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叫甜妞的女孩

那個名叫甜妞的女孩

根據圖片創作的短片小說

“甜妞,甜妞,等等我啊!”虎子遠遠的在山上朝她喊,手裡還拿著兩塊紅薯。他跑得很快,在跨過一個小河溝時力氣小了些,一腳踩到了水裡,然後水濺了他一身。

甜妞站在那裡等著他,一臉的不耐煩。一會虎子來到她身邊,他氣喘吁吁的“下次你在睡懶覺,我絕對不叫你了,都多少次了”甜妞氣呼呼的告訴他,一臉嚴肅的讓人看了好笑。

虎子低著頭,他向來是不敢和甜妞頂嘴的,他也總是跟在甜妞的後面。甜妞說完虎子遞過來一塊紅薯,是大的那一個,甜妞沒有理他轉身走了,他趕緊追上去,把紅薯塞到她手裡,然後一溜煙兒的跑到前面去了,甜妞怎麼追也沒有追到。

他們生在四川深處的一個小村子,那地方到處都是山,到處都是樹,到處都是山間的小溪,那裡生活著一群快樂的孩子。

甜妞,虎子還有揚天他們三個是玩的最好的朋友。甜妞的爸爸在她一歲的時候外出打工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過了兩年她媽媽也得什麼病去世了,現在和她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好多同學們都不喜歡她,都在背後說她的閒話,我也好幾次聽爸爸媽媽說她是個掃把星,自從她生下來她家裡就沒什麼好事,那幾年村裡也經常發生各種災難,所以爸媽也讓我同其他同學一樣和她保持距離。

凡事都有例外,虎子和揚天偏偏不聽大人的話,總是背地裡和她玩到一起。虎子是比較矮小的,特別喜歡哭,在學校裡經常受別人欺負,甜妞就替他不平,經常和那些孩子打架,她很倔強,即使打輸了也從不會哭,反而那些贏了的孩子哇哇大哭起來,好幾次都被家長找到學校裡來。至於揚天,他在學校裡很厲害,長的算是那種高大的傢伙,每次甜妞打架的時候他總在後面看著,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他們打架一樣。好奇的是和甜妞打架的人第二天都會主動和她道歉,以後就再也不敢和她吵架或者在後面議論她了。

我不知道甜妞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剛開始我們年齡小,很多事情都要聽爸媽的話,不得不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可隨著我們慢慢長大,越來越多的人和她玩到一起,我也好多次忍不住的走向她,她就像一個大姐,身邊總是依偎著虎子和揚天。我感覺她身上有我們這些孩子所不具備的東西,很多時候她都不苟言笑,很多事情也只有她才敢做,我們都不敢去做。

很多人和她的關係都維持在學校裡,每次放學回家時就拉開了距離,她好像也習慣了這樣,她的背影總是顯得孤獨且瘦小。不過揚天總是會送她回家,然後在獨自一人返回家,甜妞每次說他,他總是笑笑,最後他們就一起笑起來。

甜妞成天和我們男孩子玩到一起,她有時會穿一件粉紅色的衣服,那是她奶奶給她的生日禮物,除此之外和我們沒什麼兩樣。還記得那天她剛穿著那件粉紅色的衣服來學校,站在她身邊的虎子卻一身的泥巴,事後才知道虎子路上眼睛一直盯著甜妞看,忘記看路了導致他摔倒了水田裡,但聽虎子說他是自己不小心踩空了才摔倒的,至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無從求證,揚天說自己也沒怎麼注意,反觀甜妞倒是害羞的的在那裡低著頭搓著衣角。

那一天我們彷彿忘記了所有,忘記了爸爸媽媽說的一切,每個人都跑過來和她說話,都說她的衣服漂亮,就連老師都這樣說。虎子就像一個哈巴狗一樣呆呆望著她,那樣子好笑極了,揚天還是站在甜妞的身後,雄赳赳氣昂昂的像個騎士。

可是老天偏偏不眷戀這個可憐的女孩,一場大病奪去了奶奶的生命。從那以後甜妞就不怎麼笑了,她那件漂亮的粉紅色的衣服再也沒穿過,她更像一個男孩子了,平時也顯得髒兮兮的。慢慢的她頭髮長長了,奶奶不在了,沒辦法幫她梳理頭髮,她就隨便找了兩根繩子紮起了羊角辮兒。第一次扎的時候大家都笑她,她看起來像一隻剛從田間歸來的羊羔,帶著些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虎子笑她,然後甜妞一週沒有理他,後來虎子再也不敢笑她了,至於揚天依舊還是那樣站在甜妞後面。

我們有一張照片,那是春天照的,記得那天我們剛放學,老師讓我們停下來,說城裡有個照相的來我們學校了要拍一些照片,然後讓大家聚在一起,我們很高興,一窩蜂衝出去,教室外面有個小土堆,我們長得都很矮小,那個照相的人很是高大,要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高,他要求我們站到那個土堆上去,我們就按照他說的跑上那個土堆,然後他開始調試那個叫做相機的鐵盒子。

