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病房忌諱該被打破了:如果不能活下來,至少讓我決定如何離去


中國病房忌諱該被打破了:如果不能活下來,至少讓我決定如何離去


▣ 公號:武志紅 (ID:wzhxlx)

中國病房有一大忌諱:

不要提“死”。

也許是為了鼓勵病人振作;

也許是覺得說了沒用,徒增難過;

也許是怕說出來後, 晦氣.......

只是我們常意識不到:

對死亡的避而不談,才是對將死之人最大的殘忍。

中國病房忌諱該被打破了:如果不能活下來,至少讓我決定如何離去


剛推出手術室的病人 / 視覺中國

1

我人生第一次對死亡有實感的恐懼,在18歲。

那年冬天我的祖叔生了一場大病。

每天躺在床上,雙腿浮腫,沒有辦法挪動,不時會有醫生進來給他打針輸液。

他臉上常是困惑。

偶爾問一下醫生,我正在變好嗎?

偶爾也問一下週圍的人,我怎麼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了?

但親戚們每一次給他的答案都是:

別想太多,會好起來的。

他半信半疑,但也沒辦法再追問下去。

到某天早上,他身體突然惡化,再一次恐慌地問到自己的病情時,他的孩子才告訴他真相:

祖叔聽完說不出話,默默流了好久的眼淚,兩個小時後離世了。

隱瞞病情的初衷,是希望祖叔多堅持幾天。

但為了生存質量並不高的這幾天,他在死亡之前,整整在心理上被隔離了一兩個月。

直到那天早上突然被推倒在生命的盡頭。

沒有時間緩衝,沒有心情交代後事,只能一個人帶著病痛接受現實。

這種為他好,往往會把他,推向更加孤獨的“絕境”。

在面對死亡時,家人和朋友變得遙不可及,因為他們往往不知道該說什麼。

健康的人害怕傷害臨終者,臨終的人害怕把所愛的人拉進那個可怕而消沉的世界。

這種不討論的孤獨感,很大程度上強化了死亡的痛苦。

中國病房忌諱該被打破了:如果不能活下來,至少讓我決定如何離去

給病人做護理的護士 / 視覺中國

2


曾看過一個臨終療養的紀錄片《生命裡》。

裡面有這樣一個臨終患者,她叫沈和敏。

她離世前只有一個心願:捐獻眼角膜。

她想留下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幫助別人,作為自己生命的延續,彌補離世的遺憾。

但這唯一的遺願,實現起來太難了。

不是因為技術,而是,家人不同意。

器官移植,目前在國內仍需要家屬簽字。

老公敷衍著:這個要和醫療機構說,要先問問兒子再說......

朋友先是說:你的想法是好的,也不要多想了。

然後快速把話題轉移出去。

她一遍遍地提起,但周圍的人始終不問她為什麼想這樣做,也不告訴她為什麼不同意她這樣做。

因為無法完成這個唯一的這個願望,在離世前她越來越消沉。

連最疼愛的孫子來探望她,陪她看書的時候,她也一句話都不想說,笑不出來。

嘆氣、皺眉、念念不忘......

直到抱憾離去。

每個人似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她好,敷衍、哄著、換話題、不討論……

其實是把她推到無人支持的孤獨境地。

身體一虛弱,精神上的自主也被莫名地剝奪。

我想起了巴金在離世前接受插管治療,插上胃管每天擠壓6次食物到胃部,用呼吸機維持生命。

人就像是躺在床上的機器,每次換胃管時,管子從鼻子伸進胃裡,總把他嗆得臉通紅。

他曾表示過放棄,但大家為了留住他的生命,都不同意。

最後,他在床上痛苦地維持了6年的生命,感嘆:

長壽是對我的折磨。

在臨終的人身上,所謂的沒有尊嚴。

不僅僅是尿失禁、流口水,而是每次關於死亡的交流,都無法得到有效的回應。

一個擁有獨立意志的臨終者,只能沒有力氣地躺在床上,無法得到一點點理解。

很多臨終者都有自殺念頭。

因為他們尚未離去,便已深陷絕境。

3


有個真相大部分人意識不到:

我們其實並不懂臨終的人。

我們總在哄他們,就像小時候大人在哄我們一樣。

這種“哄”在本質上,不是溝通和理解,而是忽視當事人的真實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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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病人做護理的護士 / 視覺中國

