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三千多個宇宙要和你墮落”
——淺談《巴蘭欽之夜-小夜曲》觀感
湯為為 華東師範大學
黑暗不讓我恐懼，而使我感到安全。表演開始前燈光暗下，聲音漸漸消失，我知道周圍都是活的生物，但失掉光線與聲音後，感到自己和他們都不復存在，如同置身於宇宙之中，卻安然無恙。
柴可夫斯基小夜曲的旋律在一片黑魆魆中響起的一瞬，我有種想哭的衝動，但什麼都不為，然後我開始延展。音樂的大船載著我們在黑暗中搖盪，不久後見到光芒。幽藍的光下站著一群精靈，她們在銀河裡散落又聚集，本以為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星星，後來才發覺“無情節”非“無情”，“不問世事”的態度也並非拒絕感性的表達。《巴蘭欽之夜》匯聚了巴蘭欽三部極具代表性三部作品，它們各有風騷，《小提琴協奏曲》熱情且詼諧，獨幕的《天鵝湖》凝鍊而雋永。可當我再回味這場巴蘭欽之夜時，腦海裡卻是藍藍一片，薄霧還是女孩的輕紗我分辨不清，跳躍與沉寂，力量與脆弱，平靜地如同一場夢，模糊而清晰。
“人是追尋意義的動物”，不知何時看到的一句話，大抵每個人對“意義”的理解各不相同，又總有看不上別人愛好的人，批判著別人理解的意義多麼不深刻，甚至否定別人“你這樣沒有意義”。這些種種讓我總想去詢問別人“你覺得這個舞劇有什麼意義？”，唯獨不相信自己識得的“意義”。但現在我懶於討論這樣的哲學問題，它從來不讓我心裡舒坦。在屬於巴蘭欽的夜晚，我不想去管什麼“意義”，只在我的宇宙裡玩一場遊戲，沒有一點疲憊。《小夜曲》的“小奏鳴曲”、“華爾茲”與“俄羅斯舞”三個樂章中，巴蘭欽展現了芭蕾舞課上學生的不慎跌倒與排練遲到等瑣事，是人們覺得沒有“意義”的東西。我卻覺得奇怪——為什麼就算我無所謂想不想知道他在表達什麼，有什麼意義，可是我也深陷其中，被牢牢吸引？如今再想，原因已很明晰。
編舞的構圖使人們的思緒不僅停留於面前的舞臺，兼具流動感與幾何感的點線面變化不像現代或後現代藝術那樣鋒利尖銳，給人一種焦慮的末路感。它是剛柔並濟的，演員們像圓錐一般靜止站立呈現幾何圖形時並非死氣沉沉，紗裙的微微擺動表達著它們的靈動與溫和。印象較深的有這麼幾個畫面，五個女演員在舞臺中央進行著手與手交錯的遊戲，它的抒情性並不亞於大雙人舞，且讓人有更多想象空間；在小奏鳴曲段落中女孩們圍成圓圈舞動，她們的手時牽時放，整個圓時而旋轉時而停駐，雖說種種元素有很大的差異，我卻感覺那氣氛像極了馬蒂斯的《舞蹈》一畫，是不是人們陶醉的樣子，都這麼相似。
巴蘭欽對純粹的執著希望觀眾們只專注於舞蹈本身，“結構即興”的編舞方式使觀眾更自由，無需困於情節，所見的就是“為舞蹈而舞蹈”。我對“為藝術而藝術”的觀念下的創作不持任何設定，只覺得它能使人稍稍離開一下囚困我們已久的生活牢籠，關注作品本身的震撼，會有一種寧靜油然而生。《小夜曲》的“輓歌”部分最具有抒情性，也是最能看出“故事”的一個樂章，當然，更使這部作品富有吸引力之處在於它暗含著巴蘭欽自己對“追尋”的態度。瞭解巴蘭欽的人都知道，他一生有四次失敗的婚姻，而且對象無一例外都是他的芭蕾舞演員，他曾說“芭蕾是女人的藝術”，而在“輓歌”這一部分，總讓我感到是不是這位大師已分不清藝術和現實世界？或許他一次又一次愛上的那些女子，對她們的追求與放棄，與對藝術階段性的追求模糊了邊界。是不是最後那個被四名男子從腳舉起而去往遠方的哀傷女孩，是巴蘭欽對自己的觀照？我們無從而知，也無從對他做出任何道德上的評判。
音樂是巴蘭欽舞蹈的骨髓，整個作品中舞蹈與音樂已經完美地融在一起，沒有生硬地為了音樂而舞動，但它們卻極為契合。以至於看完演出許久，只聽柴可夫斯基的《小夜曲》，腦海中也會出現藍色虛空之境中舞動的精靈、薄霧、露水、星星……這種感覺無力用語言表達，若是要說，也只能用“水乳交融”這個詞。難怪評論界早有人說巴蘭欽在音樂上的天賦與才華足以使他成為一名音樂家，但這樣世界上就會少一位不朽的舞蹈大師。
巴蘭欽從《小夜曲》開始，走出了“美國芭蕾”之路，他不推崇演員的個人主義情緒但又從不壓制演員們在群舞中的個性；在新古典主義簡潔規整理唸的指引下，他的舞蹈不再像古典芭蕾那樣過分重視高難度技巧的展現，沒有過多的匠氣和造作，剋制的抒情卻絲毫不減它深入人心的力量。
落幕燈暗時，很難說自己得到什麼啟發。但心中突然浮現這麼一句話“踏過三千多個宇宙要和你墮落”，墮落？是不需要為了尋找任何意義而感到被震撼且滿足的感覺嗎？《小夜曲》是海洋和宇宙的味道，是下墜時的延伸感。這讓我忍不住想:太空時代在慢慢來臨，在有生之年我們或許可以飛去銀河遊玩，但或許永遠不會去探索別人內心的宇宙了，人類的演化總是這樣。越來越多的人只在屬於自己的星球發訊息，希望被同一頻率的人聽到，可是星和星距離甚遠，聲音在傳播中斷斷續續、零零碎碎，誰看到誰的宇宙都不是完整。可是如果兩個聽不到彼此完整聲音的宇宙一起聽到了同一個能量更大的聲音，並且它們都對此富有激情和興趣呢？那麼，兩個宇宙就該相遇，創造出新的星系而毀滅一些星球。而藝術，或許就是這種連接宇宙的神奇聲音。它使我們處於自己的宇宙中安然無恙，且仍有勇氣發出那些微弱而零碎的聲音。
作 者 簡 介
湯為為，第二屆學生觀劇團成員，華東師範大學揚之水中文話劇社成員，優秀少先隊員，完全貫徹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藝術愛好者。對藝術沒有自己完善的看法和執念，也不覺得一定要有。但藝術總令我感到好奇，它是關於花花世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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