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清潔工母親

清潔工母親

飛鳥

凌晨兩點,母親去街道打掃垃圾。垃圾真多,堆滿半個院子,我出進在垃圾山上爬來爬去。到了晚上,院裡的垃圾沒有了,散發著異味的地面有綠色的螞蟻在戀愛。它們學著接吻,總是不成功,索然無味後,憤然各奔東西。

我啃著排骨問妹妹:“你知道院裡的垃圾哪裡去了?”

妹妹是個盲人,她呲呲笑,用眼白翻我,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不屑於告訴我罷了。我生氣了,趁她起身摸著挑揀肉多的排骨,抽掉了她的板凳。她摔在地上還能不能用眼白翻我呢?她終於摸到了一塊肉多的排骨,不顧熱燙吸吸溜溜吃著慢慢坐下。妹妹的屁股落到原來板凳的位置不動了,她若無其事地啃排骨,像坐在板凳上一樣。這是很難做到的,妹妹會武功?我頓覺無趣,把板凳偷偷塞在她屁股下,撲騰一聲,妹妹摔倒了,板凳歪在一旁,她哭起來,嘴裡沒忘記嚼排骨。

故事:清潔工母親

母親從外面回來,舉起巴掌要打我,說:“你是哥哥,妹妹以後要靠你照顧。”我反駁:“我問她垃圾哪裡去了,她不告訴我還瞪我。”母親說:“到時候了,一切會真相大白。”說完,指指盆裡的排骨,嘻嘻笑。妹妹也在一旁呲呲笑。我覺得受到了愚弄,不愉快地回到西屋,矇頭大睡。夢見去參加宴席,遲遲不發筷子,大家都很禮貌地坐等,安安靜靜,宴席結束,也沒人來送筷子,大家餓著肚子一起走,歡歡喜喜,我也裝作歡歡喜喜地往外走。出門嚇了一跳,參加宴席的人都變成了筷子,一根一根單獨走,不願意聚攏在一起。再看自己,也在慢慢變成一根筷子,我嚇醒了。

院門響,一定是凌晨兩點,母親要出門打掃垃圾了。母親不是清潔工,卻幹著清潔工的活,我決定跟著她看看。路燈照在清冷的街上,母親拖著大蛇皮袋,不停裝著垃圾。突然有個黑影躥出來,一把揪住母親,驚喜而氣憤地說:“我可抓著你了。”兩人撕扯到亮處,我看見黑影是個年齡和母親相仿的女人,穿著黃色的馬甲,印有閃閃發亮的熒光字“環衛工”。母親蹲下,抱著頭,任憑女人雨點般的拳頭打下來。我有心想去幫忙,又生出惡念頭,母親捱了打,不會再弄垃圾堆院裡了。女人打累了,忿忿然轉身走向公家配發的垃圾車。母親站起來,用手裡的一個大飲料瓶對準女人的後腦勺砸過去。女人晃了晃,栽倒了。我嚇壞了,跑回家,用被子蒙嚴頭。我想,母親肯定打死人了,要坐牢,我只好與妹妹相依為命了,我甚至開始思考早飯給妹妹做什麼東西吃。

故事:清潔工母親

天亮了,母親興沖沖地掀開我的被子,說:“我有工作了。”說著舉起一件新環衛服讓我看。從此,母親是一名清潔工了。於是,她更加理直氣壯地清掃垃圾,垃圾在院子裡堆成更高的山,母親時常站在垃圾山前驕傲地笑著。晚上,垃圾照例無影蹤,盆裡的排骨塊頭更大了。

我長大了,有著一份體面的工作。妹妹學會了推拿,在城裡最大的理療工作室上班。我們一起勸母親不要幹清潔工了。母親說:“街上的垃圾太多了,這些垃圾慢慢會把城市掩埋,你帶著妹妹逃到哪裡去呢?”說著掉下一串串眼淚。我和妹妹不好再說什麼。過了幾年,大家意識到垃圾真的會掩埋城市,不再亂丟垃圾。街上乾乾淨淨,清潔工很清閒,偶爾掃幾片落葉。母親常常唉聲嘆氣,沒幾天頭髮盡白,腰背佝僂,臉像張黃紙,眼睛也昏花了。有天早上,母親回來,說:“街上真乾淨啊,沒有一點垃圾,我怕是要死了。”說完,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有家公司開業,放了整整一天鞭炮,紅色的紙屑鋪滿了街道。母親和她的幾個同事忙了整整一夜才打掃乾淨。第二天早上,紅紙屑在院裡堆成小山。母親嘻嘻笑著說了很多話,連吃了三碗飯。夜裡,我僱人把垃圾撒滿小街。凌晨兩點,母親把垃圾打掃乾淨。夜裡,我再僱人撒垃圾。母親再打掃。母親越來越年輕了,頭髮又黑又亮,腰板挺得筆直,面色紅潤,眼睛神采飛揚。

故事:清潔工母親

選自作者郵箱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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