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案記實(137)陝西“殺人狂魔”案

中國大案記實(137)陝西“殺人狂魔”案

從另一個角度講述案件,會給大家不一樣的感觸,也希望大家多多關注,多多點贊,老崔也在這裡謝謝大家。

第一章 案發王墹村

公元1985年5月28日。

這一天,用陝西省商洛地區中級法院一位龍案主審法官的話說,“是龍犯的末日”。這一天有兩支發自民間但互不相聞的偵捕隊伍,分別經過十多個和一百多個日日夜夜艱苦頑強的調查追蹤,竟在同一時刻、同一地點追捕到了同一目標!

一支隊伍來自商縣劉灣鄉葉廟村。時間推後12天,1985年5月16日,村民杜長英起了個大早。他先到自家豬場轉了一遭,接著洗漱、吃飯,把當日豬場的事務給媳婦交待了一遍,然後去叫他哥杜長年。兄弟倆前一日約定:今天去城裡趕集。他夾著一隻化肥口袋,打算在集上給豬買些豆餅。他四十餘歲,精力充沛,心力更強,同1985年間千百萬商縣農民一樣揣著一個小康之夢!

杜家兄弟上路的時間約在上午8點到9點之間。那時商縣縣城通往各鄉的公路上還沒有出現載客的三輪摩托,只有一日往返一次的班車,所以杜家兄弟是走著去的。好在葉廟村與縣城只隔一座南秦嶺,十餘里路。過了南秦河大橋,走到南秦嶺腳下的商縣造紙廠門前時,杜長英想起一件事:前不久他給該廠賣過一次麥草,當時出納不在沒領到錢。他從身上找出那張收據,讓杜長年稍等,自己走進廠子。其時約9點到10點之間。一會兒杜長英從廠裡出來,說出納又沒在。因為出納員侯義亭是杜家表親,杜長英便抱怨道:“下回見了看我咋罵他!如果政府把這個廠子也‘責任’了,就象當年的作坊那樣,看他還胡逛!”杜長英把那張麥草的收據重新裝到身上。此收據上的款額是1.85元,就是這張1.85元的收據,成為揭開這一幕舉世震驚的慘劇的重要線索。

杜家兄弟翻過南秦嶺,走過丹江橋,10點左右他們來到西關。西關很早就是商縣縣城一個繁華的地段,80年代新街區在舊街之北闢建之後,熱鬧不減當年,是縣城通往西南各鄉的門戶,趕集的鄉下人肩挑手提的農副產品均在此集散。自80年代始,這裡又自然形成了一個勞務市場,農閒時節,經常可見一些衣衫不整的青壯年男女蹲在門口,東張西望,尋找僱主。

杜家兄弟在這裡分手了。這一別竟成永別!

下午4點杜長年回到西關。等了一會,見等不著兄弟,自己先回去了。傍晚7點多,杜長年在家裡吃夜飯,杜長英的媳婦尋上門來了,見了杜長年她不覺一怔:“長英呢?咋不見長英回來呢?”“這人!”杜長年咕噥著走出院門,看天色還亮,便對兄弟媳婦說沒事,長英可能讓啥事絆在路上了。夜裡10點多長英媳婦又來了,說長英還沒有回來!杜長年沉吟片刻,說長英是不是讓哪個熟人拉住,歇人家屋裡了。

12天以後,5月27日,長英還未歸家。黃昏,杜長年再一次從城裡尋覓回來,走到商縣造紙廠門前時,猛地想起兄弟掖進懷裡的那張賣麥草的收據。他找到出納員侯義亭,說了長英十餘天未回家的事。侯義亭愣怔了片刻,叫道:“哎呀!”神色變得嚴峻起來。他說前兩天有個人拿一張麥草條子來領錢,條子上的名字卻是杜長英。侯便問那人是怎麼回事,那人說杜長英欠他錢,一直賴著不還,後來他在街上堵住了杜,杜說身上沒錢,只有一張麥草條子,他就把麥草條子拿了。

杜長年說:“你就把他放過去了?”

“……”

“這人什麼模樣?”

侯義亭回憶了一下,說:“個頭很矮,十幾歲的娃娃似的。圓眼,大耳朵……耳朵比

常人大些,戴一頂布帽……好象是禿頭,口齒很伶俐……”

杜長年想了想,覺得好象見過這個人。

“年齡是不是40歲左右?”

“對!”

見過!是在兄弟家見的,去年的什麼時候。記得姓龍,家住楊峪河鄉王墹村。

5月28日,杜長年約集了8個精壯漢子,氣勢洶洶朝王墹村奔去。走到南秦橋南,杜長年攔住眾人,他忽然覺得此舉欠妥,如果事情真出在姓龍的手裡,他不敢深想這樣成群結隊而去豈不是打草驚蛇?於是他把眾人分成數撥兒,分別佈置在南秦嶺、造紙廠、南秦橋一線,自己帶領幾個裝做打工的樣子散散漫漫地向王墹村走去。西行不遠,杜長年突然站住:太巧了!目標竟不期而至,前方一百米處,一個矮子在公路邊的樹蔭里正搖搖晃晃迎面走來!杜長年急忙把同伴拉到路邊一家雜貨店的屋簷下,吩咐他們暫時不要驚動龍,等他過去以後遠遠跟著。自己折回去找侯義亭。

半小時以後,造紙廠的傳達室裡,侯義亭指著從窗外走過的那個矮子,對杜長年說:

“就是這個人!”

怎麼辦呢?侯杜二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怎麼辦了。現在就把龍扭住嗎?侯義亭曾

說過此人“口齒伶俐”,如果他幾句話就把麥草條的事搪塞過去又該怎麼辦?

先跟著他再說!

中午12點多,龍在城裡轉了一遭後,終於確定自己是被人盯上了。早在翻南秦嶺的時候,他就感到身邊浮游著一種異常的氣氛。現在他往西關長途汽車站走去,為了進一步測證他面臨的危險是否存在,他緊走了幾步,果然,身後不遠處也有人緊走了幾步!跑?是跑不過他們的。他朝周圍張望了一回。末了一閃身,一屁股坐在街頭一個醫藥攤上。等杜長年和侯義亭他們趕到時,龍正齜牙咧嘴呻吟著,一條腿上貼滿了膏藥。

“還認得我嗎?”侯義亭上前問道。

“你……噢,紙廠管錢的出納麼,咋不認得哩。”龍訕訕的笑道,一邊對江湖郎中說

,“還有這……也疼哩。”

侯義亭又問:“說老實話,杜長英的麥草條子到底是咋落到你手上的?”

“唉,你咋這樣說話哩?”龍一臉惱相,“你是公安麼?我給你說過他欠我的錢!”

杜長年問:“他啥時把條子給你的?”

“有些日子了。哪一天我記不得。我在西關碰見了他,問他要帳,他就把麥草條子給

了我。媽的,才一塊八毛五分錢!他欠我二十多元哩!”

龍的回答頭尾周全,無一絲破綻。杜長年他們又不知該怎麼辦了。

“他人呢?”看到龍從醫攤上起身欲走,杜長年匆忙問道。

“我咋知道哩!”龍的回答挺硬氣。他含糊的說,“去西安了吧。他說去西安做活掙錢還我。”

“去西安?為什麼不給家裡說一聲?”

“他沒給家裡人說?這人!”

龍的謊言裡似乎沒有破綻,但他撒謊的本身卻讓杜長年他們看出他心裡有鬼。於是他們把龍從醫攤上扯出來,要帶他去派出所。

一下子撞到了龍的神經!他蹦跳著喊叫起來:“咋咋?大白天搶人哩!憑啥要我去派出所?憑啥?偷人了還是放火了?知道我是誰嗎?龍先進!縣上樹立的典型!要我去派出所也行,可是你們得先說點啥哩!”

這一番狡黠的表演非但沒有唬住對方,反而進一步把他心裡的鬼魅展示了出來。杜長年他們不由分說,拖著龍就走,龍也就叫喊了一路。走到西關長途汽車站,龍往地上一躺,象一攤爛泥一樣,任你怎麼拉也拉不起了。

許多人圍攏上來,詢問道:“這人咋了?偷人了?騙人了?”於是龍的嗓門又粗壯起來:

“我一沒偷人二沒騙人,憑啥?啊?!”杜長年他們一時無言,龍的聲音愈來愈高,愈來

愈顯得理直氣壯,因而也賺得了愈來愈多圍觀鄉親的抱打不平。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在人圍裡觀察了多時的黑臉小夥走到杜長年跟前,低語道:“大哥,我也正找這人呢。你們先看住他,我去叫人!”

黑臉小夥是另一支偵捕隊伍的成員,這支隊伍來自商縣上官坊鄉。

1985年元月22日。上官坊鄉村民王治龍、王玉堂等人分別從鄰村把趙栓義、王喜娃、宋存鎖三人請到王治龍的姐夫、村支部副書記、復員軍人姜三合的家裡,說是請他們喝酒。客人一進院子便喊“三合”,見沒有姜三合的應答聲,就問姜的媳婦:“三合哩?”這時跟在後邊的王治龍哐啷一聲把院門閂上,臉一沉,厲聲問道:“正是問你們呢!姐夫是去年冬上和你們一起去寧西林場做活的,你們回來了,姐夫呢?今天你們不把人說出個下落,別想出這個門!”

當下三位客人臉色大變,同聲叫道:“啥?三合還沒有回來?!”

