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闌干
初冬淺寒，往復循環，新科進士邀遊曲江園林，摩肩接踵的熱鬧後面的浮華，“黃昏樹樹滿塵埃”，人群中因《阿房宮賦》早已名聲遠播的小杜，還不知曉從此開始的宦海起落再沒有消停，二十歲的光景，其詩與人俱雄姿英發，俊朗飄逸。
帶著“天下誰人不識我”的得意洋洋，小杜陡然被曲江寺院老僧潑了一碗冷水，“始覺空門氣味長”後的尷尬並沒有維持多久，你不認識我，世人熟悉我，得意詩輕萬戶侯，卻無可奈何老僧的漠然。名氣這東西，屬於不靠譜，人人趨之若鶩口是心非的虛幻。
四十歲的杜牧被外放，緣起他與宰相李德裕長期不睦，文人相輕，況且相爺是從政一飛沖天有神童底蘊的文人，李德裕也算唐朝最後的賢相了。
很有意味的是，號稱痛恨朋黨的李德裕，自己也深陷“牛李黨爭”，彼時後世以為他就是“李黨”的黨魁，一個當初正大光明斥責宰相武元衡的貌似君子，多年之後因此打壓了白居易與杜牧，不外乎你不是我的人。
“相逢橋上無非客，行盡江南都是詩”，那些年池州與秋浦的名字改來改去，你屬於我，我屬於你。池州是杜牧的外放之地，刺史大人的興致倒還不錯，寫下了清明時節羈旅之人的愁緒，於是杏花村散心歇腳，順便瞧著毛毛細雨發發呆，小酌些許。
無意瞥著山澗的梅花，詩人多少有點惆悵，感慨它們清幽的身姿，“若在秦樓畔，堪為弄玉媒”。實際上杜牧也是世宦之家，出身名門，雖然老爹低調，爺爺杜佑卻是唐朝中葉政治家、史學家，曾為宰相。
站在池州溪水邊的小杜，男人的身影與梅花有點嫵媚的姿態，同期映照於溪水的波光粼粼。“輕盈照溪水，掩斂下瑤臺”，詩人此時感覺良好，他比喻眼前的梅花，光彩照人，用青衫半遮面，佯裝嚴肅矜持地走到詩人近前。
杜牧在池州還是幹了不少事情，譬如於城南門樓置放了自己所造的刻漏，這種古代計時器，春花秋月，立夏冬至，遂有《造池州城樓刻漏記》。另外《池州重起蕭丞相樓記》記載了興致勃勃的詩人，修復年歲已久蕭丞相樓的全過程。
後來小蘇蘇轍受大蘇“烏臺詩案”牽累，被貶途經池州，與好友滕甫相聚於蕭相樓前，吟出“應有前人識此心”，豁達中摻雜著無比的悵惘。
世人稱杜牧為“小杜”，以別於杜甫，與李商隱並稱“小李杜”。唐朝的才子絕對不是憤青，發幾句無傷大雅的牢騷了事。“偶同佳客見，似為凍醪開”，所以即便池州溪邊的詠梅，也超脫豪放，間或浪子的不羈。
晚唐蕭索，杜牧無意黨爭，關心的是“治亂興亡之跡，財賦兵甲之事，地形之險易遠近，古人之長短得失”，但杜牧的“敢論列大事，指陳利病尤切至”，終究被消弭於世事紛繁的瑣碎中，唯有在清人姚瑩“十里揚州落魄時...別識談兵杜牧之”詩句縫隙裡，得以窺探到一千多年前杜牧的鏗鏘悲愴。
背誦過小杜那首《送隱者一絕》，人間世同理，多年前去塗山的小路久已乏人問津，每週穿行都是披荊斬棘，直到人頭攢動，荒草被千足萬足踏盡，掀起了無數塵埃。故此像大叔夢寐已久財務自由，往往被阿堵物羈絆，洞悉不了小杜深邃眼神與杯觥交錯並存之際荒誕的玄機。
“公道世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我們被當下的斷舍離，封住了初心，彼時杜牧不屑的榮華富貴與今時所憧憬嚮往的遠方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不同的是大叔愈加迷惑，找不到回到澄明安然的小徑。
【 繪畫：王雪濤、陳玄廠（中 國） 】
閱讀更多 菩提惡之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