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一个中国姑娘,被泰国移民局非法拘禁的18天

泰国,大概是中国人最偏爱的首选出国游目的地。对重庆姑娘小九来说也一样。

然而,小九怎么也想不到,原本欢乐的行程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她与同行大学生Tony会以手机电信诈骗,被泰国移民局非法拘禁长达18天。

18天里,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怖与绝望:

  • 被关在120平米挤了将近200人、连找个落脚的位置都要给牢头20泰铢的“铁笼子”;
  • 手机第一天就被没收,只能趁着两天一次的放风,买卡排队才能与外界联系;
  • 睡冰凉的地板、洗冷水澡、吃难以下咽的牢饭、在高两米的铁网前全程靠吼与律师传话;
  • 在几次“马上就能出去”的期待后,她心如死灰,“觉得要被关几个月了”......

小九说:“自己就像关在笼子里面的狗,门响就抬头,期待被喊出去(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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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电视,进了牢房

一切转折,发生在泰国当地8月5日。当天,小九所住的民宿发生了火灾。当晚8点30分,她与Tony等人从西昌岛游玩返回住处,见到刚被三台消防车扑灭大火,烧毁率80%的民宿。

现场被全面封锁,毫无办法的小九与同伴决定先凑合一晚,第二天再返回清捡行李。

这一晚,是小九与Tony还能与自主与外界联系的最后一晚。

那时小九还计划着“明年,后年再来泰国,也会记得这一群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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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发生前,小九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分享泰国的所见所闻,觉得是一个非常耐撕的地方。图@小九

8月6日中午12点,Tony回民宿存放与没有烧掉的行李,“一到门口,就被抓了”。

被抓后,他对泰国警察解释“是住客,来拿东西”。随后,警方表示“需要去录口供,只是去录口供”。于是,信以为真的Tony带着警察返回借宿在当地华侨丹尼尔家的小九。

这就样,小九与Tony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只是游客,录完口供就会回来”,毫无任何他想地被警方带走了。

抵达警局经过各种等待后,事情变得不太对劲,

他们(警察)将在民宿旁边一间小房子(我们完全不知道小房子里的任何情况)里搜到的上百部手机,当作物证放在我们面前。前面三个大摄像机,几个相机对着我们各种拍摄后,开始盘问“从哪来、为什么来、为什么住这、知道小房子的情况吗”等等信息。

直到后面小九才知道,当时警方对外口径是“牵涉手机电信诈骗案”。当天,她与Tony上了泰国曼谷新闻,以“诈骗团伙”

的名义。

盘查中,小九与Tony一直强调自己只是游客,住在民宿而已。泰国警方表示,需要民宿房主(名叫Jessie)过来证明两人所说属实,并与手机无关,才能放人。

随后,两人给Jessie发了讯息,让其前往警局。期间,Jessie回复“在路上,堵车。”

最终,小九与Tony没能等到Jessie,而是等到了去往移民局遣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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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千佛之国”的泰国,营造着安宁、和平的印象。图@小九

当晚7点,两人被送往移民局,期间被翻查手机里的所有信息(照片和朋友圈等)。晚10点,移民局的人给他们递上了一张纸质文件,“要我们签字认罪,因为Jessie没有去给你们证明,她跑了。你们可以找大使馆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当时情绪就崩了,但是我们没有罪,不认,不签,取消签证,给大使馆打电话求助。

能做的都做了后,移民局的人表示两人“要被拘留一晚,明天才可以去大使馆。”

小九不知道,前面是长达18天的“牢房”拘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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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非法拘禁

这18天的生活,万不可能出现在小九的设想中。她与Tony经历的,真的太匪夷所思,也真的满是崩溃。

8月6日——晚上10:30到移民局的拘留所,开始办理拘留手续,半夜12点被投进“铁笼子”里面。小九在三楼的12号房,Tony在13号。

120平的房间,横陈着近两百人,咳嗽声此起彼伏,突然从休闲的度假游穿越进“集中营”,小九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旁边一个中国人告诉小九:“你给她(牢头)20铢,她给你找个位置,再给她20铢,要一个毯子。”

