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陌生的故鄉

湘西,陌生的故鄉

湘西,陌生的故鄉

湘西,陌生的故鄉

湘西,陌生的故鄉

“爸爸,將來我的兒子也是土家族嗎?”晚飯時,兒子向我提了個問題。

“當然,為什麼不?”我的回答十分肯定。

土家族,於我而言不僅是一個民族的標籤,更是根植在我心中的故鄉的符號。

我出生在洞庭湖西岸澧水河邊的一個小城——津市,而我的祖籍是湘西大山深處猛洞河邊的小城——永順。然而今天,我已遠離了故鄉二十多年。

故鄉,對於一個離開故鄉二十年的遊子來說,已經是一個有些模糊的概念,我常常在夜裡努力地回憶故鄉的山山水水,努力地回憶,卻回憶不出故鄉清晰的模樣。

最近幾日,閱讀彭暉女士的散文集《家住沱江邊》。彭女士用細膩、平和的筆調描繪出湘西古城鳳凰縣的青石板老街、吊腳老木樓、清澈的沱江河、連綿的大青山還有記憶清晰的左鄰右舍、香味猶存的特色小吃等等。

一篇篇短小的文字,勾起了我對湘西模糊而又真實的記憶。我說記憶模糊,是因為去湘西的次數太少,而且大多是在二十多年前;我說記憶真實,是因為我確實去過湘西,儘管從出生到今天的四十多年裡只去過四五次,但湘西的山山水水的確真實的留在了我的記憶裡。

第一次去永順時,我才半歲,沒有半點的記憶。只是聽母親回憶,路途非常艱險。長途汽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起伏,把母親的胃折騰得翻江倒海,母親吃了不少苦頭,而幼小的我自然也是受盡折磨。

第二次去永順時,我大約七八歲。我記得那一次是為了參加嫡親叔叔的婚禮。我家的祖屋在距離永順縣城二十多里的大坪鄉那岔坡大房寨,那是一個位於半山坡的寨子,寨子裡大多數人都姓彭,是一個族戶裡的。叔叔結婚那天,寨子裡很熱鬧,老老少少都來喝喜酒,豐盛的菜餚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大家聚在寨子中心的場地上,每個人都笑嘻嘻地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其中有一道特色菜,叫“熬肉”,是將整塊的豬肉洗淨放到一口大缸裡,放上足夠的水,再加上必要的調料,大火熬製。待到火候到了,揭開缸蓋,整個場地上肉香瀰漫,將缸裡的“熬肉”整塊的端上桌子,大家分食,肥肥的豬肉吃到嘴裡落口消融,滿嘴流油,簡直是神仙也難吃到的美味。那一次,我深切地體會到湘西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爽。

第三次去永順時,我十五歲,初中畢業。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出遠門。火車鑽隧道,跨峽谷,一路向西。到了永順縣城,我又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終於到了我的祖屋——大房寨。艱難地跋涉在山路上,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遮天蔽日的大樹,粗壯挺拔的大樹一根根直指天空,濃密的綠蔭遮擋住炎炎烈日,雖是酷暑,卻格外清涼。站在村寨的門口,舉目遠眺,是連綿不斷的青山,一座連著一座,山外仍舊是山,看不到盡頭,山巒彷彿是浩瀚的大海上騰起的綠色波浪,一直綿延到天邊。行走在村寨裡,古典的純木結構的房子清涼中透露著松柏的清香,拖著鼻涕的小孩兒伏在高高的門檻上用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著你,淳樸的親友們熱情地問候“大佬佬,轉來啦?”。坐在寨子的夜晚裡抬頭,深邃而又潔淨的天空裡,滿眼是璀璨的星辰,地面是黑漆漆的靜默,沒有一絲光亮攪擾天空的純淨。疲倦了一整天的山民們早早地熄燈休息,只是偶爾有亮著綠色眼睛的貓在黑夜裡靜悄悄地遊蕩。那一次,我體會到的是湘西大山的純淨和湘西人的淳樸。

第四次去永順時,我十八歲,高中畢業。我帶著表弟一起去感受一下大山美麗。這一次沒有去寨子裡,只是在縣城逗留了幾日。永順縣城在山坳裡,四面青山壁立,一條清澈溫婉的猛洞河穿城而過。傍晚,縣城的居民們聚集在河邊納涼,老漢們抽著旱菸,搖著蒲扇,談論著農事生計;婦女們就著河邊青石板捶洗著衣物,捶衣聲與著家長裡短的玩笑聲此起彼伏;最開心的是孩子們,光著身子在水裡嬉鬧,一會兒在水中潛泳,一會又從岸邊的大石頭上跳水,熱鬧的氛圍瀰漫了整個河面。而溫婉的猛洞河似乎也非常樂意接受這種熱鬧,像一位母親,笑眯眯地看著孩子們歡欣。那一次,我體會到的是湘西人對生活的滿足和快樂。

之後,我就基本沒有再去過永順了,甚至有一次跟隨旅遊團去張家界,也只是與她擦肩而過。直到去年的暑假,我才攜妻兒來到闊別已久的永順。行走在這陌生的故鄉,當年參天的大樹沒有了,連綿的青山有些地方裸露著黃色的傷疤;古典的木質祖屋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陋水泥磚瓦房;只有清澈的猛洞河還在不停地流淌,還有河裡光著屁股的孩子們!這一次,我體會到的是湘西巨大的變化!雖然通往湘西的路由蜿蜒的盤山公路變成了寬闊平坦的高速公路,雖然侷促擁擠的縣城正在向四周的山坡生長,雖然山裡的夜晚有了一簇一簇的燈光,但是,我卻越發覺得湘西的陌生。

每次給學生講沈從文先生的《邊城》時,我都會有一絲的自豪感,因為我覺得自己與湘西那寧靜神秘的土地有著割捨不斷的聯繫,總覺得自己血管裡也流淌著與“天保大佬”“儺送二佬”相似的血,甚至有時候在夢裡,我會站在猛洞河邊看著河裡的湘西漢子們捉鴨子(《邊城》裡捉鴨子的細節是在鳳凰縣的沱江河裡)。

我想,無論我走到哪裡,湘西的山山水水總會牽扯著我的神經。但是,我對湘西這塊土地確實是陌生的,以至於很多對我民族成分好奇的朋友問我土家族的風俗,我竟什麼也答不出來。在我的真實記憶裡,對於湘西的印象,也就僅僅只有這些。

我不知道,下一次回湘西會是什麼時候,更不知道下一次回湘西時,湘西會變成什麼陌生的樣子。我想,我該把腦子裡僅存的關於湘西美好記憶長久地保存下來,讓她根植在屬於我自己的“土家族”的符號裡。

兒子對我的回答很滿意,從他的笑臉裡,我回憶起去年帶他回永順時的一幅畫面。那天在猛洞河邊,平時很聽話的兒子看到河裡有幾個陌生的小孩光著屁股嬉戲,他竟也不知“羞恥”的脫光衣服跳進清澈的猛洞河裡,與那些土家族的孩子們放肆地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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