“三合和我們仨臘月二十幾就從西安回來了。那天是陽曆10號。車到商縣就黑了,我們在車站睡了一夜,第二天到街上轉了轉,想著快過年了,給屋裡買點啥。中午我們回到西關車站尋車回家。一個人走到我們跟前,40歲的樣子,個頭卻跟十幾歲的娃娃一樣。他問我們是不是從山外做活回來,我們說是,咋了?他說不咋,說他屋裡有活,一天五元,問我們做不做。我們說眼看到年跟前了。都急著回家,一天十元也不想做哩!三合卻有些動心,我們說你就恁財迷,掙多少是個夠?說歸說,其實我們也想做,就問那人得幾個人,那人說挖豬圈要不了這麼多人,要了三合一個……”

一封急信發往勝利油田。姜三合的哥哥姜銀山接信後便感到弟弟的失蹤凶多吉少,即向領導請了半個月的假,火速回商。之後姜銀山數次向單位續假,一直續到6月。這期間他曾數次向縣有關部門反映情況,均未見迴音。

持續數月的尋訪,使姜銀山、王治龍、王玉堂他們掌握了這樣一個重要情況:趙栓義三人說的那個叫姜三合做活的矮個男人,在商縣城郊許多商販的腦子裡都留有印象:一,那人的相貌異於常人;二,他常在縣、郊流竄;三,商縣地處秦嶺腹地,外來的流動人口很少,一個人若常在城裡出現,很容易被人記住。他們反映:那個矮子經常出沒於西關長途汽車站等處,春節以後,就是說他叫走姜三合以後,還有人見過他,見他不時從市場上招走一些男女……

這一情況令姜銀山他們興奮,又讓他們惶懼:這個矮子到底是幹什麼的?為什麼不斷叫人給他家做活?據趙栓義等人的描述他衣冠不整,一副貧相,不象是什麼專業戶,家裡何來那麼多的活路請人去幹?他又拿什麼付人家工錢?人口販子嗎?然而象姜三合這樣見過世面的精壯漢子也是他能販得了的嗎?

姜三合已不在人世的預感越來越真實地迫壓在他們心頭。

那時已經是5月中旬,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一人在城裡巡遊,其餘的人分別在西關和西關長途汽車站等地守侯。

西關長途汽車站對面有個搬運社,姜銀山在守侯期間常去那裡討水喝,就和門房熟了。一天他要回家取乾糧,就把盯梢的事託付給了這個熱心的門房,告訴他如果有情況可到西關找王治龍等人。

姜銀山走後第三天,5月27日,一個黑臉小夥走進搬運社,他與門房是同鄉,在城裡一個建築工地做民工。閒聊中門房說起姜家的事,小夥子一怔,說起一個人,和姜家要找的那個人的相貌十分相象。

“你見過他?”門房說。

“見過,昨天才見的。中午我在街上閒轉,這人走過來,問我想不想尋活幹,我和他說了一陣工錢,沒說成。其實我在工地有活幹……”

門房忽地站了起來,激動地說:“是這人,你不要去工地了,給頭兒告個假,就守在這裡,姜家給你付工錢!”

第二天,5月28日,黑臉小夥在一個吵吵嚷嚷的人堆裡看見了他要找的人。

半小時以後,黑臉小夥領著王治龍、姜銀山、王玉堂趕到了現場。兩支發自民間而互不相聞的偵捕隊伍相遇了。雙方把各自的情況簡單的交換了一下,感到事情嚴重,便把此時已感到事情不妙而不再鳴怨叫屈的龍從地上拖起來,押往公安機關。

途中龍再一次坐在地上,賴著不走了。此時是下午4點。杜姜兩家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姜銀山、杜長年等人看住龍,由王治龍、王玉堂去報案。

他們先是就近找城關派出所,值班員不等他們把話說完,就問龍是哪裡人。聽說是西南鄉的,值班員說:“你們找城郊派出所去,我們只管城裡。”於是他們跑到城郊派出所。該派出所只有三名幹警,那天一個在家照顧患病的家屬,一個不知什麼原因沒在班上,在班上那個幹警家就在所裡,當時正在屋簷下做飯。聽了王治龍和王玉堂的陳述,他說:“人是你們在城裡抓住的,姜、杜二人也是在城裡失蹤的。對吧?那你們怎麼尋到城郊所來了?”王治龍和王玉堂相互看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王治龍說:“我們……找過城關派出所,可……他們說讓找你們……”

“他們說的,那就找他們。”

二人無奈,從城郊派出所退出來,思謀再三,末了硬著頭皮再度來到城關派出所。

“怎麼又來了?”城關派出所說。

二人囁嚅道:“城郊派出所說……人是在城裡抓的……”

值班員看看錶:5點多快下班了,問道“那人是啥地方人?”

“王墹的。”

“王墹呀,你們找楊峪河派出所吧。”

王治龍和王玉堂楞了半天。回到西關,他們把姜銀山和杜長年拉到一邊,把上述遭遇講了一遍。杜長年大感驚異,說:“他們咋是這樣哩!”這時龍在一邊看出了眉目,不禁又張狂起來,喊道:“看,人家公安都不管,你們到是憑啥哩?”王治龍怒氣頓生,衝到龍跟前咬牙切齒道:“再喊叫,看不把你狗日的打死在這裡!”

“打呀,打死一個給我看看!”龍並不示弱。

姜銀山把王治龍拉過來,對大家說:“不要急,都想想,看在城裡有沒有個頂事的熟人。”

一句話提醒了杜長年,有,而且還是個得力的熟人。杜家有個老表,是縣公安局的退休幹部,就在城裡。

下午6點多,杜家的那個老表帶他們找到縣局副局長董啟堂。董啟堂認真聽取了杜姜兩家的陳述以後,當即把刑警隊長王扣成叫來。二人商量一下,感到此事確非尋常:如果僅一人的失蹤與龍有關,倒也罷了,而兩個互不相關的人失蹤都與龍有關,這裡面就有問題了,遂決定將龍收審。

傍晚7點多龍被帶進商縣公安局預審股的審訊室裡。

“叫什麼名字?”

“龍治民。”

“哪裡人?”

“他們沒給你們說?”

“問你是哪裡人?”

“楊峪河鄉王墹村人。我是龍先進。”

“什麼?”

“我是有名的龍先進呢!不信你們問問去。”

王扣成打電話詢問楊峪河派出所,看來對方對龍治民相當熟悉,說龍的上述交待屬實。至於龍的“先進”稱號也確有其事,是縣計劃生育委員會於1980年授予的。

接下來的訊問十分困難了,龍治民並不否認他與杜長英、姜三合有過接觸,但他的供述來來回回就是這麼一段話:

“杜長英的麥草條是我拿的,他欠我20塊錢。以後他去哪兒?我咋知道。”

“姓姜的是我叫的,幹完活就走了。幹了多長時間?起個豬圈嘛能用多長時間?一個

下午就幹完了。他在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以後他去了哪裡我咋知道。”

審訊陷入了僵局,不久局長周玉也來了。他們照例對龍治民宣講政策,用嚴厲的口吻告誡他;“要老實交待。”但對龍,這一切輔助手段似乎都不起作用。訊問持續了三個小時,沒有多大進展。

晚上9點多,城關鄉發生了一起搶劫案。刑警王扣成走出審訊室,問周玉局長;“這邊怎麼辦?”周玉說:“你留下來繼續審,我去城關鄉。”一直到凌晨3點周玉帶人從城關鄉回來,這邊對龍治民的訊問仍沒有進展。王扣成他們已顯得十分疲憊,抽菸抽得嘴都木了。在過去的6個小時裡龍治民不斷說他是“貧農成分”,是 “受政府照顧的移民”,是先進,為計劃生育作過貢獻”等等,似乎顯得很可笑。對此,後來地區法院一位對龍治民其人有著較深認識的法官分析道:“如果龍犯是想用這些‘光榮的頭銜’來證明自己的清白,的確可笑。但事情並不是這樣簡單。龍犯的用意是什麼呢?也許是想讓審訊者在他這番可笑的表演的‘可笑’後邊,看到他不過是一個‘老實、愚笨’的農民。”實際上,到了凌晨3點,訊問者不禁自問:這麼一個矮小愚笨的農民能幹出什麼事呢?

關?

放?

他們猶豫起來。

最後他們決定:先把龍治民關起來,明天到王墹村龍的家裡看看再說。

凌晨4點,一道鐵門把龍治民關進收審室。他隨即喊叫起來:“你們咋隨便關人哩!”喊聲在靜夜顯得乇鵂怦,又十分虛弱。就像白日的嘈雜聲和患者自己的呻吟能稍止疼痛,而夜深人靜時病痛便會全都湧出來一樣,自白天被杜、姜兩家拿住到現在,將近一個晝夜裡,一直被他的虛張聲勢的吵鬧虛掩著的恐懼,此刻瀰漫上來,緊緊圍住他。孤立於王墹村口的那幢土屋浮現在眼前。那是他的家,即便在白天,室內也像深井一樣的昏暗。昏暗的門背後,靠牆矗立著一隻鼓脹的塑料口袋,像一袋受潮板結的化肥。外人很難看清,塑料袋裡是一具白森森的裸屍?

