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觀劇團|長評:《睡魔》:有序中的狂亂

学生观剧团|长评:《睡魔》:有序中的狂乱

《睡魔》:有序中的狂亂

龍吟吟 復旦大學

在觀劇團的戲劇列表中第一次看到了《睡魔》的劇照:灰暗的背景、慘白的臉、深深凹陷的紫色眼窩、觸目的直立紅髮、誇張的肩部高聳的禮服、互相依偎的兩個身體——不需要任何文字介紹,這張劇照就說明了去看這部劇的必要性。 它是如此光怪陸離、特立獨行,以至於在任何一秒暫停的畫面都具有強大的吸引力。

羅伯特·威爾遜不僅是一名導演,也是燈光大師和裝置藝術家,這兩樣才華在他的戲劇中體現得尤其明顯。與他合作過改編戲劇《奧蘭多》的京劇演員魏海敏談到,他很擅長打破規範、完整、定型的東西。而這些特點在《睡魔》中也都體現得淋漓盡致。魏海敏說,“Bob(羅伯特·威爾遜暱稱)對戲曲全然陌生,他聽得到曲牌背後的可能性。他要樂隊打破四平八穩的音樂行進,在鼓樂齊鳴之後,突然製造一個大停頓。他解釋說這是製造動和靜、強與弱之間的對比和張力。”

作為高成本、高科技的西方現代戲,《睡魔》和上半年在上海演出的《深夜小狗離奇事件》有相似之處,但是在形式上似乎更勝一籌。燈光設計尤其展現出難以想象的精妙:它不是靜止的,而是有感情、有層次、有呼吸地與舞臺融為一體。

燈光可以代表不同角色所處的環境、情緒和狀態。當男主角納撒尼爾在新房中突然瞥到窗外的奧菲利婭時,他的整個神思都被牽引過去,身旁朋友不斷的言語成了一陣耳邊風。這樣的狀態展現在舞臺上,就是朋友身上的白色燈光和納撒尼爾與奧菲利婭身上朦朧的藍光所形成的“現實的清醒”與“情感的迷亂“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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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由於《睡魔》的舞臺是一個分為三層的、較深的空間,納撒尼爾實際上處於離觀眾最近的第一層空間,而奧菲莉婭只是在最遠的第三空間裡從窗戶中探出了頭。但這一層藍光將原本隔離的兩個空間直接聯繫在了一起,語言被省略了,在他人喋喋不休的言語映襯下,這種沉默是情不可言。

而在另外一場戲中,當幼年納撒尼爾在家中聽到可怕爆炸聲後,因擔心著父親的安危,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各種奇怪的想法在腦海中翻湧。這樣的情緒被舞臺燈光和音效完全地 “翻譯”了出來:有時床突然變得完全血紅,而他成為了一個綠色的小人兒,一種不穩定感呼之欲出;當燈光恢復正常時,他伸出“被子”的手又變紅了,彷彿預示了一場謀殺;或者他在平靜中突然側過身來,張大嘴發出恐怖的尖叫(音效),但是這尖叫只是他內心恐懼的放大。燈光的變化就是人對客觀事物的主觀處理:被恐懼籠罩的一輪紅月、慌亂之中的綠色人物、手中提起又放下的紅色眼球、還有火一般燃燒的睡魔真身,宛如一首現代詩中的不同意象。

此外,燈光也是本劇節奏感的一個很強組成部分。人物、燈光、配樂、音效和佈景在共同的呼吸中以整齊劃一地節奏推動著故事前進。一開場時,幾位角色從舞臺一側冒出,以同樣的恐怖姿態向前走,固定地幾步後帶著鬼臉轉向觀眾,那一秒強光就會突然地打在他們身上,同時音效也猛地一震,形成一個強烈刺激。而當幼年的納撒尼爾在入睡前玩耍時,他發現自己每踩一下地面就會產生一串音樂(很像《十二芭蕾舞公主》),於是玩得更加起勁。

這種音樂和動作的配合將一個古靈精怪的孩童完美呈現出來。而每次傢俱順著軌道滑進時(切換到納撒尼爾的幼年),父親就會以和道具相同的節奏從同一方向踱步走入,顯得威嚴、刻板,彷彿他自己也不過是一個無生命的道具。所有的元素都變得具象化,成為了可以進行組合和拼貼的零件。不再是角色凌駕於燈光、佈景和音樂之上,或是後者作為朦朧的烘托和陪襯者。角色和其他一切設計都是平行的,甚至頗像被這些元素所控制的牽線木偶。他們被放置在不同的背景顏色裡,隨著音樂的鼓點行走,和各色燈光進行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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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的佈景也非常有趣,既不是完全的抽象化,如一些中國先鋒劇中故弄玄虛的佈置(比如Electra中的竹林、正方體裝置和一個沙發);也不是傳統的、完全符合現實的背景。而是一種構建於現實之上的魔幻。在開場的一幕中,分為三層的舞臺佈景使對話雙方(成年納撒尼爾、銷售員)在不同空間中、面向觀眾達到了同時空對話的效果(甚至有空中懸掛的巨大閃爍箭頭作為提示)。而後多次出現的一個森林場景也包含了三層佈景,且越往後樹林的枝葉越發細密,產生了縱深感。此外,在奧菲利亞初次露面的舞會,現場有環狀的、旋轉著的鏡子(很多工作人員在後面手動旋轉)。

這些鏡子映射著舞蹈的人群,也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儘管舞臺上的人和一般道具不多,但是卻完美展現了了舞會的絢爛和人聲鼎沸之感。而當最後木偶奧菲利婭被兩位她的製作者(鍊金師和“父親”)爭奪時,舞臺第三層的一個巨大的機械手臂裝置象徵出奧菲利婭的非人類身份(作為機械的冷漠和無生命)以及她受控制的狀態。儘管這兩位製作者在爭搶她時沒有直接與她產生肢體接觸,但是這三個角色通過有距離的表演展現出了她被爭搶得東倒西歪的樣子。如此,舞臺不會混亂,既達到了平衡,也使一場爭奪戲有了舞蹈的優美感。現代戲劇的任務,也許就是打破對現實的直接模仿,而通過比喻或直接觸動感官的形式,以另一種抽象的、具有強烈美感的方式引出觀眾心中同樣的情緒。

另外,很值得一提的是本劇化解現實與舞臺界限的方式,也就是臺上和幕後的交融時刻。由於佈景的工程浩大,每一幕場景的替換都比較耗費時間。而本劇通過強化幕後的存在化解了這種存在的突兀。當第一幕結束時,幕後人員走上臺搬離道具,演員也穿梭在臺上舞蹈,這樣不僅完成了道具更換,也通過製造混亂強化了魔幻特色。有時隨著幕布慢慢拉上,某位演員打趣似的留在臺上來了段歌唱或是舞蹈,甚至有一次聚光燈轉向了樂池的樂手們,他們一起來了一段合奏,與此同時舞臺也悄悄換好了佈景。這也使得這部劇更加豐富和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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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除規範和完整,注入色彩、節奏、誇張和荒謬——威爾遜的導演特色就在於運用一切元素來表達人類情感與處境,而燈光、佈景和轉場只是一部分罷了。也許只有坐在觀眾席上,才能真正融入這一狂亂的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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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

龍吟吟,第二屆學生觀劇團成員,復旦大學英語文學專業大二學生,電影、戲劇愛好者,麥田劇社成員。現實是宏大的、零散的、不近人情的,而戲劇是個體與現實的對抗。它執著於被洪流淹沒的個人、歷史和情感,把它們做成了永恆的文字標本。當它被捧在一雙新生的手裡,生命和情感的輪迴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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