身上仅有的40铢,就这么全部给了牢头,牢头给了她一个又薄又脏的垫子,垫在地板上就是“床”了。“明天就可以出去。”小九安慰着受惊的自己。

8月7日——很早醒来,耳边充斥着一位老奶奶的叫骂声,不知是哪国人,也不知在骂谁。身上只有50人民币,小九和一个中国小姐姐换了250铢,小姐姐们已经被关了10天。

说起各自的情况,小九想着自己完全是被冤枉的,“我们给大使馆打电话,会出去的。” 可小姐姐说,每个人进来时都是这么说的。

小九感觉自己“像笼子里面的狗,门响就抬头,期待被喊出去。”就这样从早上等到中午、等到下午、等到晚上……

8月8日——第三天,小九联系不到任何人,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情绪几度崩溃。其他人安慰说:“你们没有犯事,会很快出去的。”

可既然没犯事,又凭什么关押人?据说下午1:30可以放风,可以趁机给家人打电话。1:30,今天并没有人来开门。

8月9日——被关了12天的小姐姐们要被释放,凑了500铢给小九,让她照顾好自己。异国他乡,突遭横祸,一点点温暖都会让小九泣不成声。

趁着下午放风间隙,小九跑下去买卡打电话,辗转买到时已经排不上队了……路过Tony房门口,四天来第一次见面,相顾无言。这个还不到20岁的懂事大男孩,在前几天给她捎来饭、水果和生活用品,还托人转交了300泰铢。

Tony妈妈已经从西安赶来,正在外面周旋求救,虽然没什么消息,心里毕竟有了一点寄托。重庆阿姨晚上被释,小九马上把家人电话给了她。

8月10日——上午10:00,探视时间。小九第一次被叫出去,探视的地方两边都是高两米的铁网,中间一条一米宽的路,仅容警察通过。铁网两侧分别站着来探视的人,和被探视的人,传话全靠吼。

小九说:我们在这探视?Tony反问:你以为呢?

这个单纯的姑娘,以为会像电视里面隔着玻璃通电话。律师告诉两人,牵扯太大,要4-5天的时间,泰国又即将放假3天,17号前就可以出去

律师是Tony妈妈求助大使馆,大使馆推荐来的。同伴也送来2000铢和一些衣物,缓和了在里面什么要需要钱的尴尬。

晚上又来了几个女生,一番话让小九三观尽毁:

我们律师告诉我们里面有床、有厕所、有洗澡的地方、还可以玩手机,我们想着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同房的人指着地板——这就是床,指着厕所——那就是洗澡的。

8月11日——下午放风时,一如既往抬垃圾,趁机打电话。

机器有问题,小九循环拨打自己能记住的5个号码,都打不通,绝望又漫上来。换了一台,终于拨通了,一接起电话,所有挤压的情绪瞬间决堤。

听到亲人的声音,小九稍有安慰,毕竟,最迟17号就可以出去了。

8月12日——几天前吵嚷的老奶奶被抬了出去,她已经两天没吃没动,老人就这样莫名在监狱里失去了生命。

小九开始审视这个房间里乌压压的各国人。一个即将结婚的马来西亚女孩被抓进来后(原因未知)一天跑六七次,开门就跑,最后被铐在了铁网上。

热爱户外的小九突然想起一句喜欢的话:

我情愿死在这美丽的大山里,也不要在医院冰冷的床上。

8月13日~17日——因为律师的17号之约,日子总算有了盼头,为了打发时间,小九和“狱友”斗地主。

小九:不混时间真的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一副扑克500铢(100人民币),可以点外卖,需要1000铢小费。Tony那边的牢头喜欢中国,对中国人很友好,不需要小费,买完再送过来给小九。有牢饭:黄瓜炖鸡屁股、黄瓜炖鸡脖子、黄瓜炖鸡蛋每天循环。