龍治民想:這具裸屍本來應該是那個把姜家的人引到西關車站的黑臉小夥,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黑臉小夥怎麼會和姜家攪在一起?如果沒有他,如果他此刻正呆在塑料袋裡……我會被關在這裡嗎?在西關汽車站,杜家眼看都拿龍治民沒有辦法了!如能暫時從杜家手裡走脫,只走脫一夜,只給他一夜時間,他就可以永遠走脫了。黑臉小夥是他在5月26 日碰上的,同往常一樣,他迎上去問道:“做活不做?起豬圈,一天五元。”

小夥說:“我在城裡有活,一天十元哩!”於是這小夥的厄運便轉到了那個買雞娃的老太婆頭上。她叫李雲,50多歲,拾掇得乾乾淨淨,看不出是城裡人還是鄉下人。離開黑臉小夥,龍治民在西關集市上瞄準了她。那時她正在一個賣雞娃的籠擔跟前瞧著。他上前搭訕:“想買雞娃?你來……”十分神秘地把她叫到一邊,指著嘰嘰喳喳的籠擔悄聲道:“那也算雞娃?跟麻雀兒子一樣!”他自稱是養雞專業戶,什麼品種都有。聽說他是王墹人,李雲相信了,因為王墹是全縣有名的養雞專業村。《商洛報》和商洛電視臺曾作過報道。於是李雲隨他來到王墹。其時天色已暗,李雲急著要看雞娃,他說既然大老遠地跑來,要買就買個稱心如意。晚上看不來公母,不如先歇下,明天再說。李雲看看那張炕,像是嫌髒,最後還是脫鞋上去了。坐了一會兒,她說村裡咋恁靜呢?他說今晚有電影。人都去場上看電影了。“你不看吧?這陣怕也快演畢了。”他說用轎抬我也不去呢,“在西安那陣還沒把人吵死!”這他才知道她那人在西安工作,還是一家服裝店的大經理。“經理?”龍治民一怔,問她:“你咋不在西安住?”她說住不習慣,吵人得很,三天兩頭鬧病,就回來了。還是商縣城好,人少,人熟,清淨,務務果樹養養雞,啥病都沒有了。龍治民不言語了,蹲在地上悶頭抽菸。這老婆有福不會享。想:人家的命咋都恁好呢!

5月29日早晨,王扣成揉著酸澀的眼睛,呵欠連天地走進縣局。在院子裡他碰見預審股股長苟步雲,就說:“老苟,你去王墹看一趟吧。”

苟步雲帶著一個年輕的刑警騎自行車去了。當時局裡只有一臺老式北京吉普,停在院子裡以備緊急情況使用。

這期間看守所所長石寶貴曾來局裡,說昨晚關的那個矮子在清早就開始吵鬧,一直沒有停點,嗓子都喊啞了。問王扣成:“你們到底拿他怎麼辦?”王扣成說:“等老苟回來再說。”

中午12點多,苟步雲帶回來瞭如下情況:

龍家十分髒亂,窗戶都用土坯堵上了,屋內十分昏暗,像個地窖。問了一聲,才知道炕上坐了個人,那人是龍治民的老婆閆淑霞。閆淑霞下肢癱瘓。搜查結果,雖未發現明顯的犯罪證據,但有幾個疑點值得注意:屋內坑坑窪窪的土質地面上,有幾處好象被鏟過;

架在閣樓上的木梯上有些斑點,呈烏紫顏色,像血跡;龍妻閆淑霞的行為頗為古怪,令人

費解。在苟步雲搜查的時候曾說:“屋裡沒啥。”過了一會兒她卻沒頭沒腦地說:“有一

次家裡來了幾個人,晚上我睡在炕上,聽見外間有動靜,第二天這些人就不見了。”問她

怎麼回事,她又不說了。過了一會兒,又沒頭沒腦地說:“我洗衣服,水紅紅的。”這時

一位陪同苟步雲他們搜查的村幹部對閆淑霞呵斥道:“胡說啥哩,那怕是你的月經!”並

對苟步雲解釋道:“這女人腦子不夠數。”

苟步雲得出一個印象,感覺龍治民家跟個黑店一樣。

聽完上述彙報,王扣成沉吟了一下,對苟步雲說:“你先去吃飯,下午咱們再去一趟。”

下午一點多,王扣成、苟步雲帶人再赴王墹,這次動用了吉普車。

王墹地處商縣城南一嶺相隔11華里的南秦川,人口830人,居住集中,在商縣屬大村大社。縣城通往西南各鄉的公路從村前經過。村莊坐落在公路南邊的一塊臺地上,與公路相距30餘米。這也是龍治民家到公路的距離,因為那幢低矮的瓦頂土屋像王墹的“照壁”一樣立在村口。

那幢土屋坐南朝北,門前偏西三米有一株柿樹,朝南是耕地,順坡勢而下直至公路,其間無任何障目之物,站在屋前,公路上的景物盡收眼底,同樣公路上的行人也會將屋前的景狀看得清清楚楚。屋東緊傍鄰居,屋西是龍家的豬圈和廁所,圍有一堵半人高的土圍牆。牆外是進出王墹的村道,村道一端蜿蜒通達公路,另一端在龍家東南角處西折,從龍家後窗下經過,然後分成數條支道通向村莊各處。就是說,這幢民宅的東、南兩側都臨著人來人往的村道。

這樣一個在人眼皮底下的地方,會發生什麼事呢?這是王扣成他們的第一感覺。

但是有一個情況引起了他們的警惕:上午苟步雲來時,龍家大門開著,現在門戶緊閉,吊著一把鎖!龍妻閆淑霞幹什麼去了?他們找到村治保主任趙新田,趙說: “她跑不到哪去,一天也挪不出村子。”趙新田在村裡尋找,十幾分鍾之後提著一串鑰匙來了,說閆淑霞就在房西邊的一口轆轆井那裡。她沒幹什麼,就那麼呆呆地坐在井邊。

關於這一情節,後來被民間演繹成了這樣:趙新田從閆淑霞那裡拿來的只是半個鑰匙

,而鑰匙的另一半掌握在龍治民手裡,對到一起才能打開龍家那把鎖。戰國時的虎符似的

。於是就有了王扣成派人去看守所問龍討鑰匙,龍說丟了,最後從龍的鞋裡搜出來的神話

。但是,如果把這種神話視為龍治民那具有原始味道的狡黠性格的一種寫照,你就不會一

笑了之了。

門一打開,一股臭氣撲面而來。儘管苟步雲有言在先,屋內的腌臢景象還是讓王扣成他們吃驚,根本不像一個久居次地的農家,而是鄉鎮廢品收貨站和盲流棲息地的綜合。內部結構倒和南秦川人家一樣,進門是堂屋,左右兩廂有兩段半截牆隔開,半截隔牆與南牆之間的空處就是門洞。堂屋的右側是鍋灶,門左有一張梯子搭在閣樓上,搭樓板的木椽從兩廂的閣樓伸到堂屋空中,且參差不齊,主人也不知把他們貼牆鋸掉。進西廂,靠西牆是一隻破舊的半截櫃。北邊是炕,炕與堂屋的灶火相連,西廂靠南牆處則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柴草,空酒瓶,破步片等等,滿地都是,用腳撥撥才能看見一塊地面。東廂更加黑暗,汙濁,雜物充盈,一進門便碰一臉蛛網和塵絮。

搜查斷斷續續進行了40餘分鐘。

沒有搜出什麼。

至於梯子和那隻半截櫃上看見的斑點,究竟是什麼,一時還無法斷定,而這間屋裡的斑斑點點實在是太多了。王扣成再一次從屋裡走出來時,看見柿樹底下曲蜷著一個女人,30餘歲,頭髮亂蓬蓬的,雙目呆滯,一聲不響地望著這裡。趙新田說這就是龍妻閆淑霞。王扣成向她走過去,她往樹跟前挪兩步,她是用雙手撐著兩隻木凳把自己的身子往前送的,兩條腿跪在地上。

趙新田說,她的兩馱還不開。王扣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想問又不知道該問她什麼,就說:“我們是縣局的,要把你家裡檢查一下。剛才你不在,就先讓趙主任做見證人。你來了就好……”閆淑霞沒有反應,漠然的望著在她家門口進進出出的幹警。

王扣成回到門前,一股臭氣又從屋裡衝出來。搜查時他曾問趙新田龍家為什麼這麼臭,趙說農家就這味,村裡人都不肯到他家去。現在王扣成的嗅覺漸漸從臭味中分離出另一種臭味,時隱時現,一陣一陣的。那是一種他熟悉的味道:死屍的腐味。他讓幹警不要抽菸,在一次走進去,尋找腐味的臭源。但是又覺得這味道滿屋都是,細細嗅時又消失了,消失在原來的臭味中。他走進黑暗的東廂,趙新田說:“對了,這屋好象有個蘿蔔窖。”

扒開雜物,果然看見一個蘿蔔窖,但裡面是空的。可是那種氣味越來越濃……

就在這時,在堂屋和屋外的幹警突然聽見東廂房傳來一聲駭人的驚叫,接著趙新田跌跌撞撞跑出來,臉色慘白,一雙充滿恐怖之色的眼睛怔怔望著大家,指著東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眾幹警湧進東廂房,黑暗中,漸漸看見王扣成站在那裡,幾件鋤、撅、鐵鍁倒在他腳前,再往前是一堆散亂的麥草,草下浮現出一具,不,是兩具相互擁在一起的裸屍!

“好狗日的!”王扣成說。

隨後他發出命令:停止搜查,封鎖現場,控制閆淑霞,他則乘上吉普車,火速返城,向正在縣委開會的周玉局長彙報了情況,周玉指示他帶一些人速返王墹。周玉則向地、縣領導作了簡要彙報。

與此同時,看守所裡仍不時響起龍治民的吵鬧聲:“我是龍先進,劉縣長親自給我發的獎哩!”

石寶貴不禁在心裡抱怨:咋給我弄來個這貨,也不說咋辦……電話鈴響了,是王扣成的聲音。沒容石寶貴開口,便傳來王扣成兇狠的喊叫:“把龍治民給我銬起來!”

