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出生於南方一個小鄉村，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之前已經有了一雙兒女，為了多拼一個兒子才懷上了我。
那時鄉下計劃生育抓得嚴，為了逃避計生小組的追捕，我母親和村子裡幾個同樣超生的孕婦，經常大半夜聽到風聲就躲到甘蔗地裡去，被蚊子叮得滿身包。
好不容易捱到足月，我出生了。我母親看到是女娃，加上被計生小組罰了一筆款，她對我更加厭惡。
雖然母親偏愛哥哥，但是有姐姐和父親護著，我也磕磕碰碰地長大了。
我初中畢業那年，因為哥哥考不上大學，母親花光了家裡的積蓄，託人給哥哥買了一所民辦二本學校讀書，正在讀大專的姐姐和我只能輟學去打工。
幾年後，我和鄰村一個叫何煜的小夥子成了戀人，這段感情卻遭到了我母親的強烈反對。因為何煜父母雙亡，靠著爺爺拉扯長大，家裡窮得叮噹響。
我的母親，希望我和姐姐都能嫁個條件好的男人，以後幫襯我哥哥。
當時我姐姐看上了同村一個男人，我母親以自殺要挾，逼他們分手。姐姐拗不過母親，只好含淚分手，嫁給一個大她十幾歲、還離過婚帶著一個兒子的男人。
我看到姐姐的遭遇，擔心母親也會逼我嫁給這樣的男人。在姐姐的幫助下，我跟著何煜連夜逃去了深圳。
02
這座城市當時正處於急速發展的階段，處處都是機遇，很多人來到這座城市都淘到了第一桶金。
我和何煜懷揣著不多的一點錢，一邊打零工一邊找工作。何煜在一家建築公司當工人，我在一家商場當收銀員。
有一次我去找何煜時，看到建築工地有堆積如山的建築垃圾，推倒的殘磚斷板、丟棄的防護網、裝水泥的袋子……
我敏銳地發現了這裡面的商機，我跑去跟何煜的老闆說，我可以有償幫他清理垃圾。
老闆喜出望外。那時的建築垃圾，只能等清潔工過來時收走，但因為垃圾太多，清潔車也裝不下那麼多，清潔工意見很大，經常繞道走，不肯來收他們的垃圾。垃圾越堆越多，佔地方不說，還害得老闆經常被衛生安全監管部門批評。
我去二手市場買了一輛板車，每天下班後就跑去跟何煜一起，兩人一個在後面推一個在前面拉，將建築垃圾運去兩千多米外的郊外去填埋掉。
斷磚和石板都很重，我和何煜常常累得汗流浹背，晚上回到出租房，胳膊都抬不起來。
後來，我又如法炮製，跑去周邊幾個建築工地清理垃圾。
半年後，我將攢下的錢和向老鄉借來的一些錢，湊起來買了一輛二手小貨車，又僱了一個小工，三人每天下班後就輾轉在各個建築工地裡。
後來，國家出臺了政策，填埋建築垃圾會造成環境汙染，這條路行不通了。
我便開了一家小工廠，利用廢磚瓦生產骨料，比如再生磚、砌塊、牆板、地磚等建材製品。
就這麼幹了四年，我和何煜已經成為附近小有名氣的企業家。
我們買了房子車子，也回老家徵得父母的同意，大擺宴席結了婚。
那段時間，是我覺得有生以來最開心的，因為一向對我冷淡的母親對我也慈祥和善起來。被至親忽視的孩子，無論年紀多大，骨子裡還是渴望著父母的關注。
所以，無論母親提出什麼要求，我都竭力去滿足，包括買房給哥哥暫住當婚房，包括買車送給哥哥，包括承擔哥哥娶妻的禮金、給嫂子買的首飾和禮品、他們結婚要擺流水席的費用。
03
可惜好景不長，有不少人也嗅到了重複利用建築垃圾裡面的商機。短短几年，跟我們同樣的建築垃圾循環利用的工廠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何煜將車借給一個朋友自駕遊，出了慘烈的車禍，不但他的朋友一家三口當場死亡，被撞的另一輛車上也兩死兩傷。