我記得甜妞站在最前面,她後面就是虎子和揚天,我們推推搡搡的擠在後面,看得出來大家都很興奮。在調試階段,他朝著我們按了幾下,我聽到了那個鐵盒子咔嚓咔嚓響了幾下,就是不知道他照沒照,過了一會,他要求我們站兩排,女生在前面,男生在後面,結果就是虎子還是蹲在甜妞身邊,揚天站在他們後面,就這樣完成了拍照。照完了之後同學們都散了,然後就各自回家了。

時間總是在你沒有注意時溜走,不知不覺天氣已經熱起來了,這個小山村的夏天是熱鬧的,到處都是生命旺盛的氣息。每天放學回家,小夥伴們都約著一起去放羊,一起去割豬草。任務完成之後他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燕塘,那個燕塘是前些年山體滑坡造成的,幾場雨之後裡面的水滿了,然後就成了大家游泳嬉戲的地方,裡面水很深,不像那些小溪流,以前我們總是在那些山上流下來的小溪流裡玩水,後來大家覺得自己長大了,嫌那條小溪的水連屁股都淹不過,然後就提議說去大燕塘裡游泳。

甜妞向來是跟著我們一起的,只是她是女孩子,不方便和我們一起洗澡游泳,每次都負責幫我們照看衣服還有割豬草的工具,她光著腳丫在水邊看我們在裡面打水仗,時不時惹得她哈哈大笑。那天我們一起去的人很多,玩的也都很開心,後來覺得時間晚了,大家上岸準備回家,穿好衣服準備回去時發現虎子不見了,大家以為虎子沒有來,但看到甜妞在這兒時方才慌了神,大家到處找,可時間越久大家越不安,有個人覺的不對勁丟下豬草就跑去虎子家去告訴他的家人,不一會兒全村的人都來了,大人們連衣服都沒有脫就一頭扎進燕塘裡,像一個個潛水的鴨子,在水下許久才上來,半小時之後,大家還沒有找到,然後有人提議去找幾艘船,幾個人便匆匆的離去了。虎子的媽媽一直在邊上哭,那聲音真響啊,她雙手不住的拍打著地面,我猜一定很疼,記得以前被一塊小石頭輕輕壓了一下手指,疼的我眼淚都流出來了。虎子的父親還在水裡尋找,有的村民累了都停了下來,都勸他也休息一下,別氧氣不足在水裡上不來了,他沒有聽還是不停的在水裡一上一下的。

甜妞呆呆的看著虎子的鞋子和衣服,剛才這個調皮的孩子還在水裡朝她吐口水,他玩的那麼高興,笑的那麼開心,可現在卻不知道去了哪裡,讓人如此著急。

村民找來了船,好幾個人上了船,他們拿著巨大的網,就像撈魚一樣在水裡打撈,天就要黑了,他們找來了手電筒,有些村民把孩子攆回了家,那些看著也幫不上忙的人也都慢慢的回了家。現在燕塘裡就只有幾艘船伴著手電筒的光還在打撈,岸邊幾個婦女在安慰虎子的媽媽,她已經停止了哭泣,又或者已經哭不出來了,大家不住的惋惜,好端端的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說著幾個人也忍不住哭了起來。甜妞還站在那裡,他的身後還是揚天,只不過他現在緊緊抓住她的手。

半小時之後,一個漁網像打到一條大魚一樣把虎子撈了上來,他全身都變紫了,肚子脹的很大,身體已經變得硬邦邦的,閉著眼睛像熟睡了一樣。他看起來那樣瘦小,漲漲的肚子依然無法去掩蓋他的瘦弱。甜妞想走過去看看他,結果被揚天拉住了,她怎麼也沒有掙扎開,就那樣遠遠的看著虎子的父親揹著他走了。當那個光著屁股的小孩慢慢淡出了她的視線,黑暗立馬湧了過來,她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哭了起來,然後揚天也哭了起來。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虎子,甜妞身前少了一個人,即使有人擠了過來,可還是顯得空空的,從那以後揚天離得她更近了。

孩子的成長總是健忘的,我們還那麼單純,還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東西就已經忘記了那個孩子,大人們很少給我們說起那件事,之後就不讓我們去那個燕塘裡去游泳,說是見到一次打一次,可總有人以身犯險,被抓到的結果真的就是狠狠的毒打一頓,那是比完不成作業還嚴重的事情。我們好像也知道了從爸媽嘴裡說出的話也並不全都是玩笑,起碼不讓我們去游泳那件事是真的。

甜妞變得不愛笑,平時按時上學,放學,去割豬草,她變得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懂事。還記得那次我們一起照的照片,那人在洗照片的時候,由於照片紙多了一張就順便把他調試相機時拍的一張照片洗了出來,後來拿給了老師,老師看照片照的不好,就問誰要這張照片,不過需要支付兩元的費用。大家輪流的看了一下,好多人都不滿意,因為大多都看不到自己的臉,在被甜妞看到的時候她果斷和老師說要買下來,不過錢要等兩天給她,後來老師問了一下別的同學,直到大家沒什麼意見,這才定下。