第二章 兩個藏屍窖

1985年5月29日下午2時許,當王扣成帶領除值班外的全局所有幹警,乘坐一輛借來的車,由縣城再赴王墹時,心裡對這樁兇案規模的估計也就是兩條人命,這和報案者只杜、姜兩家的情況相吻合,那麼死者也就是杜長英和姜三合了。

然而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駭人的發展將接踵而來!趕到王墹,只見龍家門前人聲嘈雜,全村的老少都被驚動了出來。治保主任趙新田和幾個民兵正在維持秩序。王扣成吩咐幹警從車裡取下標杆,以龍宅周圍兩米處為界,圈出一個現場保護圈。此時是下午4時許。誰也不會想到,再過一小時,保護圈還得向外擴展兩米。

王扣成的目光落在閆淑霞身上,她被控制在柿樹底下。王扣成摸了摸別在腰上的銬子,最終沒有給她銬上。便順手把兩扇門往開撥了一下。突然兩扇門被反彈回來。西邊的一扇是被鍋臺抵住的,東邊的一扇是被什麼東西抵住的呢?王扣成走到跟前,用腳踢了踢門後的一堆亂草,草滑落下來,露出一隻架子車輪子。然而它並非唯一的礙物,在車輪的後邊還有什麼東西。他搬開車輪,是一堆柴草。他踢了一腳,的確是觸及柴草的感覺:

虛松。他向前再踢一腳,不是觸及柴草的感覺了,是一種實物,但不堅硬,顯然觸及的不是牆壁,彷彿是糧食或化肥。他扒開柴草,露出來的的確確是化肥袋子,那種盛氮肥的半透明的塑料袋子,但袋裡盛的不是化肥……

他差點喊叫起來。渾身的毛髮直奓!

他走出屋子,帶上房門。望著眾幹警,半天無語。但他的臉色和眼神已告訴了戰友:又有了新的發現……

他第二次命令停止搜查。

5時左右,商縣主管政法的縣委副書記武克令和==局周玉局長趕到現場。隨後地委、行署的有關領導亦相繼趕來。

法醫的初步鑑定如下:東廂房的兩具屍體均為男性,已經不同程度的開始腐爛,死亡日期分別在四天和十天以前。經杜家辨認,其中一具確為杜長英。另一具卻不可能是姜三合。姜的失蹤在半年以前,他若被害,屍體至今會完全腐化。另一具面目尚可辨認的屍體是誰呢?姜三合又在哪裡?而塑料袋裡的屍體為女性,約五十歲左右,死亡日期在三四天以內。她又是誰呢?

案情變得複雜而不可捉摸了:這會是一樁什麼樣的兇案呢?

幹警們帶上警犬對龍家再次進行搜查,甚至一根草一根草地搜過,沒有新的情況了。

沒有了嗎?但願案情到此為止。姜三合也許真的如龍治民所言,另有他途而與此

案無關?如果真是這樣,只需要弄清女屍和另一具無名男屍的情況就行了。這時已有人提

議可先審龍治民。

幹警到王墹村民中瞭解情況,村民反映:因為龍家骯髒和龍本人性情孤僻不合群,大家很少去他家。他家常來一些外鄉人,村裡人都不認識。有一個情況引起王扣成他們的注意:龍家門前有過一個蘿蔔窖,現已填平種上了白菜。

王扣成走到柿樹跟前。閆淑霞仍然面無表情,用呆滯的目光望著門前的一切。王扣成問:“你知不知道你男人幹啥瞎瞎事了?”

“他?乾的瞎瞎事多了,成天打我……”閆淑霞說。

“沒問你這個。你家門前是不是有過一個窖?”

“有一個坑,不知是啥時弄平了。”

“你來指指。”

閆淑霞挪到門前指了一個地方。王扣成他們有點不相信,因為閆淑霞指的地方離門檻還不到一米。誰家會把蘿蔔窖挖在出門落腳的地方呢?王扣成叫趙新田找人取鍁挖挖看。一個民兵挖了幾鍁以後,突然停了下來。

“咋了?”趙新田問。

該民兵沒有回答,他顯得很緊張。只見挖出的土裡含有一些尚未腐化的苞谷葉。

“挖呀!”趙新田催促道。

那民兵接著往下挖,踩鍁的腳老在鍁上打滑。更多的苞谷葉被翻上來。當又一鍁土被翻上來時,那民兵突然向後一退,像蛇蠍纏手一樣哇的大叫一聲,把鍁一扔逃離了現場。

圍觀的村民嘩的湧上來,又被幹警和民兵擋住。

夕陽之下,只見那鍁的鍁頭上,粘掛著什麼東西,再看所挖之處,有一些紅色的液體泛上來,將泥土浸溼。

王扣成又叫來幾把鍁,先不深挖,而向四周開掘,直到不見苞谷葉為止,清理出一個長3米,寬2米的場地。然後下挖……

表層敷土很薄,只有兩公分,然後露出一層苞谷杆。剛才那個民兵之所以遲疑了一下,是因為鍁頭感覺到了苞谷杆的彈性,而他以為是觸及到了實質性的東西。

現在,苞谷杆被揭開了……圍觀的村人中膽大的,不顧一切的衝破封鎖線湧過來,頃刻又炸了巢似的驚呼著散開去!

打眼一瞧就有八九具屍體,是用當地人碼柴禾的碼法碼的,碼得很整齊,頭足彼此交錯倒置,因而十分緊湊,但從邊際可見下面還有一層或不止一層。

包括在場的指揮者們,再也無法保持哪怕是表面的鎮定,他們怔怔望著屍坑,一時不知該下達什麼樣的指令。倒是一些幹警和民兵在驚愕之餘仍未忘記維持秩序。實際上秩序已無需維持,人群譁然之後,便是一片寂然,現場內外的一切彷彿像影片中的定格一樣,都凝然不動了,甚至連空氣也凝固了。人們都被噩夢般的場景魘住了。

然後人們從魘中漸漸甦醒,首先是人群中的為父母者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急忙搭住孩子的眼睛,匆匆帶他們離開現場。而現場勘察的負責同志終於發出瞭如下指令:暫時停止勘察,立即上報省廳!

不久,武警大隊一個排警力荷槍實彈從縣城乘車趕來,封鎖了現場。同時另有一連在城內隨時待命,軍分區獨立連亦處於戒備狀態。

此刻是黃昏7點多,夕陽將天空塗染的殷紅如血。

再說龍治民,整整一下午,他像抱著救命稻草似的抱著一個信念:“他們這是詐人哩!”並用這些年在社會上聽說的種種關於警察在審訊中“詐人”的故事來支撐這個信念。他想:多少次面臨險境,他都化險為夷,這一次為什麼不能呢?也許他們連王墹都沒有去哩,頂多給楊峪河派出所打個電話,讓他們去王墹看看。而楊峪河派出所的作風他是領教過的。他想著想著,窗外天色漸暗。甬道盡頭的鐵柵欄響了。不是送飯來的,只見那個姓石的所長帶著一個看守,騰騰騰地向這邊走來,模樣顯得十分兇狠。龍心裡一驚!他們打開牢門,也不說話,姓石的從兜裡掏出鑰匙,喀嚓把他的銬子打開了!

沒事了?龍治民因極度緊張而哆嗦起來,他想順勢再喊幾聲冤,不料胳膊被他們一人一隻擰到了背後,接著銬子在背後“咔”地響了一下。不久,又走來兩個看守,在門口一邊站一個,肩上揹著槍。

第二天,5月30日,天亮不久,王墹到縣城這段平時頗為蕭冷的公路路段便喧鬧起來,一輛輛大小車輛接踵向王墹駛去。車上有昨日未到現場但接報後一夜未眠的地縣領導,有前去換防的武裝部隊,有前去進行全面勘驗的司法人員。不久,王墹村頭的路邊、地裡停滿了車輛。但整整一上午,現場都處於凍結狀態,因為陝西省廳於昨天傍晚接報後,回令商洛地區處及商縣局,勘察工作暫停,待省廳派人下來再做處理。午後2點多,幾輛當日清晨從西安出發的警車,經過六七個小時的疾馳,抵達王墹。車上下來的是省廳張景賢副廳長和他帶領的一班刑偵幹部。

在他聽取彙報的同時,省廳的刑偵人員對現場進行拍攝,然後挖掘工作開始。

“咋了?”

“銬起來就銬起來!把鐐加上!情況回頭再說!”

“完了!”龍治民在嘩啦啦的鐐銬聲中癱坐在地上。響徹在他腦際的就是“完了”二字。然後腦中一片空白。

“他們發現那個塑料袋子了?”他想,“不用說發現了。太容易發現了,就在眼皮底下呵!他們打開房門時,稍用點勁兒,左邊的一扇門便會被塑料袋子 反 彈回來……引導他們去搜查門後。他們先看到的會是一隻架子車輪子,把輪子一搬塑料袋肯定是被這樣發現的!”

他們發現杜長英了嗎?他倒希望他們發現的是杜長英。如果先發現的是李雲,和杜家自然不會罷手。如果先發現的是杜長英與杜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就兩個吧,兩個總比三個少一個。這樣一想龍治民覺得他們發現的不是李雲眼皮底下的最容易被忽略——他們找到的可能就是那兩具相擁而臥的屍體。

用麥草條子兌換現金,這才實實在在是讓龍治民後悔的一個舉動。他怎麼會知道出納員是杜家的老表呢?5月24日,就是他殺 掉杜長英的第九天,他往縣城去,路過造紙廠時,他站住了。麥草條子就揣在他懷裡。他曾猶豫了一下,不,猶豫好多天了,要不要把這張條子換成錢。直到5月25日去縣城時,他還沒有做出決定。他從造紙廠門前走過來,走出幾步又站下來,摸摸懷裡的紙條,又折回來。把一塊八毛五分錢揉 成 紙 蛋撒到丹江 或 南秦河裡嗎?他才不會幹這種瘋 事。他在造紙廠門前轉來轉去,已經被門口賣涼粉的小販注意到了,如果再不進廠,會讓小販起疑心的。近來不知為什麼,他有一種不論走到何地都被人注視的感覺。他走進廠裡,如果出納不在就算了,過丹江時把條子扔掉算了。可出納偏偏在:“你咋拿別人的條子來領錢呢?”“你咋知道?”“杜長英是我老表。”他大吃一驚,想收回條子,但已經來不及了……走出造紙廠,他出了一身虛汗,慶幸自己那番謊言編得還算囫圇。

現在想來,災難的日子不在昨天5月28日,而在5月16日。16日的前幾天,他身上很難受,心慌,夜 夜 睡不好覺,因為很長時間沒有往家裡叫人了。16日那天他在西關和西關長途汽車站一帶轉悠了幾個來回,沒有遇到一個適合的獵物,心想今天算球了。轉回西關時遇上了杜長英。這可是熟人啊,還到他家去過呢。龍治民上前搭訕,問杜長英現在在屋裡弄了點啥事。杜說看了十幾口豬,也叫養殖專業戶啦。龍治民冷冷的說:這二年都成專業戶了!”同時心想,熟人又咋?想起夜裡的心慌勁兒,他跟上杜長英,問杜到集上買啥。杜長英說想給豬尋些豆餅,可是沒尋見。龍心想,他身上裝著買豆餅的錢哩!嘴裡說:“現在人都吃菜油,你去哪裡尋豆餅哩。”杜說就是,到了集上才想起這茬兒。龍問他還有啥事,杜說在沒有啥事了,轉轉就回去。龍說:“轉啥?轉也是白轉,

跟我回去,幫忙把那點洋芋鋤了。你知道地裡的活兒我做不動,媳婦又是個癱 癱。”杜長

英說:“你拿啥付我工錢?我可是隻要現錢。”“現錢就現錢,做一天三個元,咋樣?”

