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顆沉香樹,在崖邊數百年,被人砍倒雕刻成了木偶……

我本是一顆沉香樹,在崖邊數百年,平日看著崖下雲霧繚繞,暗暗出神想著幻化成人。

樹妖和其他妖不一樣,我們需要身軀脫離土地,根卻不能離開。

而我長在崖邊,鮮有人來。有的也是那些飛鳥,它們卻幫不了我。

於是我在這裡呆了很久,每天吸收著晨曦露水,從一顆樹到了有了靈氣,我終於修成了樹靈妖。

那一日,來了個獵戶,不小心滑下山崖,我用樹枝勾住了他,待他上來後看了我許久。

第二日他帶了四五個人來,討論著,說能賺好多錢,雖然我不太清楚,可是依照他們砍在我身上的斧頭來看應該,是砍樹,我能離開了?!

我被他們抬到了集市上,果真如鳥兒們所說,熱鬧的緊。

我形成了靈,看著他們把木分開,把木做成各種各樣的東西,我挑選著,看哪個可以寄宿。

我尋了兩天,都沒有適合的,有點不甘,難道要重回崖邊,寄予樹根再長一次?

正無奈時,我找到了最後一塊木,那是最小的一塊兒,像是被丟棄的那一塊殘料。

我尋了進去,蕭瑟的草房,陰暗潮溼,像是風吹即倒,看著裡面的人昏黃燭下刻著什麼,我在旁邊看著。

清風徐徐,一夜而過,殘燭燃盡。

那人手中的木也成型,是一個女子,還沒有面容,十指間細腰間,都被近於透明的線牽著。

我很滿意這最後一塊木,便決定將靈體寄宿於此。

白天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雕刻者,白淨的臉,好看的眸,淡色的唇。

我見的凡人不多,無疑他是最好看的。

那雙手也很漂亮,修長骨節分明,除卻那一道道傷痕。

可是他對著木偶很久,也沒有雕畫出眉眼,好看的眉頭微皺,我也暗暗嘆息著急。

施法使他睡去,讀術入夢,窺得他心。

那些畫面在眼前,一個瘦弱的孩子,蜷縮在角落,手裡攥著一把刻刀。

一個纂刻世家,因被查出復刻玉璽滿門抄斬,臨危之際,父親將他扔出了馬車,落荒而逃。

這樣,一夜之間成了孤孩,被乞丐欺諱,隱忍不言,陪著他的是那把刻刀。

雖溫潤儒雅,卻在家禍之後,在也沒有碰過詩書,靠著雕刻度日,溫飽難護。

我微微嘆息,覺得這也算苦命人了,喚醒他在夢中,初醒時,他大吃一驚,呆呆的問:“姑娘……這是……”

我輕輕的笑著:“記住我的模樣,可別浪費了那沉香木。”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但在他的夢裡,應該就是他所想的模樣。

他眸中有驚喜的的神采:“姑娘可是仙子?”

他這話我確實沒有辦法回答,我不是仙,雖然我有這夢想,可修行了百年暫且也只是想想,但又不能說自己是妖,只能笑笑不語。

閃身離開他的夢,潛入木偶。

待他醒來之後,動手雕畫,墨染長髮。

我成了一個戲偶,笑得嫣然,十指戲牽。

我想著他雕完之後應該會把我跟著那些戲偶一起送到集市上賣掉,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他把我帶在身邊,我想著也好,畢竟我需要沾染人氣,才能幻化人形實體,化成人形才能昇仙。

