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惡夢和紗窗外的黑影
弗曉得啥辰光起,吾開始一直做夢。吾一直講,做夢是好事體,至少證明自己還活著。
忘記脫這場惡夢是發生在哪一年,只記得是在冬天,一場電影之後,電影名為《聖保羅醫院之謎》,是一部恐怖片。
屋裡廂嘸有線電視,能收到的電視臺僅僅只有啟東電視臺、上海電視臺、東方電視臺、上海教育臺、中央電視臺(一套)等幾個,雖然那個年代的影視劇製作要比現在良心,但能看的節目實在是少。所以能在電視上看一部電影算是一樁弗容易的事體,交刮電影是半夜裡放咯,平常要上學,上學辰光夜來吾是弗好看電視的,通常是姆媽勒看電視,吾勒做作業,做好作業揩面汏腳睏覺。
弗曉得為啥會得被一部恐怖片吸引,一向膽小,縮煞鬼一個,記得上大班辰光,天熱要帶湯到學堂,湯水壺就掛在灶間窗子下面的一排掛鉤上,吾去拿湯水壺,卻抓到滑溜溜能動的東西,一看是蛇,嚇得把蛇一扔,自己跑出去三丈遠。還有像什麼癩格巴之類的動物,看的齪心,弗敢靠近,看人家小旁友敢拿勒手裡白相,吾是隻想逃咯。
應該講,這部電影開頭就老嚇人咯,加上黑白電視機的畫面,那種恐怖氣氛相當強烈。
外頭是西北風勒響,一歇是“呼”,一歇是“嗷~嗚~”,像老虎叫一樣,能感到西北風從磚縫裡穿過,吹勒身上,一陣哆嗦。
屋裡廂就只有吾一個人,關脫電視還是調只頻道,還是繼續看下去,腦子裡已經有點混濁濁了。
吾看到電視機裡躺在太平間的死人突然之間醒轉來,伊明明心口中槍,卻嘸想著這個世界上有人的心臟是長勒右面咯。至於下面的劇情,倒是真的想弗起來了,反正是關於解放初抓國民黨特務的電影,裡廂有交刮恐怖鏡頭,但都嘸開頭太平間的那段恐怖,在吾心裡,已經有了陰影。
關脫電視劇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一個人躺在床上,半天嘸困著。後來是實在太吃力了,迷迷糊糊,迷迷糊糊,開始做夢。
夢裡出現一間特別明亮的屋,明亮到有點刺眼,一張床,有點像電影裡太平間裡的那張,鋪著白布,煞煞白的白布,平整,清爽,在燈光底下還能看到反光。一個人躺勒這張床上,一動弗動,四周則是幾具骷髏,弗曉得伊拉在做啥,總覺得伊拉手法嫻熟,在那個人身上做了交刮事體。接下來,那個人被這幾具骷髏帶著,嘸人曉得被帶到啥地方,因為那個地方實在是刺眼,根本看弗清爽到底是在哪裡。
吾被惡夢驚醒,驚出一身汗來,摸了摸自己,嘸啥弗對勁的地方,但這個夢一直勒腦海裡轉,讓人害怕。
嘸多久,有個親戚的親戚過世,當然跟吾是嘸啥關係了,但還是要跟姆媽去送人情,當水晶棺材出了靈堂被抬進靈車,吾又想起那個夢,心裡又打了一個哆嗦。
1994年盛夏,農曆六月廿六從上海迴轉,第二天是外公忌日,照例要去磕頭燒紙吃羹飯。
啟東至今還保留忌日那天燒羹飯的習慣,因為供奉祖先的菜餚中必有一道豆腐,又叫豆腐羹飯。
廿六那天夜裡嘸風,熱來奧去話伊,一臺用了十幾年的落地扇在拼命工作,但伊確實是老了,扇了一歇便扇弗動了,有氣無力,只能聽到噶茲噶茲的聲音,卻感覺弗到有涼風吹勒吾身上。
吾坐勒小矮凳上看電視,姆媽坐勒床上,電視裡放著甄子丹版《洪熙官》,從小就喜歡看武打片,像這種光看打鬥能讓人看過癮的電視吾又怎麼捨得錯過。
昏暗的燈光底下看黑白電視有種在電影院裡看電影的感覺,尤其是打鬥辰光,能感覺到房間裡都是打鬥的影子。
定定心心看電視辰光,讓人忘記脫有“熱”這樁事體。
但一個黑影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和諧的氣氛。
吾清楚記得,電視機裡的打鬥已經結束,一切趨於平靜,能聽到外頭的蟲鳴聲。
可能是蟲子因為燥熱而鳴叫讓人的內心也開始產生了變化,吾變得緊張起來,然後感覺到有一隻手從窗外伸了進來。窗子上釘了紗窗,要想把守伸進來必須要穿過紗窗。但嘸聽到紗窗撕裂的聲音。
那隻手離吾的身體還有幾十公分,以吾坐的位置而言,離窗子有三米遠,這個世上嘸人的臂膊可以長到三米。
無看到到窗口的人影,大概有一米八左右,雖然外頭也暗,但人影很明顯。
冷汗弗斷冒出來。已經能看到這隻手離吾只有幾公分,手指張開,似乎是要來抓住吾。
“誰”突然大叫起來,同時屁股從矮凳上彈起,姆媽嚇了一跳。
同時,這隻手縮了回去,吾想伊可能是被這一聲嚇到了。
手縮回去之後,整個人影也消失了。
嘸人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體。
房門後頭有根棍子,吾衝出去辰光拎起這根棍子,姆媽問吾,“啥事體,到底是啥事體?”
吾嘸回答,只顧衝到外頭場心,“到底是誰?給我出來!”弗曉得哪裡來的勇氣和膽氣,吾明明是縮煞鬼,卻像電視裡的俠客一樣,是因為剛剛看了武打片的緣故給自己壯了膽還是因為其他?
“到底是啥事體?”姆媽看吾這個樣子,以為吾瘋了。
尋弗著剛剛的黑影,一樣尋弗著,伊到底去哪裡了?
吾把剛剛事體告訴姆媽,姆媽弗相信。
“會弗會看錯了?”
“吾可以確定,確實是有一隻手伸進來。”
“窗子上釘了紗窗,紗窗瓦特了伐?”
嘸。
吾仔仔細細看了紗窗,完好無缺。
到底發生了啥事體?吾自己也吃弗準了。
這天夜裡老晚才困著,困著辰光感覺身體已經虛脫,腦子已經稀裡糊塗了。
第二天外公忌日,要緊事體,居然困到中上快十一點鐘,趕緊刷牙揩面去外婆屋裡,還好離勒近,踏腳踏車五六分鐘的事體,到外婆屋裡,正好準備開始祝饗。阿彌陀佛,差點闖禍了。
(未完待續)
註釋:
湯:多義字,燒開的水、菜湯,在古時,湯一般意指熱水。此文中的湯是指涼開水。
湯水壺:帶揹帶的水壺
癩格巴:癩蛤蟆
齪心:噁心
煞煞白:特別白
中上:中午
祝饗:zhu xiang祭祖形式
【作者簡介:又見葉飄零,江蘇啟東人,啟東市作家協會會員,古龍鐵桿粉絲,著有武俠小說《溫柔刀》(曾用名《溫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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