“你有錢?”杜長英疑惑的問道。龍治民說:“咋?只興你有錢?前天我才攬了活給人說了一門親。我和你一樣,只收現錢哩。”杜長英向街上張望了一回,咕噥道:“得給我哥說一聲哩。”

怎麼?和他哥一道出來的?龍治民猶豫起來。杜長英卻說:“算了,咱走。”

到了龍家屋前,杜長英不肯進去,說:“我不進去了,你看你把屋子弄成啥了,臭得跟茅子一樣!”龍治民心想:你小子死 到 臨 頭還嫌這嫌那哩,再過幾天,你會跟著一塊兒臭哩。到了洋芋地,杜長英又彈嫌他:“你看你把地弄成啥了?草比洋芋秧子稠。依我說就甭鋤了,綠綠的一塊草地也好看,鋤了草,洋芋就沒有幾棵了。”龍說:“鋤你的,恁多廢 話哩。我給你燒水去。”

那時午後的太陽正紅,龍治民蹲在門前,眯眼看著養殖專業戶在坡下的地裡給他白乾,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做財東的感覺。

夜裡,他照例用那把老撅幹掉杜長英,從他身上搜得買豆餅的錢和麥草條。

還有一個失誤:讓他們同時發現了兩具屍體。如果僅杜長英一具屍體,龍治民還有回

旋的餘地,他可以編造個故事,說杜長英不是個東西,連他的癱癱女人也不放過,我不砸

他砸誰?他們若問閆淑霞,那半傻的癱女人想必也說不清楚。反正他讓不少來客睡過,睡

她的都是誰在她腦子裡是一本糊塗帳。

可是稍後幾日他把收購酒瓶的小夥的屍體往杜長英身邊拖的時候,還說:“來,我給你找了個伴兒。”

如果5月24日與造紙廠出納侯義亭的遭遇在先,他就不會再把收購酒瓶的小夥叫到家裡來了。實際上那一塊八毛五分錢讓他心慌了好幾天,花錢花別的錢而不敢花那一塊八毛五分錢,好象那錢跟反動標語一樣,一出手就會被人抓住。

獵殺收瓶小夥是在造紙廠遭遇的前兩天,殺掉杜長英的第六天,5月22日,那天早上他一醒就想,今天得拾掇一個。念頭一生就控制不住了,好容易捱到下午4點,再也捱不住了。他離開王墹,順公路向東走去。4點多縣城的集市已散,再去城裡已經無益。走到哪裡是哪裡。走到南秦橋南他停下來,不久一個小夥從橋北走過來,有十六七歲,肩上扛著一隻尿素口袋,有一些瓶子在裡邊響。龍治民一眼便看出他操的營生,並知道他在城裡遊走了一天,已將所獲賣給廢品收購站,袋裡的幾隻瓶子是回來的路上收的。龍走上前去,跟小夥子打個招呼,然後以長者的口吻數落道:“我看你娃也是個下不了苦的,才幾點就收拾了攤子往回走。”小夥子憨憨一笑,說收不下嘛。龍說你只會把眼往城裡瞅,就不知道去鄉下轉轉?小夥說鄉下更收不下了。他要的是啤酒瓶。龍說:“鄉下人就不喝啤酒?現在鄉下人也用啤酒待客哩!沒有城裡人喝得多就是了。城裡瓶子多,收的人也多,所以你收不下,鄉下瓶子少,收的人也少。你想,從過年到現在,一個村子攢的瓶子還裝不滿你的口袋?”一席話說得小夥兩眼放光。

“今天還收不收?”龍問。

“收,有了就收嘛!”

“那好,路也不遠,跟我到王墹去。前幾天村裡人還說咋不見收酒瓶的人來哩。”為打消小夥因他的熱情而可能產生的疑惑,龍又說:“叔只是為給你幫個忙,一個瓶子我只提五釐。咋樣?叔要不是力氣不濟,也想做這營生哩。”並且長長嘆息一聲。

回到王墹時,是6點多。小夥皺著眉頭在龍的堂屋裡喝了一碗水,便起身要去村裡。龍

說:“不急不急。”小夥說太陽都快下去了。這時龍不留神脫口而出:“今晚你還想回去

?”“咋?”小夥一怔,眼裡閃過一絲疑懼,不由得抓緊那隻尿素口袋,彷彿這個矮子叔

要的是他的口袋。龍自知失言,隨即咧嘴一笑,說:“這娃,叔還能把你咋?我是說這一

陣人都趁涼在地裡,你找誰收瓶子?要收只能在人回屋吃夜飯的時候,收畢天就黑黑的了

。”看見小夥不好意思的笑笑,龍治民鬆了一口氣。心想:最近是怎麼了?說話做事沒有

過去沉穩了,比如杜長英就不該殺……小夥說:“那我這陣兒作啥?”龍說:“幫叔把豬

圈起起吧。不讓你白做,五釐的分成我不要了。”

吃過晚飯,他對小夥說:“你也做乏了,我替你去村裡吆喝吆喝,讓大家把瓶子送來

。”小夥子是做乏了,依在灶火牆上只嗯了一聲。

龍治民在村外轉了一圈,進屋剛想說:“一會兒人就來……”卻見小夥子已經在灶前睡著了,腳邊擺著幾隻瓶子。

是她給尋的瓶子?他往西廂炕上看了閆淑霞一眼,衝她笑笑,算是對她的褒獎:這婆娘也知道先用幾隻爛瓶子穩住小夥了。但是閆淑霞突然說道:“他還是個娃哩!”把龍治民嚇了一跳!他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示意她閉嘴。然後回到穿堂。小夥還在酣睡,併發出陣陣鼾聲。龍治民從他腳下掂起一隻瓶子,一隻大個的葡萄酒瓶子。他想:還沒有使過酒瓶子哩,試試看咋樣。就在瓶子落下的瞬間小夥突然睜眼,直到他被擊倒,那雙眼才完全睜開。那時“3號坑”(按罪犯所挖時間先後排序,與警方挖掘順序相反)已經用席圍了起來。

王扣成找到趙新田,請他繼續協助。他說那當然,但轉身尋覓時,剛才在現場的幾個民兵都沒了蹤影。他向圍睹的村裡人走去時,人們像避瘟神一樣紛紛避開。至於昨天挖第一鍁的那個民兵,說他的神經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你看,現在手還軟哩,連鍁把怕都捉不住,別說起屍,連席圍子我也不敢進。”趙新田動員了一圈,沒有動員來一個掘屍的村民。趙新田對王扣成說:“這事出在王墹,大家應該進義務,可現在人的覺悟……

過去是給記工分哩。”王扣成心裡明白,便給當天的現場指揮張景賢副廳長說了,張說給他們錢。

王扣成和村幹部商量。因為尚不知坑內積屍有幾層,有多少具,不便論件記工。

最後達成協議:就這個坑共30元。

重賞之下仍不見勇夫……

無奈刑偵人員開始自己挽袖子,戴橡皮手套了。這時王墹村民魚老漢站了出來。

他所想的不是報酬,而是“這活咋能讓幹部們做呢?”他含了一口白酒噴在口罩上,戴上

,走進席圍,用鍁在坑裡清出一塊落腳處,跳下去。不久又一個村民走進席圍,除了口罩

和橡膠手套,他還戴了一付墨鏡,以使那些白森森的屍首不那麼刺目。一會兒,更多的村

民又走進席圍,他們想的不再是錢的事,是因為席圍裡傳出話來:再來幾個人。

勘驗工作繼續進行。

起屍,照相錄象,編號登記,解剖……

黃昏7點多,掘出的屍體數目已經升至20。夜幕降臨,勘驗工作停下來。王扣成對周玉局長說了那段時間裡唯一的一句調侃的話:“這跟臨潼的兵馬俑一樣哩!”

