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不过是一只茧,藏在最深的壳里


姑娘,你不过是一只茧,藏在最深的壳里

图l网

01

暗灰的窗帘半掩着,一支海棠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粉白色嫩嫩的花瓣,热闹地挤满了枝枝蔓蔓。献媚似的,惶恐又热烈地看向她,像多年前那个谦卑的少年。

客厅的电视热热闹闹地开着。

翠沫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望着窗外。这个姿势已保持了很久,确切地说,是从医院回来,从饭店吃完饭,从张晌把她送到家又匆匆走后开始。

“对不起,宝贝儿,我有急事,必须过去一趟,照顾好自已。"

张晌走时是带着愧疚,双手似握又似捏了她的双肩,良久,又轻轻松开,弯曲的手凝固在半空,半晌,终是没敢摸一下她的脸,他匆匆走向门口,带起一丝风,滑过翠沫的脸,轻得象羽毛。

一阵隐痛从下身传来,还有微微的热流,她知道身体还在出血,不过不重要了,那个小生命已不在了。

他曾存在于她的臆想中,她其实想不出他的样子,她实在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她惶惑,惴惴不安,但又渴望知道他的样子,她做过梦,梦里有他的脸,却又是模糊的,冷漠的,一陈风便没影了。

现在,他彻底没了,从她的身体中剥离,去了垃圾堆,去了下水道,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他被她抛弃了,她觉得他也抛弃了她。

02

从医院出来时,已是中午,张晌带她去吃饭,去了她们常去那家潮州菜,潮州菜家格局很别致,面积极大,每个区域都要上一两个台阶,一层层象梯田似的。

张晌扶了翠沫的胳膊,小心地上了台阶,仿佛翠沫是瓷娃娃,翠沫对于他这种明显带了讨好的举止并不感动,他总是这样,善于表演,亲密里藏了疏离。

她在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赤裸地坦诚,她藏了心事,脸上是看不破的平静。

他热络地给她夹着菜,关于医院的事只字未提,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一致,像面对一个可能危险的箱子,谁都不敢去打开,打破。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让这顿午餐充满尴尬,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并不高明,她心里直冷笑。

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她并不知道。若可以,她宁愿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她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医院里,她不知羞耻地张着腿,她看见穿蓝色手术服的医生酷似姐姐,她吓得心咚咚直跳,那医生只是麻木地看了她,她感觉恐惧,像砧板上的鱼…她被打了全麻,后来就不记得了。

03

翠沫刚知道怀孕的时候,他们正坐在小区的花园里晒太阳,张晌已连续住了三天,还带了包,对他家里的借口是去郑州出差。

这三天他们基本上没出门,除了一起吃吃饭,一起看看电视,就是晚上一起睡觉,做爱的频率不高,因为张晌身体并不好。他们睡觉也是背靠背,翠沫不习惯和人睡,这已经很迁就他了。

张晌的脸上已有了不耐,这种生活对他是煎熬,虽然他极力掩饰,又故做快乐地给翠沫说着笑话。

“我怀孕了。"翠沫看了二月里微温的太阳,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

“啊?"揽着她身体的手明显地一紧,那个笑话戛然而止,像急刹车一样,轮子却换了方向。

他裂开嘴,露出白色牙尖,笑了。

也是,哪个男人自己的种子开了花能不开心呢?

他只有一个女儿,心里也是多年盼着一个儿子吧,虽然是未知的。

然而,他的笑不过一瞬间,脸又恢复了一贵的严肃。

“宝贝儿,我现在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巧……其实我也很想要我们的孩子……"他低下头,嘴凑向她耳边,说话时的热气喷向她,象恋爱的人在低喃。