  • 17号前两天,亲人告诉小九明后天就可以回家了,万分激动。
  • 17号前一天,没了消息,小九安慰自己,明天肯定能回国了。
  • 17号,没有被叫名字,没有打通电话,Tony也没有消息。后面两天是周末,周末是肯定出不去的。

只能等,继续等,哪怕是充满绝望的等。用无望的安慰小心垒砌的信念,被一次次猛烈摧毁。讽刺的是,牢房里竟放了很多本《圣经—宣扬耶和华的王国》……

8月18日——下午,tony传纸条说下周二(21号)就有结果,小九又复活了。但她始终不敢跟“狱友”随便聊天,他们总会开玩笑说要被关上三五年,即便知道是玩笑,却依然让小九觉得更加惶恐而无助。

不过有些玩笑,却让人啼笑皆非:

我们吃了睡,睡了吃,把我们养肥了他就放我们了。

8月19日——放风时间,排队打电话,即将轮到小九时,后面的非洲人、印度人却一直插位,那种可以一屁股坐死人的体格,在此尽显蛮横。路过Tony牢房,他说,

只差一个部门的签字了,下周二就可以回国。

等!

8月20日——Jessie和丹尼尔来探视,丹尼尔说:“对不起。”

前几天联系不到外界时,小九有怨恨过,怨恨自己,怨恨他们。但现在,她只想平安回家,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了……

8月21~22日——周二,最有希望的日子,也是最可怕的日子。

和刚进来的第二天一样,小九等了整整一天,却一直没有等到有人来叫自己的名字。那天将尽时,小九觉得一切真的完了……

想家的情绪在这绝望的两天里肆意泛滥,小九一个人默默哭了一早上,她已经做好了被关几个月的准备。

8月23日——Jessie和丹尼尔来看小九和Tony,心冷如灰的小九没有像以前那样快速地跳起来跑下去,站在探视区,小九一言不发。tony说:“我妈妈去北京找了外交部,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

这样的“很快”,小九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为了不再失望,她宁可不抱期望。

下午放风,打完电话后小九被“牢头”喊住,拿一张纸问是不是她,

小九:是。他:go home。小九愣了一下,一直问:现在吗???确定吗???

小九飞快地跑上去告诉Tony,他不相信。等小九收好东西出来,Tony才相信这是真的,慌忙收拾。取了手机,前往机场,小伙伴前来送别:

丹尼尔说:小九,把这里的事情忘掉吧。回去好好生活、工作。小九:丹尼尔,不可能的,这件事情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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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漂的6w

8月24日凌晨1点,在经历整整18天“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的非法拘禁后,身心俱疲,惊魂未定的小九抵达重庆。

落地后,小九也终于了解到了牢狱外的更多信息:

被关第四天,妈妈觉察出了大事,在此前两天Tony妈妈就已从西安赶往泰国。最终每人前后花了六万人民币。在泰国移民局,每天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被关。套路都如出一辙,一步一步将人骗到拘留所,套很多钱。

更让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被放那天律师居然还不知道,“还在说她在和移民局和大使馆沟通!”

这背后的利益牵扯如何,小九只能猜测却也不愿去想,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

我为自己的任性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家人朋友奔波却无助的心。(我会)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再有仗剑走天涯的无畏。

至此,这场至今也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荒唐事件好像总算告一段落。

然而,我不敢去设想,倘若Tony的家人没法联络到外交部,他俩是不是会被一直关在暗无天日,如同“集中营”一般的铁笼子里。

写到这,不得不插入一组十分讽刺的数据——

据泰国官方发布的《2018年上半年旅游统计》显示,中国游客人数593万,超过总入境人数三成,是其最大客源国。此外,仅今年上半年中国游客就为泰国贡献了高达3190亿泰铢(约合人民币667亿)的旅游收入,排名榜首。

我真的想问泰国,如此这般卑劣的行为是你作为千佛之国的待客之道吗?

万幸,小九与Tony平安回家了。

可那些以各种莫须有罪名,正在遭受拘禁或可能被拘禁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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