5月31日黎明,“3號坑”的挖掘與屍檢工作重新開始,屍體的數目繼續上升。

上午11點,“3號坑”清理完畢,整整33具屍體。

對於和平時期的兇殺案,它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勘驗人員相繼走出席圍,摘下口罩扔掉,長長出了一口氣。

然而幹警們不敢稍有鬆懈,雖然沒有跡象表明案情還有擴大的可能,但也無跡象表明案情會就此終止。稍事休息之後,大家手執有金屬尖頭的標杆在龍家周圍探測。誰也不希望再有所發現,即使再發現什麼,也希望是有關的物證。大家的心理承受力已到了極限。就在這時,上午11時30分左右,當一個幹警再一次把標杆插進土地時,他突然僵止在那裡,人們的目光向他聚攏過來……

他手下感到了一陣虛空。

“2號坑”就是這樣被發現的。

該坑在“3號坑”東側兩米處龍家的豬圈內,形狀與“3號坑”相仿,南北縱向,長2米,寬1米,深1.5米,掘出8具屍骸,排列整齊,頭足彼此倒置,與“3號坑”如出一轍。可見坑內被害者先於“3號坑”內被害者遇害。

就在勘驗工作進行的同時,消息在民間不脛而走,地震般強烈的撼動了商洛全境。人們如潮水一般向王墹村湧來。早在5月29日,屋內三尸被發現之後,由於屍體的狀況和異乎尋常的藏屍方式,即在王墹周圍引起了不小的驚動,當天就有附近村鎮的人趕來觀看。雖然消息也傳到了商縣縣城裡,但三人遇害這一事實尚未超出人們的經驗,城裡來人不多。“3號坑”被發現之後,情況就不同了,圍觀者中間城裡人明顯增多。

從5月30日開始,已王墹為中心,方圓幾十裡外出現的情景,用王墹村一位村民的話說,“就跟趕廟會一樣!”王墹東西兩段的公路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至於來自商洛其他縣的觀者,開始多是順路來看看,再後幾日就有了成群結隊相約而來的外縣人。那一個星期裡湧向王墹的有多少人次呢?據王墹人說少說也有十幾萬。

與此同時,一些新聞媒體,如“BBC”、“日電”、“美國之音”、“西歐新聞中心”等,不知通過何種途徑獲知了這一兇案的消息,迅速的報導出來。

第三章 追緝“同案犯”

6月1日,商洛地委、商洛地區行署召開緊急會議,會上通報了案情,正式將此案定名為“5.28案件”,急速上報陝西省委、中央,請求部和陝西省廳協助指導破案。

“5.28案件”引起了中央高層領導的強烈震驚,當時的中央總書記胡耀邦、中央政治局常委胡啟立、中央書記處書記兼中央政法委書記陳丕顯、部長劉復之等,先後作出批示,要求省、地縣對這一駭人聽聞、觸目驚心的特大凶案予以高度重視,狠抓不放,查個水落石出。同時要通過此案,深入檢查黨政工作中的問題和漏洞,要注意當地幹部隊伍問題。

隨後,由陳丕顯和副部長俞雷率領的中央工作組進駐商縣。

一箇中央、省、地、縣、鄉各級領導和各級部門參與的偵破組織迅速成立。核心領導小組由省廳副廳長張景賢掛帥,地委副書記王殿文任副組長,下設審訊組、調查走訪組、現場勘驗組。6月4日,在地委書記白玉傑的建議下,又成立了群眾破案小組……

偵破“5.28案件”成為商洛地區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警力不足從各縣抽調,工作人員不足從公檢法之外的各機關抽調,車輛不足從各企事業單位抽調。總之,一切要保證偵案工作的需要。

“5.28案件”是明晰的,明晰就在於一開始就很快發現了幾乎所有的被害者,告訴人們這是一樁特大凶殺案。但它又是複雜的,正如陝西省政法委書記李森貴同志指出的:“有很多現象無法解釋,有很多疑點消除不了。”

首先,擺在偵案者面前的是如下幾個問題:

一、罪犯殺人的動機是什麼?

二、罪犯的殺人手段和作案工具是什麼?

三、被害者都是什麼人?

四、這麼多人被害,從屍檢情況來看,幾乎沒有曾進行反抗者,為什麼?

五、是否屬集團作案,有無同案犯?

六、罪犯為什麼保留並不值錢而與己不利的贓物,如頭髮、腰帶、破舊衣物等?

七、屋內,三具屍體為什麼不掩埋,罪犯留著想幹什麼?

……

上述問題都是互為關聯的,應該綜合起來進行偵察,但是問題五較之其他問題,是一個動態的隨時會自行發生變化的問題,容不得有絲毫延遲,問題五就放在偵案工作的首位。

而懷疑有同案犯,屬集團犯罪,是基於如下分析:

一、以龍犯瘦小孱弱的體格,怎麼可能一個人礦日持久地殺害那麼多人?

二、龍犯一人怎麼可以在行兇時,使得所有被害者無從反抗?

三、西坑埋33人,排列整齊,如果是龍犯一人掩埋(再把龍妻閆淑霞考慮在內),他是如何做到的?

為防止同案犯在逃、自殺或相互殺人滅口,偵破領導小組指示西南各鄉,尤其是龍犯所在的楊峪河鄉、龍犯的原籍仁治鄉、龍妻閆淑霞孃家所在的金陵寺鎮以及鄰近王墹的劉灣鄉的鄉村幹部和民兵治保組緊急動員起來,對轄區內的曾有前科者和有劣跡者實行監控,並對行跡異常者予以關注。

至於案發地王墹村,被一支武警部隊包圍封鎖起來,通往村外的各路口都站立著荷槍實彈的警察。自實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以來,王墹村沉默數年的鐘聲再度被敲響了。6月2日午後,村幹部站在幾成廢墟的老戲臺上,向集合在臺下的村民宣佈了一個決定。基於法律方面的考慮,不便給決定以某種正式形式,該決定便沒有訴諸文字更不能記錄在案,而是口頭下達的。所以王墹村幹部沒有使用“宣佈”或類似於它的字眼,甚至避免給村民造成他在“傳達上級決定”的印象。沒有什麼決定,只是一件事。“現在給大家說個事。目前這個案子還在保密階段,為避免走漏風聲,給人員進一步偵察帶來不便,最近一段時間大家沒什麼要緊事就不要離開村子了。據=人員推測,龍治民很可能有同夥,如果風聲傳到同案犯耳裡……”一些有頭腦的王墹人馬上品出了這番“禁令”的真正含義。他們議論道:“要說防止走漏風聲,風聲在前幾日早被圍觀的外村人傳揚出去了。龍治民的同夥若在外村,早就逃的逃,毀贓的毀贓了。=機關懷疑龍的同夥就在王墹村裡!”於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眼裡滿含疑問。此後的日子裡,家家戶戶門窗禁閉,出門時彼此碰見了,也只是淡淡打個招呼,沒有多餘的話,全村一時處於相互猜忌的惶惶不安的緊張氣氛中。

其時臨近夏收,需要外出辦的事很多,為此村裡專門指派一個黨員幹部集中辦理村民外出事務。如果誰有非親自去辦不可的事,需先向村委會提出申請,村委會再報公安機關,看其外出事由是否確實急辦,是,就開一張通行證,但要限定回返的時間。實際上,那些天裡沒有一人提出申請,因為誰也不願讓人懷疑他是想給龍的同夥通風報信。

這時,從龍犯家裡搜查出來的15張存款單引起了偵察者的注意。這些存款單分別藏在炕蓆底下、半截櫃裡、鞋裡、炕洞裡和獎狀背後等處。定期12張、活期3張,合計存款額573元。

儲戶姓名除了龍治民,還有幾張上面寫著“閆崇善”這個名字。

龍治民在審訊過程中承認那些錢物是由他本人存入銀行的,而閆崇善是他妹夫,金陵寺鎮閆村村民。為什麼要以閆崇善的名義存款呢?龍治民在回答這一問題時態度很曖昧,他先是猶豫了一下,說他一時想不起為什麼了,不為什麼,只是隨便找個熟人的名字寫上罷了。稍事沉默以後,他也許自覺這樣的供訴難以服人,便臨時編造一個理由似的,說他妹家和他岳母家(龍的女兒一直寄養在那裡),同在閆村僅一河之隔,他用妹夫的名義存款而不以岳母的名義存款,是為了能讓妹妹常取出一些錢,直接花在她女兒身上,以免岳母一家從中揩油。這一番解釋到也合情合理,但是,龍自己為什麼不直接給女兒花銷,而託付給別人呢?這是疑問一。

疑問二,既然意欲讓妹妹代勞,為什麼不將錢存在金陵寺鎮--閆村就在鎮街上,而要存在閆村50多里外的縣城呢?並且,那幾張寫著妹夫姓名的存單,為什麼沒有給妹妹家呢?以存入的日期看,均在半年以前,“還沒有顧上拿到閆村”的話站不住腳。

在這兩個疑問面前,龍治民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乾脆推翻了上述解釋,聲稱他編了謊,而又回到最初的解釋上,說他一時想不起來為什麼要借妹夫的名字存款了,好象也不為什麼,只是隨便找個熟人的名字安上罷了。“剛才我這樣說,怕你們不信,才編了謊。”

偵察人員驅車前往金陵寺鎮。

金陵寺鎮距王墹村四十餘華里,在商縣屬一大鎮,由於龍治民的岳母、女兒、妹妹居

住在此,此地又是龍早年讀書、生活過的地方,熟人較多,案發前他常常出沒其間,金陵

寺就成為此案重點監控地區。閆崇善家在閆村一村巷的深處,周圍緊傍四鄰,別無空間。一個用柴籬圍成的狹長的院子,院內堆放雜亂無序。室內似乎同龍治民家一樣昏暗,地面坑窪不平,牆壁和屋頂被煙火薰染得墨黑。偵案人員來閆村時,就帶著將在閆崇善家有所發現的心理準備,現在院內的零亂和室內的陰暗氣氛,使他們的神經更加緊張……

“5.28案件”一發,龍妹一家便陷入惶惶不安之中,包括孩子,家裡無一人去王墹村探情況,及至過後幾日,龍妹一家被告知不得外出,待在家裡隨時等候公安機關的傳訊。

現在偵案人員來了,似乎是龍妹一家早已盼望的。龍妹夫婦很知趣的讓孩子們出去,

但不讓他們走遠,以免=人員生疑。夫婦倆客氣、拘謹、緊張,但無驚慌之色。對於王墹

村發生的兇案,他們的回答與王墹村人以及諸多與龍治民相識的人回答一樣:想不到。也

提供不出有價值的線索。當問到存款單的事,閆崇善一怔回頭問龍妹:“你知道嗎?”