因為是何煜的朋友全責，朋友又已經丟了命，鉅額的民事賠償就落到了何煜的頭上。
跟何煜朋友相撞的那輛車主人是一對小夫妻，我去看了他們的家人。得知他們剛剛結婚一年多，孩子才兩個月大，父母親人都悲痛欲絕。
出事後，何煜逃得無影無蹤。我心裡很愧疚，將工廠、房子、車子全都賣了，還借了一大筆錢，賠償給對方的家人，才擺平了這件事。
經過這場意外，我們的生活水平一下子又回到解放前。
最令我傷心的是母親的反應。剛開始要借錢賠償給別人時，我第一個想到去跟哥哥要回之前買來借給他結婚的房子。
可哥哥不但早已託關係找熟人將房子過戶到自己名下，還在得知我們破產後，買了一條大狼狗守門，不准我再踏入孃家。
何煜去找我的母親鬧過幾次，都被罵得狗血淋頭攆了出來。甚至有一次，哥哥還用一棍棒打破了我的頭，縫了十幾針。哥哥怒斥我要是再敢來糾纏，就打斷我的腿。
何煜埋怨我，一心偏幫孃家，一有難卻被孃家當皮球一樣，一腳踢開。
我為了謀生，出去找工作。我的學歷不高，這些年又養尊處優，沒有什麼技能，只能去飯店後廚當洗碗工。
而何煜卻被擊垮了，一下子從高高在上的老闆變成債務纏身的窮光蛋，他無法接受這種現實，整日借酒消愁。
我一天要刷一千多個碗，累得腰痠背痛，回家卻沒有一口熱飯吃，還要收拾被喝得爛醉如泥的何煜弄髒的地板。
後來，他開始將自己的鬱悶和失意發洩在我身上，喝醉了就對我拳打腳踢。罵我，也罵我勢利的母親和狡詐貪婪的哥哥。
我也被母親和哥哥的行為寒了心，從此再也沒有登過孃家門。
04
我就在這樣的水深火熱中熬著日子。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應聘去別人家裡當保姆。
我對待工作細緻而認真，得到僱主的大力讚賞。在僱主母親過來幫忙，不再需要請保姆時，僱主又將我推薦給自己的朋友。
我一邊拼命掙錢一邊供養著孩子和何煜，可我沒想到，何煜出.軌了。
他跟街尾那家髮廊的一個洗頭妹好上了，兩人不但出雙入對，何煜還經常趁我住在僱主家時，肆無忌憚地將那女人帶回了家裡。
我哭過也鬧過，甚至求何煜為了女兒，收心好好過日子。
可他惡狠狠地對我說：“黃倩，我他媽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娶了你這個掃把星。你是掃把星，你家人是吸血鬼，我被你們一家坑慘了！老子現在看到你就想吐，你給我滾遠一點，別來礙我的眼！”
我捨不得兩人從苦日子裡熬過來的感情，也不想讓女兒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依然苦苦支撐著生活。
何煜變本加厲，經常為了逼我拿錢給他揮霍，將我打得遍體鱗傷。就這麼吵吵鬧鬧了一年，我和他之間的那點情分，少年時同甘共苦的甜蜜，早已被消磨殆盡了。
被逼急了時，我也會反抗。我本來就長得高大，前幾年在工地拉磚瓦推板車練出的一胳膊肌肉也發揮了作用，跟喝醉的何煜打得難分難解。
打得最厲害的一次，何煜拎起一把菜刀就一路將我追到了大街上。
我在前面跑得虎虎生風，何煜在後頭追得凶神惡煞，驚動了整條街的人出來看熱鬧。
有鄰居報了警，我們被教育了一頓，也就不了了之。
我的女兒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漸漸變得敏感而膽怯，成績一落千丈。
我無意間看到女兒在草稿紙上的塗鴉。她說，她情願父母離婚，也不願意看到哪天父母因為打架，一個被砍死一個去坐牢。
