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青骡子

依稀还记得有一年,我背着妈妈用碎花布头做的书包放学回家,远远地便望见了拴在自家西墙茅厕边,爷爷的大骡子。

傍晚的余辉透过邻居家的墙壁,斜洒在它的鬃毛上,高高竖起地历落的鬃发变成了红棕色,晶亮刺眼,像戏台上花旦拿着的大羽扇,整个脊背在晚霞的映照下,更显黢黑油亮,毛呈靛青色,让我印象最深。自此,我便叫它青骡子。

爷爷的青骡子


直到我走到它身边,它的大屁股一撅,放出一个大大的响屁,我赶紧擤住鼻孔跑向了远远的墙根,肚里就像吃了耗子屎。怎么这么倒霉!就这样欢迎我放学。至此,我很讨厌它。我仔细地在周边墙角圪旯里找树枝,直到找到了一根细长带刺的木枝,我才满意。我悄悄地抵近它,用带刺的树枝,狠狠地捅向了它的屁股,总以为会把它的屁股戳破,没想到,它只摆了摆头,身子移到了另一边。我又一次狠地捅向它浑圆的臀部,这一次也许扎疼了它,左腿狠狠地向后踢了去,还露出了它肚皮下那两颗蛋蛋。

当时,满脑子都是报复后的欢喜,未曾仔细看到:这是一头小腿细长精干,大腿浑硕有力地,高大的,泛着青光的骡子。它圆球似的眼珠定定的,眼神似乎忧郁呆滞,这使我忽然没有了调戏它的热情,不知怎么了?我竟害怕起它的眼神来,悻悻而去!

说起这头青螺子,爷爷说它是有来历的。老年前,我们的光景都是在集体里吃大锅饭的,大锅饭就是一起劳动,一起吃饭。大队长让我暂时养活这头牲口,当时呀!它是肚子瘪瘪,马瘦毛长,我怕队长怪罪哩!每天去离咱家十里地的后场去割青草,专捡那些个根是嫩嫩的,叶子是细长条的往回撸,一背一大包,热烘大响午的,天天如此。那时候,家里太穷,人都吃不饱,我还得给这牲口去外面借点黑豆羼着吃。公社的骡子呀,怕给人喂瘦了,挨批哩!得上心照料哩!啥时候看见肚子圆鼓鼓了,膘肥体壮了,我的心才放下了。

爷爷的青骡子


直到七八年三中全会后,土地分给了个人,这头骡子也分给了咱家,因为骡子给了咱家,咱家地就分少了,一大家人不好养活哩,我才又跟人租了好多亩地,自已再平整点小块地,这下才算稳当了……

看着爷爷的眼神,听着爷爷的叙述,我心里对这头青骡子有了异样的感觉。我没挨过饿,不知饿的滋味;我没受过苦,不知苦是啥滋味。只想见青骡子是享过福的。

那年头,由于地多,老的老,小的小,人手少。母亲和爷爷每天天不亮,就要赶着青骡子去地头,晚上披着霞光,拉着滿满一车的玉茭杆,三个人一起回到了村里。

爷爷的青骡子


我专门负责给青骡子修理毛发,只记得理了一茬又一茬,岁月的悠长就像青骡子的毛发,长起又下去,我已悄悄把它当成了家里的一口子。

转眼到了某一年的炎炎夏季,爷爷让我和哥哥去放骡子,我们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这片地左边是枪杆似的玉茭地,中间是大片的红肥绿瘦的菜地,北边挨着一大片通天溜直的树林地,我们把青骡子拴在东边靠大路的青草茵茵的土峁上,便肆意地撒欢去了。

直到快晌午时分,我们才返回了原地。青骡子也不见了,我和哥哥俩个急得是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家去,就在我们转过家的拐角处,我才看到了青骡子,心里高兴坏了。

爷爷的青骡子


原来它已跑回了家,只见它伫立在茅厕墙边的栓马桩上,像个巨大的木架,来回地在桩上蹭它的大扁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时它又用那双忧郁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盯着它,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庆幸它能自个找到家。是的,这就是它的家,经历过风雨,也无悔的家。阳光下,它的毛发还是那样黑里透着紫,泛着蓝光,泛着青。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了,直到有一次回家,我却再未见到青骡子。爷爷和哥哥都说,骡子腿不小心磕在了青石上,骨折了,不好看了,干不了活了,没办法,处理给了别人。

听到这样的回应,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空落落的,嘴里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头青骡子在哪儿呀?它还活着吗?它和我一样在我们这个家度过了青春年华。它现在还好吗?它是我们家的一口子,它和我们家还能风雨兼程吗?

至今,我对故乡全部的记忆,就停留在了心中深处那头青骡子上了!

爷爷的青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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