之前看過莫小米寫過的《臨終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講到臨終病人的種種真實體驗。

臨終病人常處於脫水狀態,吞嚥困難,循環的血液量銳減。

因此摸起來涼涼的,但病人實際並不覺得冷。

此時給他們加蓋一點點重量的毯子,對病人的身體來講,都是難以承受的。

呼吸衰竭會使臨終病人難以喘氣,但給予氧氣並無法緩解他們的呼吸困難感。

正確的做法是使用麻醉劑,打開窗戶和風扇。

吞嚥困難會使病人無法進食和飲水,但瀕死的人不會感到飢餓。

脫水缺乏營養的狀態造成血液內的酮體積聚,產生一種止痛藥的效應,讓病人有一種異常的歡欣感。

此時用胃管擠壓食物、灌輸一點點飲料,都會抵消這種快樂的感覺,造成嘔吐、抗拒、水腫、惡性和疼痛。

她說看完這些知識後,很後悔自己在父親離世前,順理成章做的那些決定:

怕他冷給他蓋上厚毯子;

每天計算著飲料的毫升數,試著各種方式讓他喝;

甚至,在父親說最後的願望是拔去鼻子上的氧氣管時,她和弟弟一人強按住他的手,直到他無力反抗。

這些“不懂”“不問”“不聽”。

不僅破壞掉他們離世前的平靜和愉悅,還加深了他們的痛苦。

4


歐文·亞隆在討論死亡焦慮時曾說道:

人和人之間的鏈接,可以有效減輕死亡的痛苦。

之前看了《無名之輩》,在電影院哭得一塌糊塗。

女主是一個高位截癱,每天坐在輪椅上的暴脾氣病人。

有一天兩個傻劫匪無意闖入她家,想避一下風頭。女主看到他們張口就罵,想激怒他們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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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峙中的任素汐和劫匪 / 視覺中國

劫匪慫,不願意動手。

但是直到後面女主當眾尿了,然後大哭說:

你們不要看著我,你們快走!

他們突然就理解她為什麼想死了。

二人不顧她的罵聲,用毛巾蓋住她的臉,護住她的自尊心,幫她換了紙尿褲,跟她說:

我幫你死。

在正式赴死之前,女主希望能拍一組照片。

他們試了幾次,女主一直站不住,綁著不穩,抱著費勁。

最後兩人靈機一動,讓她躺在天台上,幫她完成了最後的心願。

中國病房忌諱該被打破了:如果不能活下來,至少讓我決定如何離去


劫匪給任素汐拍照片 / 視覺中國

原來,其中一個劫匪在生活中常常被戲弄和嘲笑,他懂那種沒有尊嚴的感覺。

因為互相理解,他們產生了更加深刻的精神鏈接。

最後他在女主的要求下擁抱了她,並假意答應在她入睡後,開煤氣準幫她自殺。

豆瓣上網友“懷璧不予”說:

所謂“真愛”,就是深刻理解對方的痛苦。

女主活了下來。

她醒來後,笑了。

在這短短相處幾天,因為有了理解,女主的生活不再只有謾罵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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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宇飾演的劫匪和任素汐 / 視覺中國

英國BBC曾出過一個豆瓣9.2分的紀錄片《我生命最後一個夏天》,邀請5個壽命在1年左右的臨終者,拍攝他們如何度過死亡前的生活。

患了前列腺癌的朱尼爾,很幸運有一個懂他的女友。

每一次朱尼爾說的話,都被她穩穩地接住。

中國病房忌諱該被打破了:如果不能活下來,至少讓我決定如何離去


朱尼爾的女友 / 《我生命最後一個夏天》

他身體的疼痛每次一加深了,女友就帶著他去買更強勁的止痛藥;

他說過,很想見到爸爸,但爸爸在異國,一趟下來太奔波也太貴了。女友便通知他父親來探望他;

當他試圖掩飾脆弱,告訴父親自己身體健康時,女友推了他一把,讓他坦誠地說出實情;

年邁的父親哽咽了一下,忍住淚水說了句:

人類治不了這個病,但上帝可以療愈好一切。

給了朱尼爾很大的心理安慰。

在父親和女友的支撐下,朱尼爾滿足了最想完成的3個心願:

一家三口去旅遊、逃離醫生的視線辦了個派對、帶上呼吸機完成結婚典禮。

中國病房忌諱該被打破了:如果不能活下來,至少讓我決定如何離去


朱尼爾的結婚典禮 / 《我生命最後一個夏天》

在完成結婚宣誓的2個小時後,他突然從病床上坐了起來,說了句“是時候走了”。

然後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看到這個畫面,我對死亡的恐懼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如果說對死亡的恐慌,是每個人都逃不掉的宿命。

那麼在這樣或激烈或療愈的交流中,我們會發現自己的脆弱、恐懼、孤獨正在被看見。

有人在分擔我們的恐慌;

有人在慰藉我們;

有人在支持我們。

這就是人與人鏈接的形成過程。

一個人面對死亡很可怕,但有了交流和鏈接後。

每個臨終者,不必再獨身一人。

願每個臨終者,每個愛他們的人。

都能最大限度地交流死亡,好好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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