我內心很震驚，痛定思痛後，我毅然向何煜提出離婚。除了女兒，我什麼都不要，還承擔了當初為車禍賠償而借的那筆款子的一半。
何煜堅決不願意，他甚至厚顏無恥地說：“黃倩，你哥騙了我的房子，你這輩子都得掙錢養著我。你以為我有那麼傻？現在你就是我的搖錢樹，你休想擺脫我！”
我瞠目結舌。生活真是最瘋魔的魔術師，它能把曾經的彬彬少年變成陰險的油膩男人，它能將曾經共患難的夫妻變成恨不得將對方撕碎的仇人。
05
何煜又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我掙的那點薪水，哪裡經得起他如此揮霍？他逼我給錢，我不給，他就死命地揍我。好像我不是他的老婆，而是他的殺父仇人。
週末我休假在家，因為偏頭痛，怎麼都睡不著。我好不容易剛剛眯上眼，突然感覺有人在脫我的衣服。
我渾身一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張陌生的大胖臉湊在我眼前，眼睛裡閃著猥.瑣而下流的光。
我尖叫一聲蹬開那男人，他又撲上來想要鉗制我。
我唰地從枕頭下抽出水果刀朝他猛刺過去。這把刀，是我為了預防何煜突然又發神經打我，用來震懾防身用的。
大胖臉大驚失色，嘶聲喊著：“何煜在外頭放了話，說只要給錢，誰想睡他的老婆都可以。我可是花了錢的，你快把刀放下！”
我感覺我的世界如同流沙上的建築物一樣，一瞬間就崩塌了。我的老公，那個曾經說過要愛我護我一輩子的男人，竟然為了錢讓別的男人來睡我！
曾經的誓言似乎還回響在耳邊，可說出誓言的人卻已經被時光撕扯得面目全非。
我將大胖臉趕跑，揣著那把水果刀，一路氣勢洶洶地衝去何煜經常打牌的那家小賣部。我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毫不遲疑地揚起手中的水果刀朝他刺了過去。
刀鋒閃爍間，我的胳膊被人死死拽住了。我的女兒，她眼裡滿是淚光和驚恐，拼命地哀求我冷靜一點。
何煜平時拽得要上天似的，看我真拼命了，他反倒慫了，嚇得屁滾尿流地奪門而逃。
我一直憋著的那口氣倏然散了，我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女兒抱著我也哭，她一遍遍地哽咽著說：“媽媽，他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真的不值得。你還有我，我們一起好好過，好不好？”
我跟何煜說，不離婚，總有一天我要把他閹成太監。
他怕了，答應跟我離婚。到了此刻，我才終於發現，這個男人簡直是慫蛋中的極品。
我帶著女兒搬去了鄰市，租了一套小房子，跟女兒相依為命。女兒進了寄宿學校，我也重操舊業，繼續當保姆。
06
後來，我發現月嫂的工資更高，平均月薪一萬。我立即掏錢報名了月嫂上崗培訓，考了職業資格證。
月嫂是個高薪也高勞動強度的工作，白天黑夜都要照顧新生兒和產婦，還要按照營養搭配製作月子餐。每天只能趁著孩子和產婦都睡著時，忙裡偷閒地眯一會兒。
別人每次做完一單月嫂工作，都要休息至少一週才再次上崗，而我從來沒有休息超過兩天，都是馬上接著投入下一份工作中。
我不但工作細緻，為人又熱情不計較，每個跟我合作過的產婦都對我讚不絕口，幫我做宣傳，推薦我給自己的朋友。
有些人考了月嫂證也不一定能找到月嫂工作，而我，排期都排到了八個月後，不預約的話根本約不到我。
我經常盡力幫不少跟我一樣想要找保姆工作謀生的老鄉介紹工作。在每次推薦給僱主的朋友之前，我都要自己細緻地瞭解雙方的情況才推薦，為此，我收穫了不少人的讚譽。