他會對著我說話,喚我仙子。偶爾我也進他夢,和他暢聊。

那蕭瑟的草屋在冬天四處透風,家徒四壁的他只能蜷縮在一起。看他瑟瑟發抖的身影,揮手便幻化成屏將他護在其中。

他每天上山撿木用來雕刻,我知會了那些樹妖兒們,將那些換掉的木塊讓鳥兒放在路邊,這樣他就有了很多名貴的木,雕出的物品價格也高上很多。

過了許久,他被一個鄉紳請了過去雕刻。

報酬很多,還送了房子,這樣他搬離了那個漏風透雨的草房。

本就家徒四壁,並沒有什麼東西,他就帶著刻刀和雕成戲偶的我。

我也已經沾夠凡塵,可幻化成人。可呆在他的身邊我不想走。

那鄉紳看到了他包中的我,說是要花大價錢買走,我幽幽出了戲偶,雖然我挺喜歡這木的,但若能賣出好價錢也不錯。

可他卻不賣,我飄在半空笑他愚昧,夜入夢和他說起這件事情,他卻半晌不語,我覺得無聊便要走,他才說出一句:“我只願姑娘在我身邊哪怕只能夢中相見。”

我錯愕的扭頭看他眸中淺淺的笑意,不知如何作答。

於是我便一直在他身邊。

日復一日,他的名聲越來越遠。京城傳來的聖旨,入宮。

這道旨意,是恩是仇我不得知,卻曉得他們的一句話:“聖旨不可違抗。”

他終是入了宮,帶了刻刀,卻沒有帶上我……

他走的那日細雨綿綿,清風鬱郁,有詩意的景,卻不明媚。我出了戲偶化成人形,撐著傘在長巷街角看著馬車遠去。

是妖無心,為何我的步伐卻如細雨般慌亂,怕的是他一去不返。

我找了鳥兒跟著他,傳達他的消息。

當鳥兒飛回來時,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破門而出,隨風飄起的衣袂素色白衣。

我本不喜這白衣,他卻道仙子白衣裙。我也就隨著他了。

當我在宮禁門口看見他時,還是晚了,滿身鮮血,魂不知何歸。

我顫抖著手將他扶起,抱在懷裡,血染白衣,入木成魔。

妖落淚則墮,這是每個妖都知道的,落淚成心。

我卻抱著他泣不成聲,最終嚎聲大哭……

揮手做成屏障擋住了那些凶神惡煞的兵將,抱著他發涼的屍身枯坐在市井口, 妖說無淚,未卻動情。

當我嚐到那一絲鹹味之時,我便知道,我修不成仙了……

站起身,衣角是他的血,看起來像點點紅梅滲透其中。

想到他走之前,我最後一次入他的夢,他說“姑娘,在下池離。”

我依舊輕笑並不言語。

聽他說著,他說他要報仇,滅門之仇。

我想阻攔,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能道了聲:“等你回來。等我來世幻化成人,一起歸家。”

可,回不來了。

你說你要報仇,如此我來幫你如何?若不成仙,何談入魔。

向來妖修行,只有兩種結果,得到成仙和元魂覆滅,我選的是第二種。

我本是一顆沉香樹,在崖邊數百年,被人砍倒雕刻成了木偶……

之後,京城便有傳言,說是皇帝納了個妃子,封為香美人,勾人心魂。

使得皇帝荒廢朝政,我坐躺在那沉香木做成的貴妃椅上,聽著那些話語,輕輕的笑著,這皇帝本就昏庸無道,可無奈罪名卻要落在我身上。

那些大臣的奏本,字字參心,我一一記下他們的名字,總歸不會怎麼好過。

我聽過那九尾白狐蘇妲己的故事,想著學一學。

也曾賄賂地府的黑白無常,從他們口中得知池離已經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我便也寬了心。

當那皇帝雙目欲裂的斷氣時,我便一把火燒了這華麗堂皇的宮殿,外面人聲嚷嚷,我卻獨留火海。

在烈火中我將一杯酒倒在地上,祭以池離。你仇已報,便可瞑目。

當天雷來臨之前,我閉上了眼燃於火海,月落成灰,池離你有來世,我卻不能了……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記得,那笑得嫣然的沉香戲偶,你喚了許久的仙子不是仙子,她是妖,一個失了心的妖。

想那當初一人一偶一刀一草屋,無恩無怨無緣無家仇。

會有一個白衣的雕刻人,一夜未眠雕出了一個戲偶。

我本想著,伴你白髮。

可最終,人亡戲偶成灰,妖也成魔。

此後崖邊沉香樹根枯萎,不再生長,枯萎化成灰,落進了萬丈山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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