“我不知道怎么就有了……"翠沫小心地回应着,心里意料之中的冰凉。

“再说我最近喝的酒比较多,别生出个猴子,像孙悟空似的……"他故意放轻松语气。

“我们翠沫这么漂亮,一定会生出漂亮的宝宝,等下次咱们准备好了……"他轻轻哄着她,直到看到她脸上露出笑容。

他很快策划好,下周带她检查并预约手术。

她无言地接纳了,依如这么多年来对他的言听计从。

姑娘,你不过是一只茧,藏在最深的壳里

图丨网

04

他只是她的部门领导,她只是个农村来讨生活的女孩子,他只是个婚姻不幸的男人,她只是个不谱世事的少女。

他并不是个伟岸的男人,他在老板的手下战战兢兢多年,也不过是维持着表面光鲜实则空虚的疲惫男人。

她幼稚、她善良、她纯朴,他是过来人,他懂女人,他用小火慢慢烤熟了那只小青蛙。

她就是那只自甘堕落的青蛙。

她的泪终是滑落下来,惊动了窗前的海棠。

她望着花瓣一片一片打着旋,扑向大地的怀抱。她抱紧自己。想像自己的手是母亲的手,轻擦着她的泪水,说着孩子别哭。

她又看到那双带着爱意的眼睛,那个少年,在她每次可能出现的地方,一次次对她微笑。

那是一个石头般质朴的孩子,连爱意都藏在羞怯里。他不说话,他待过的地方却温暖如春。

她被张晌迷住也是因为他酷似少年的眼睛,和眼睛流出的忧郁。

而忧郁什么时候成为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刺,无处不在,无处安放。

05

张晌其实也不是一直忧郁的,他俱备了首都男人都有的个性,贫,他高兴的时候,会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他带她出去看山看海看风景的时候,他博学又贫,带了痞痞的坏。这多重的人格,让翠沫迷醉。

翠沫喜欢。

有时候,他们躺在床上,张晌便侃起他小时候,他睡觉习惯脱得一丝不挂,早晨也是,旁若无人,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不时做着雄纠纷气昂昂的动作。

逗得翠沫哈哈大笑。

阳光一条一条照进来,翠沫想拉上窗帘,他不肯,他说对面无楼,没人看见,他喜欢一条条的阳光,将身体分成那么多层次,笑也分了很多层。

等穿上衣服,他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张经理。

他不高兴的时候,任她怎么闹,怎么逗他也懒于发声。他只窝在沙发上,象个孩子,默默打开体育频道,数围棋的布局。

她讨厌他的一本正经。

06

做手术的前一天,张晌陪翠沫逛了街,她其实是紧张的,出来也是为放松一下心情。

他们进了一间小书店,小书店很小,只有两排长条的书架,高而瘦,他们分别站在书架的对面,她透过架子的间隙默默打量着这个让她痴迷的男人,他侧着身,正拿着一本书,旁边的小伙子稍稍挤了他一下,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

她的眼里还是只有他,她忽然想起高中有个男生给她的毕业留言:我不能允许一个人的不存在!

一阵天翻地覆般的恶心就那样猝不及防,她快步跑到外面,扶着一棵细小的树干,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憋了一眼的泪。

她看了来往的人流和小树上的新叶,心就像被喝空的矿泉水瓶。

他十几分钟后才从屋里匆匆走出来,看到她。

“我还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他嗔怪。

“我丢了不更好!"她怼回。

他的脸有些白。

他把水递给她,她甩开,他陪了笑,以为她不过耍了小孩脾气。

07

手术一周了,张晌没有来过一次,只打过两次电话,短短几句,依旧是焦头烂额的狼狈。翠沫每天听外面的楼梯上的脚步,曾辩别过多次,心一次次落空后,便不再去想。

她习惯了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膝,望着窗外。

第八天,他来了,胡子有些长,有些憔悴,他拿了许多东西,进门放下,解了外套,他走了过来,狠狠跑住她。

他冰冷的脸贴了她,翠沫打了个寒战,他不允许她的躲避,胡乱地亲吻她,像他们最初时侯的样子,他扯了她的衣服。

翠沫无声又死命反抗着,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他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不管不顾占领着她。

后来,他殷勤地去做饭,小心地喂她吃,看着她的脸上的紧绷慢慢舒展,才松了一口气,他又恢复了他的贫。

姑娘,你不过是一只茧,藏在最深的壳里

08

张晌又一次走了。

翠沫又一次安静下来。

她算算,她在这个老旧的屋子住了半年了,几个月前离职后她没有找工作,他不许,他说他养她,轻描淡写的一个承诺,她就信了。

而那个承诺不过是遥遥无期的梦而已,她怀疑又左右摇摆。

今天,她没有坐在椅子上,她感到厌倦,她想把那把椅子扔掉。

她收拾屋子,收拾出十几个五升的大塑料瓶,是她爱喝的那种饮料,每次他都会给她买来,气喘吁吁拎上这四楼,不知不觉中,竞喝了这么多。

她也想把它们都扔掉,却仿佛看到那些剪不掉的时光,藕断丝连着。

她不过是个茧,藏在最深的壳里。

泪又无声地滑落,一颗一颗,弱弱地映着她不可预知的未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