在當時，隨著外來務工人員大量湧入城市，有不少處於管理層的小兩口家庭都忙於工作賺錢，對保姆的需要量也與日俱增。
我靈機一動，決定成立一家家政中介公司。
我是個說幹就幹的人，經過考察後，我將省吃儉用的一點積蓄租了一個不足十平的小門面。
為了省下人工錢，砌磚、粉刷、貼牆紙…….通通都是我親身上陣。裝修好後，我借了一輛三輪車，去二手貨市場拉回一張桌臺，這就是我的全部家當。辦好營業執照後，我的家政公司就正式掛牌營業了。
我去找印刷店印了很多宣傳單派發，為了吸引小區裡那些家長的注意，大熱天我也穿著厚而笨重的布偶套裝，把孩子吸引來了，他們的父母自然也會跟著過來。我再趁機宣傳自己的家政中介機構。
07
剛開始時生意蕭條，但我憑著過去攢下的口碑，很快就有人上門來登記在我的名下要當保姆，也有我之前的僱主介紹過來的主顧幫襯生意。很多人都是衝著我的人品來的。
在當時，家政公司還是一個新鮮的行業。我首先朝這塊蛋糕下手，很快就賺了錢。我當機立斷地擴大了店面，投入資金對名下的家政阿姨進行職業培訓，還別出心裁地弄出了上崗技能實操訓練和技能星級考評。
用心的人做什麼事都會比別人想得多，也做得好。我的事業越做越大，甚至有鄰近的小區慕名而來，要從我家找保姆或者鐘點工。
五年過去，我的公司業務範圍擴大到涵蓋保姆、月嫂、護工、催奶師、鐘點工等。
我深知，只有盡力滿足員工，員工才會為公司，為自己拼命工作。我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有肉大家一起吃。我寧可自己少賺一點，也要儘量提高員工的福利。
對於保姆來說，這家中介機構福利好，不但有僱主發的工資，還有中介公司發的獎金，工作機會也多。對於僱主來說，這家老闆很好溝通，從來沒有推諉扯皮，人品信得過。
所以，即使後來出現了很多家政中介公司，我家依然是附近同行業中生意最紅火的。
我的日子越過越好，又買了房買了車。
我的母親聽說我又發達了，帶著我哥哥腆著臉又上門來聯絡感情。
這次，我連個正眼都不給他們。我腦袋上那個縫了十幾針的疤痕，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在我失意時，我的母親和哥哥是如何對待我的。我不恨他們，但是我也不再奢望他們施捨的勢利親情了。
08
何煜在離開我後，享受慣了的他沒人供養，又無心打工掙錢，很快就貧困潦倒，那個洗頭妹也離開了他。
何煜曾經來找過我，言辭懇切地向我認錯，希望我能看在女兒的份上，跟他復婚。
我不同意，他就在我店裡撒潑，賴著不走。
我也不廢話，直接花錢請了幾個跆拳道館裡人高馬大的教練過來，買了幾十張紋身貼紙給這些教練的胳膊貼上。這幫人把何煜威脅恐嚇了一番，將他從店裡扔了出去。
何煜嚇得臉色大變，抖抖索索地離開，再也不敢來找麻煩。
如今，我依然獨身，也有不少男人追過我，但大部分都是看中我的家財。
我自己也看得明白，談戀愛可以，提結婚我就撤。如果婚姻不能讓我變得更好，那我還要婚姻做什麼呢？
女兒曾經問過我，後不後悔當時不顧家裡反對嫁給她父親。
我笑著說：“這有什麼好後悔的，如果當時我不嫁給你父親，那才真的會後悔。做錯了事，也好過從來沒有去做，然後一輩子後悔的好。”
往後餘生，我希望自己能活成一棵樹，雖然在生活的風雨中被摔打得粗礪，卻始終保持著向上的姿態，從未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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