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东方言散文《老屋里厢旧事体》五、手术之后

5、手术之后

体弱多病,大概是遗传自姆妈,姆妈身体一向弗好,特别是怀吾之后,一直吃保胎药,可以讲能将吾生下来相当弗容易,吃足了苦头。

当吾眼睛烧瓦特,是姆妈心头的痛,伊一直怪伊自己呒照顾好吾,实际上呒必要,伊已经付出了太多,至于其它的,吾认为是命。

人的命。

吾是小学一年级暑假里做的手术,给左眼做了手术,术后视力恢复到1.5,也弗像之前那般斗鸡,代价是花了弗少钞票,在上海儿童医院做了一场花去爷几个月工资的手术。手术之后的恢复对得起这个价钿,但对吾来说,又多了一份债,欠爷娘的债。

这段吾想讲的弗是关于吾的手术,而是姆妈的。

那一年,吾正在上四年级,第一学期临近学期结束,天冷辰光,姆妈突然之间阑尾炎发作,痛得受弗了,伊是这种生了毛病挺着实在挺弗下去才会去医院看的人,对此吾一直跟伊讲有啥弗适意要及时去看,弗要拖,拖出大毛病弗合算。

讲是这样讲,吾自己也做弗到。

手术是在上海做的,价钿跟乡下差弗多,水平要高交刮,这个不是对上海医院的迷信,实际上这次手术也不是在大医院做的,而是一家二甲医院。

姆妈放心不下吾,接送的问题倒是可以托陈老师,陈老师是村里赤脚医生曹医生的男人家,伊勒其他学堂当老师,上班经过吾上学的学堂,顺便送吾。吃饭的问题,吾自己好解决,从十岁起吾能自己做饭,家里有菜地,挑颗青菜黄芽菜一炒就可以了。姆妈担心的是吾呒人照顾,虽然有不错的生活自理能力,但毕竟还是小倌。

伊总是这样操心,吾让伊安心治病,做好手术好好休息,休息好再回转。

吾真心希望伊可以好好休养,农村留守妇女老得快,农忙辰光起早贪黑做生活,还要照顾小倌起居,接送小倌,不忙辰光,比较闲,寻点事体做做,结结绒线做做鞋子,一来打发辰光,二来是生活需求,吾俚买现成衣裳比较少,棉毛衫裤是供销社买的,单包衣和包皮裤大多数辰光是寻裁缝做,绒线衣自己结,鞋子自己做的多,除非是解放鞋、皮鞋、耐克鞋要去店里买,但农村里穿布鞋的人要多交刮。

启东方言散文《老屋里厢旧事体》五、手术之后

那个时候,我们的毛衣都是自己织的

伊一直讲伊是劳碌命,吾看也是咯,交刮事体是自家寻勒身上,但对伊来讲,弗做,要闲出毛病。

弗做生活可能会闲出毛病,拼命做生活是一定会做出毛病。

爷联系好医院和主刀医生,姆妈到上海之前,让外婆过来陪吾。

弗晓得为啥,总觉得弗适意,然后开始咳嗽。

赤脚医生那边开了药打了针,却一直弗好。村里厢人建议吾赶紧去医院,但是吾一个人怎么去医院?姆妈临走之前给吾留了些零碎钞票,根本不够上医院,也弗想麻烦亲戚,吾想撑过去,却撑弗过去。

有天夜里,将苦胆水咳出来,床上、踏板上都是,外婆吓瓦特了,弗晓得哪能办,屋里厢呒电话机,就算是有电话机,也要通过人家才能寻着爷,当时爷弗要讲大哥大,就是拷机也呒一只,工地上有拷机的基本上都是带班的班长,爷实际上是机修班班长,但是伊热麻钞票,弗舍得买拷机。

吾弗想惊动爷娘,虽然难过得要命,甚至有一种极其绝望的思想,害怕是否会咳死,但是想到姆妈刚动好手术,应该让伊好好休息。

那一晚,离姆妈动好手术未到七天,弗像现在动个小手术两三天就能下床,九十年代动个手术要休息蛮长一段辰光。

之后是咳出一口血,昏暗的灯光底下,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到一口血咳出来,外婆手足无措,弗晓得自己好做点啥。

精丝无力,像只软脚蟹,外婆问吾要弗要再请赤脚医生过来,吾讲弗用了,吃好夜饭已经打过一阵,也吃了药,再请赤脚医生过来有啥用呢?