後來她的錢沒有湊夠,她只有五角錢,揚天給了她一元錢,然後大家幫她湊了五角錢,揚天的錢是偷拿家裡的,後來被狠狠打了一頓,就這樣那張照片就到了她的手裡,就是開頭的那張照片。

有一段時間甜妞每天都會拿著它看一會,她就把照片裝在書包裡,那裡面全部都是重要的東西。就那樣過去了三年,大家都忘記了她是掃把星的事情,父母也不再和我們說起這件事。她也開始變得樂觀起來,以前很多不愉快不開心的事情大家都忘記了,揚天現在開始站在她的前面,她站到了他的後面。他們在學校裡走得很近,大家好像看出了什麼,私底下說甜妞是揚天的婆娘,但是沒人敢明面上講出來,誰也不想遭揚天打一頓,那傢伙的拳頭打人可疼了。

自從虎子被淹死後,那個夏天就很少人去游泳了。但到了第二年,那個燕塘里人又多起來,有大人也有小孩,我們自然也是無法抵擋那裡面的誘惑的。說到游泳洗澡,甜妞看的揚天很嚴格,比揚天的媽媽還煩人,可揚天偏偏很聽她的話。但只要甜妞有事不能出來的時候,我們總是瞞著甜妞邀他一起去洗澡,他也只是在水邊,幾乎從不往裡面游去。量我們怎麼嘲笑他,他都不會和我們一樣。

有一次,那天格外炎熱,甜妞爺爺得了熱傷風,她要照顧爺爺沒辦法出來,所以我們瞞著她把揚天約出來一起去游泳。可我們下水還沒玩多久,甜妞就找過來了,她現在岸上朝揚天大喊,揚天實在是沒辦法,只好灰溜溜的上岸,那時候甜妞很生氣,我從來沒見到她那樣。揚天上岸穿衣服,甜妞背過身去,等他穿好衣服叫甜妞走的時候,才發現她在哭泣,聲音很小,那時我們在水裡都沒有聽到。

揚天走過去拉她,這一拉不要緊,她撲通一下做到地上大哭起來,她聲音很大,在我們印象裡,她是很少哭的,這哭聲讓我們以為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也紛紛上岸,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當所有人上岸詢問發生什麼事時,她就一直哭,什麼話都不說,那天我們都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那個女孩。後來她像是哭累了,站起來就走,我們都知道她在生氣,揚天又跟在了她的身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那樣他們一直走,揚天跟著她一直走到了家,甜妞還是沒有說話,直接走進了屋裡。揚天沒有跟進去,他在外面坐了很久,直到聽到甜妞刷鍋做飯的聲音,他才轉身回了家。

那天以後揚天再也沒有去游泳,至於他們什麼時候和好的,我也記不清了。

我們那個年代,生活物質基礎很低,沒有什麼高科技和技術,應付自然災害的能力就變得很低。有些時候,也從來不知道意外和美好哪一個先到來。

有一年,我們這裡雨水特別勤快,一連下了一週的雨,山下水庫的水都已經滿了,聽收音機裡說,下游都已經發洪水了,很多地方都淹沒了,鄉里,市裡,一直到省裡都在組織抗洪救災,我們村屬於那種不上不下的地方,大家都住在半山腰或者山溝裡,山下都是農田,每天上學都要走很遠的山路,那幾天雨水很多,學校要求停課,所以大家在上完最後一堂課就準備返回家,我們頭頂著一個用麻袋做的雨衣,可遇到大風大雨,身上不可能會有一點乾爽的地方,回家的路基本上要走一個小時,那次揚天照常一樣送甜妞回家,本來甜妞是拒絕的,因為送自己回家在返回去差不多要多走半個小時,再加上現在下著大雨,路上又滑,時間就更久了。最後甜妞犟不過他,然後他們就結伴回家,把甜妞送回家之後他就回去了。

從此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那天晚上村裡山上發生了泥石流,揚天家所在的那個山溝裡全被爛泥碎石填平了,一共十幾家一夜全沒了,揚天,大喜子,羅強,趙雷,好多同學那一次全都找不到了。幾天之後,縣裡來了好多人,然後接著又來了好多人,他們熱心的給我們食物,給我們水,還有好多很大的機器在那裡挖著什麼。

我看到好多人在哭泣,他們坐到地上哭,又或者圍成一團哭,也不知道在哭誰。人們臉上疲憊且面帶凝重。那一次我們學校也發了難,房子全都塌了,沒辦法上課了,很多人都出去別處上學了,至於甜妞,我再也沒見過,只知道那次泥石流她們家出奇的幸運,房子毅然矗立在半山腰,只不過從那以後房子空了,聽說她和她爺爺一起搬去了親戚家,那裡是一座大城市,有很多我們都沒見過的東西。至於那張照片,我猜她一定會保存的很好。

那一年我們剛上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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