話也不敢說一句，老實的看著十幾個人拆自己家的鍋爐。還耍威風嗎？買一個新鍋爐的錢是少不了了。
一個鄰居接著說：檢查的人也就是說說看看，你態度好點，回頭再多少買點型煤放在鍋爐旁；他們來了，你就燒點型煤，走了照樣的燒煙煤就是了，可別不知好歹了。
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老鐘沒什麼表情的聽著鄰居們的話。老鍾並沒有去看看鍋爐房裡的情況，白色水氣還在往外飄著，向上，向天空飄去。灰濛濛的天空下沒有一絲的風，老鍾卻感覺天氣真他媽的冷。
第二天老鍾還是到鎮上買了點清潔煤，路過鎮政府的時候，老鍾把三輪車停了下來，在XX鎮人民政府的牌匾上死盯著“人民”那兩個字看，又望了望不遠處石碑上“為人民服務”那幾個鎏金大字。老鍾忽然覺得，政府總算為我服務了一回，那桶水怎麼也有四十斤。
從此老鐘的鍋爐房裡多了一盆清潔煤，燒不熱暖氣的型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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