这几天天天打针,屁股已经打烂脱,每走一步路都能感觉到屁股上的针眼在跳动,弗断撕扯着。

吾已经叫回头了。

弗停咳,咳到后头咳弗动,居然困着了。

早上是被咳醒的,面孔煞白,外婆让邻舍想办法联系到爷娘,小队里只有小队长屋里有电话,吾还记得有一次爷在上海用公共电话打电话过来,吾在电话这头不停点头,想想要笑出来,世上竟然有乌到这个程度的小倌,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叹为观止了。

回到正题,要寻着爷实在是困难,通过这部小队里仅有的电话机,联系上有拷机的工友,再让爷打电话过来,吾呒力气爬起来走三百米去接电话,邻舍帮忙跟吾爷讲了吾的情况。

启东方言散文《老屋里厢旧事体》五、手术之后

那个年代,大哥大和BP机是奢侈的,还有电话机,我家里什么都没有,要联系到父亲,很困难

这一天吾实在是呒办法去上学,而请假在家,实际上在学堂咳弗停已经影响到大家上课辰光,班主任已经让吾请假,吾一直撑着,总觉得作为学生应该以学习为重,弗该躲学,这个是姆妈一直教导吾的,情伤弗下火线。

姆妈心急如焚,恨弗得飞回转。

启东和上海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交通相当不便利,吾小辰光是乘轮船来回,后来是摆渡,所谓摆渡是往返启沪的大巴到海太汽渡上轮渡到太仓后再到上海,虽然时间缩短,但还是相当麻烦,弗像现在启东长途客运站到上海长途汽车客运站的大巴是十五分钟一般,走崇启大桥在弗堵情况底下只要一百分钟,除此之外还有到高桥车站、白莲泾等车站,来得便当,像吾住在新港的,弗需要去汇龙镇长途客运站乘车,新港汽车站就有去上海北广场的。这个是时代的变迁。

启东方言散文《老屋里厢旧事体》五、手术之后

那个时候,去上海很不方便,最早是坐轮船,后来是汽渡

已经顾弗上刀口上的痛,虽然已经拆了线针,但毕竟是呒恢复好。五个钟头的路程,弗要讲是一个还在恢复期的病人,就是正常人,坐得很累。

吾觉得吾是一个罪人,来到这个世界是来折磨爷娘的。

看到姆妈辰光,想哭,吾还呒哭出来,姆妈已经哭了。伊总是这样,让人心痛。

赶紧把吾弄到镇上医院,伊一个还在恢复期的病人跑上跑下,扯到刀口,每走一步路都会痛,但是伊弗讲,伊只要吾快点好。

这几天姆妈呒好好困过,吾勒医院里挂盐水,伊勒医院里陪吾。吾希望伊好休息一歇,但是伊弗肯,才分开这几天,呒想着会的是这样。吾原本想,姆妈手术动好,休息好,弗再痛苦,而吾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吾相信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只是那该死的咳嗽来得真弗是时候,太弗争气了!

挂一个礼拜盐水,终于赶脱那该死的咳嗽,吾已经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吾,出院后能在场心上连翻十个跟头,但是姆妈呢?因为呒休息好,每到阴天或者落雨,刀口就会隐隐作痛。

吾又欠姆妈情,这笔债一辈子都还弗清。

(未完待续)

注释:

男人家:丈夫

结绒线:织毛衣

耐克鞋:运动鞋

零碎钞票:零钱

热麻:珍惜财务,在启东话中热麻有两个意思,还有一个意思是入殓。

叫回头:吃不消,承受不住

乌:傻、笨,启东人经常称傻子为乌子

躲学:逃学

【作者简介:又见叶飘零,江苏启东人,启东市作家协会会员,古龙铁杆粉丝,著有武侠小说《温柔刀》(曾用名《温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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