龍妹回答說:“我咋會知道哩?”

閆崇善沉吟了一會,憤憤的說:“狗日的陷害我哩!”

偵案人員疑惑地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看,事情一出來,你們就按存單的名字尋我來了。他這不是陷害我是啥?”

“龍治民為什麼要陷害你呢?”

“恨我嘛,我打過他,打過好幾次哩!”說到他與龍的仇恨,閆崇善憤怒的神情裡含有著一種輕鬆感。因為與龍有仇這一事實有助於他與龍案洗清關係。他說:“最後一次我說,你要是再來,我就打斷你的腿!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來了。我們也和他斷了來往。”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早了,都四五年了。”

“龍治民來你家幹什麼,你為什麼要打他?”

閆崇善看看妻子,沒有回答。龍妹忽然站起來說:“那是瞎種……”沒容她說下去,

閆崇善搶過話頭說:“他老是來尋事,要吃要喝,要錢要糧,要他妹子去給他屋裡做活,

還罵他妹子。

龍妹在一旁抹起了眼淚。

這時閆崇善突然高聲說道:“他要是沒讓你們抓了,下一個怕就該殺我了……”不翟

混察員詰問,他就解釋說:“我打他嘛。”

偵察人員感到,閆崇善夫婦和龍治民之所以有如此大的仇怨,其中必另有隱情。又問了幾句,見夫婦二人還是那些話,不便在追問下去,就把龍治民對以閆崇善之名存款的解釋告訴他們。

閆崇善夫婦說龍是胡說八道,他們家和河對面龍的岳母家早就斷了往來,跟仇人似的。原因是龍的岳母多次指責龍妹做媒,把女兒閆淑霞送到了火坑裡,為此龍的岳母多次跑到閆崇善家吵鬧,罵的龍妹上不成工。龍妹就是想照顧侄女,由於龍的岳母插在中間,她也做不到。

最後偵案人員把閆崇善帶到縣裡,讓龍的存款單上寫明的儲蓄所的辦事人員辨認,均說對閆崇善沒有印象。

閆崇善是復員軍人,歷史清白。

此間龍犯的西鄰何家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何老漢說,有一次時間記不得了,好象是去年二月間的事,他家的一頭豬掉進了龍家門前的東大坑裡。龍治民為此大為光火,隔著院牆大罵何家,說把他家的蘿蔔窖毀了。當時何老漢心裡就犯嘀咕:就這麼大點事,龍治民何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呢?何況倒黴的又是何家--豬交扭了,而一頭豬掉進窖裡又能毀壞什麼呢?何老漢忍受不了辱罵,就和龍大吵了一場,更蹊蹺的是龍自己跳進窖裡把豬推了上來。問到東大坑是什麼時候有的,何老漢說去年冬天還沒有,坑是今年年初挖的。

“龍治民自己挖的?”

“是他叫人挖的。”

“叫的誰?”

“好幾個人呢,都是外鄉人,不認識。”

何老漢的兒子卻記得一個。那是個年輕人,二十出頭,何老漢的兒子和他搭過話,年

輕人說他是梁鋪鄉劉河村人。何老漢的兒子曾聽見喊他叫慶娃。

梁鋪鄉在縣城東南二十餘華里,當偵察人員來到劉河村時,見一群村民正在一棵大樹

下談論龍案。警車一出現在村口,就有一個小夥從樹下忽地站起來,離開人群,慌慌張張

地閃入一條巷子。

“是這個人嗎?”

“好象是……”何老漢的兒子說。

當偵案人員在村民的指引下追到劉慶娃家時,見劉慶娃正蹲在屋簷下縮成一團,渾身

哆嗦,不等詢問,他就喊:“我沒幹啥,只給他挖過蘿蔔窖……”偵案人員當即把他帶走

,另留下人對劉母進行調查。

下面是劉母講述的情況:

事情發生在去年臘月間,有一天一個穿一身黑棉襖的矮個漢子尋到劉家門上,見了劉母就喊她姨,聲稱是劉慶娃的朋友。劉母正納悶,劉慶娃從從屋裡迎出來,告訴母親這人姓龍,家在王墹,是前些天在集上認識的。認識幾天就稱朋友,又一副油嘴滑舌,這讓劉母心裡很不舒服。後來劉母把此感覺告訴兒子,劉慶娃說:“人家就憑嘴吃飯哩!”專給說不上媳婦的人說媳婦。聽說龍是給兒子說媳婦的,劉母高興起來,用好吃好喝款待客人,還留龍在家裡住了兩夜,臨走又塞給龍五元錢。

問到龍在劉家兩天的活動,劉母先是說他也沒幹什麼,吃喝亂說罷了。偵案人員告誡她:“這可是天大的案子,北京都來人了,你可不敢有絲毫的隱瞞。”劉母又講了一件對她來說不講也罷的事:龍在劉家的第一天夜裡與劉慶娃同宿,睡的木板床。第二天龍稱他是晚睡感冒了,又

是咳嗽又是流清涕,要求第二夜睡劉母睡的熱炕。劉慶娃的父親已去世,劉母一直和孫女睡那張熱炕。她覺得不妥,說晚上給他加一床被褥,但龍執意要睡炕,不由分說脫鞋上了炕。劉母看他40歲,她60餘歲,鄉村裡男女老少誰在一張炕上也是常事,便沒有在意

龍在劉家的第一天夜裡與劉慶娃同宿,睡的木板床。第二天龍稱他是晚睡感冒了,又是咳嗽又是流清涕,要求第二夜睡劉母睡的熱炕。劉慶娃的父親已去世,劉母一直和孫女睡那張熱炕。她覺得不妥,說晚上給他加一床被褥,但龍執意要睡炕,不由分說脫鞋上了炕。劉母看他40歲,她60餘歲,鄉村裡男女老少誰在一張炕上也是常事,便沒有在意,任他睡下了。不料半夜裡龍治民爬到她身上,她掀也掀不動,又不敢叫喊,因為住在一個院子裡的大兒媳婦與她素有矛盾,怕被聽見,又怕驚醒孫女無奈只好忍辱從之。第二天龍跟沒事似的,走時還問劉慶娃索要媒禮,劉慶娃向母親要錢,而劉母只想儘快把龍打發走,

掏出5元錢塞給劉慶娃罵道:“看你交的什麼人。”

對劉慶娃的調查是在縣公安局進行的,除了龍犯強姦劉母的事,對龍在劉家的活動,劉

慶娃的供訴與劉母的講述沒有大的出入。由於尋媳婦心切,當時他並未把母親“不要再和

這人來往”的告誡聽進去,他不斷跑到王墹村詢問提親的情況,結果在今年臘月間被龍留

在那裡做了幾天活。

他做了兩天,挖了門前的蘿蔔窖。挖窖之前,龍治民用石灰打了線,並叮囑劉慶娃千萬不要超過灰線。劉慶娃當時曾想:挖蘿蔔窖嘛,大一點小一點有什麼關係?還打線哩!

心想龍這人做事很講究哩。挖窖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事,他沿東邊的灰線往下挖時碰到了一

塊大石頭,摳出石頭,不得不把灰線往東邊移了一段,結果挖出了一塊骨頭。劉慶娃看著

象人骨,就喊:“老龍老龍,這地裡咋還埋著人哩!”龍治民從屋裡跑出來一看,臉刷地

白了,但他很快掩遮了過去,說:“那是老墳吧。” 第二天龍就打發劉慶娃回去了。

劉慶娃最後說:“想想真讓人後怕,當時我要是在多問幾句,龍治民還能讓我回去?

劉慶娃的供詞有著重要價值,由此可推斷出東大坑的33個死者最早是在1985年臘月以後陸續被害的。但基本可以排除劉慶娃的同案嫌疑。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一部分偵案人員對此案是否有同案犯產生了懷疑。倒不是因為龍犯在供詞裡未涉及他人,一直咬定此案是他一人所為。

假設存在一個殺人團伙,龍治民在其中是什麼角色呢?窩主?窩贓的窩主?從龍家並未搜出多少贓物,也許把贓物分了。龍分得贓款不過才500多元,卻把40餘具屍體留給了他!他倒是窩藏屍體的窩主了。龍並不痴笨,怎麼會為得幾百元而擔當窩藏40餘具屍體的風險呢?從目前搜查的情況看,並未在其他地方發現屍體,那麼作案現場主要在龍家。這個“殺人團伙”為什麼把殺人現場安排在龍家呢?那並不是一個隱秘所在(不能設想他們在別處殺了人,還要把屍體轉移到王墹的龍家)。據王墹群眾反映,龍家常有閒雜人出沒,可以把這些視為龍的同案,但也可視為龍的獵物。更主要的一點是三具屍體沒有掩埋。如果作案

的是一個團伙,是不會讓這樣的事存在的,只有具有變態心理的殺人者才會這樣做,而心理變態只會是單個人,一個殺人團伙不會集體變態。

但是沒有人把上述想法擺到桌面上。因為追查同案犯是自上而下一個總的心理趨勢,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在當時嚴峻的情勢下,出現這種心理趨勢乃是必然。追查結果,沒有同案犯便罷,如果有而沒有追查,就是對人民的犯罪了。一個瘦小如侏儒一樣的人和40餘具屍體,你無法把二者聯繫成一體,無法不在二者之間立起一個有犯罪團伙存在的假設。況且有公安部、省公安廳及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領導親自坐鎮,誰也不敢怠慢,掉以輕心。在每日一次在地區=處會議室召開的例會上,一位高層領導人就要求辦案人員“首先,把兇犯不是一個人的觀念樹立起來。”許多領導人在不同場合都表示了同樣的看法:

“……挖知情的,同案的,查社會上有無逃跑的、自殺的……”

“是一個人,還是團伙?不然他(龍治民)怎麼會沒有一點傷……”

“……把調查範圍放寬一些,有一點可疑的都劃上。親屬、朋友、來往過的人,關係密切的……重要的是要防止(同案)逃跑、自殺、行兇……”

然而一條條線索如同閆崇善、劉慶娃那樣的線索一樣,看似有疑,追查到底卻收穫甚微。鑑於追查同案犯的工作無多大進展,偵破領導小組決定進一步發動群眾,為此制訂了有關政策,由各級黨政部門口頭向下傳達:

一、凡過去聽到、看到龍的犯罪活動,由於種種原因過去未講,現在講出來,一律不追究責任;

二、凡提供、檢舉龍的犯罪活動的重要線索,經查證屬實,給予表揚或獎勵;

三、凡由於不瞭解龍的犯罪活動,接受或為龍保管東西,主動交出來者,一律不追究責任;

四、凡與龍有一般牽連的,只要主動說清事實,一律不追究責任;

五、凡參與過龍的活動(同案犯)只要說出事實真相,可以從寬處理;

六、凡直接參與犯罪活動,拒不交代,經查證落實後,從嚴處理;

七、凡破壞干擾偵破工作的,及時打擊;

八、龍的朋友、親戚、知情者、都應積極檢舉揭發;

九、檢舉形式。可以面談、寫檢舉材料,也可以向檢舉箱投報,任何人不得干涉。黨團員、各級幹部要帶頭檢舉揭發。知情不報者,分別情況給予處理。

為了安全和審訊工作的方便,從6月1日起,龍犯被轉移到武警部隊一間大辦公室關押。同時閆淑霞亦被拘審,另處關押。關押龍的大辦公室內外,防範極嚴,室外有固定崗哨和流動哨,室內四個屋角各有一名持槍警衛,晝夜輪流換班。室內的設施僅有一張供龍睡眠的床鋪,安置在中央。為防止龍犯自殺,四壁蒙上了草簾子。除了上廁所,龍的吃喝睡眠以至被提審均在此室。而審訊時所用的桌凳在審訊時才搬進來。從早到晚,龍犯鐐銬不離身,只是在審訊時,才將手銬從背後挪到前面來。

隨著桌凳的撤走,一天的審訊結束了。龍治民側臥在床上一動不動,大腦卻在緊張的活動。白天的審訊中,審訊者問的什麼,他回答的什麼,現在他不願多做回想,他的思緒仍執著於屋裡的那三具未埋之屍:李雲、杜長英和收購酒瓶的小夥,執著於由這三人構成的五月。如果沒有這三人,沒有這五月……他懊悔的正是這個五月。

整個五月裡,龍治民想的最多的事就是挖個新的埋屍坑,因為東大坑以滿。

5月16日他到縣城就是尋覓挖坑的勞力的。他獵到了杜長英,但沒有讓他挖坑,為什麼呢?人熟,有危險性,較之劉慶娃,杜長英顯然精明許多。再說洋芋的確該鋤了。

在有杜長英之前,屋裡尚未置放被殺掉的獵物,可以從容的尋找挖坑的勞力,屋裡有了杜長英的屍體以後,挖新坑的事一下子變的緊迫了。天氣變熱,屋裡放不住。收購酒瓶的小夥模樣憨憨的,倒是個挖坑的合適人選,但是小夥急著要回去,怕不會在那裡給他幹一兩天活。於是屋裡又多了一個等待新坑的屍體。及至第二天和造紙廠的出納員遭遇之後,挖新坑的事簡直是火燒眉毛了!龍治民在以後的幾天頻頻出動。尋找挖坑者。5月26日在西關沒能把那個黑臉小夥獵到手,實在遺憾!卻叫了一個50多歲的老嫗!為什麼把一個不中用的老太婆叫來呢?他也說不清了,一連數日的沒有收穫使得他焦躁異常,顧不得獵到的是什麼貨了。反正屋裡有了兩個待埋者,再多一個也無妨。5月28日,他準備仍去縣城苦苦尋覓挖坑人……

憨實有力,有求於他因而肯聽命於他的角色--如劉慶娃--的確不好物色。龍治民其人想讓別人有求於他太難了。

龍不禁憶起年初挖東大坑的情景:太陽底下,劉慶娃只穿件紅色絨衣,猛的就象當年龍在鎮安修公路時見到的挖掘機一樣。令龍厭煩的是劉慶娃老是問提親的事。龍就回到屋裡,從炕蓆底下翻他那個用煙盒釘制的日記本,然後把幾個女人的情況告訴劉慶娃:某某某,家住哪裡,屋裡有幾口人等等。劉慶娃聽的滿心歡喜,說行呀行呀,啥時領我去看看麼!因為人骨的事,他打發走了劉慶娃,坑只挖了一半,一米深。他得把東邊出線的口子補上,又覺這樣還不保險,還需要將原來打出的坑線西移一米,這樣東邊就有一米長的坑段需要填補。對他來說這是個不小的工程,補完以後,兩米長的坑變成了一米。需要另找人把坑挖完。

他叫姜三合來,其實就是叫他來挖未挖完的坑的。在西關車站,起初他相中的並不是姜三合。他老遠就看出姜三合是那夥從山外賣工回來的人中的頭兒。一問果然不差:村支部書記,復員軍人。這樣的人他哪敢要啊!他相中的是另一個,大大的眼睛裡沒有一點神的那個。但是姜三合卻擠到了前頭。那時龍就轉了個念頭:就弄個有身份的人試試!

到了王墹,當他要姜三合挖那個坑時,姜說:“你不是說要起豬圈嗎?”龍說豬圈自己起算了,先挖蘿蔔窖。姜三合果然不像劉慶娃那樣憨實,他說:“你屋裡咋是這樣哩!”懷疑屋裡窮的不像個家的龍是否出得起工錢。幹活的時候,姜三合東張西望,也許自覺給這樣的窮戶幹活,有失身價,自尊心受傷,所以幹得懶洋洋的,不時吩咐龍治民遞煙倒水。有一陣姜三合突然說:“我咋覺得這地裡陰氣很重哩!”嚇了龍治民一跳:“啥陰氣?嘿嘿,咋還迷信哩……”

春節前夕,村裡人在村口進進出出,辦年貨,走親戚的,偶爾有人問他:“咋這陣挖窖哩?”更多的人看一眼即過,招呼也不打。因為姜三合是個有身份的僱工,龍不能像劉

慶娃挖坑時那樣坐在門檻上享受做財東的那愜意,他得做點什麼,掂把鍁把姜三合撂上來

的土往外翻翻,心裡卻在唸叨:復員軍人給我做活哩,支部書記給我挖坑哩!

這時一個念頭突然從龍治民腦子裡冒出來,這念頭是由他的唸叨轉變來的:“支部書

記給他自己挖坑哩!”

這念頭讓龍吃了一驚,隨即便被它迷住了。叫姜三合來是讓他挖坑,是否幹掉他,龍還沒有拿定主意,這要看姜的命大命小。坑挖成,估計也就天黑了,姜三合就得在龍家住一夜。如果姜肯在堂屋裡弄個草鋪睡下,就算他命大,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天客客氣氣送他上路。對姜三合這樣的人動手,龍是很膽怯的。如果姜三合嫌堂屋齷齪,想到樓上睡--而樓上放著具屍體--姜三合就沒命了。

龍清楚的記得那一幕,當姜三合剛攀上梯子準備上樓睡覺時,腦袋即捱了一撅,也不知龍在那一瞬間心怯手軟,還是姜三合命硬,一撅沒有將姜擊倒,只見姜趴在梯子上渾身顫抖,抖了好一陣子才倒下。過後龍治民也抖了起來,喃喃地說:“到底是個有身份的人哩……”

追查同案犯的工作仍在繼續。

這時龍家門後的女屍已被認領。其名李雲,50餘歲,商縣居民,丈夫在西安某服裝店任經理。李雲的戶口轉至西安,因在西安生活不習慣,又回到商縣。李雲的鄰居回憶,5月26日那天她稱去買雞娃。這與龍的供述一致。結合龍對誘殺杜長英的過程和姜家提供的姜三合失蹤的經過,偵察人員判定西關和西關長途汽車站是龍經常出沒的地方。並作出如下推想:如果有同案犯存在,龍就是他們派出的垂釣者,先由龍把獵物誘回然後由同案犯殺掉。

於是偵察人員在西關汽車站周圍進行尋訪。

商販們反映了很多情況,其中有兩種似有價值:

一、有一個名叫趙從計的人,三賢鄉趙村人,曾因盜竊罪被判有期徒刑8年,1984年春天出獄。經常在西關一帶遊轉。今年三四月間,情況反映者曾見趙與龍治民在西關蓮湖邊嘀咕了很久。以後再也沒有見到趙。偵案人員趕到三賢鄉趙村。趙從計不在,家裡人說今年三四月間就出門了,至今沒有音信。趙離家的時候說他去西安古樓飯店幫工去。

偵案人員追到西安。在西安走遍大街小巷,沒有一個叫“古樓”的飯店。鼓樓嗎?偵案人員把鼓樓一帶大小飯館查了一遍,被詢問者都說沒有僱用過一個叫趙從計的人。趙用的化名嗎?但他的商縣口音無法掩飾,被詢問者都說沒有僱用過一個操商縣口音的人。當偵案人員正在省城的茫茫人海苦苦尋覓時,從商縣來了電話:趙從計已回到趙村,並被拘留。

趙從計在審查時說,他是在古樓飯店幫工,古樓飯店名字大,其實是一個夾在街巷裡的小飯館,所以難尋。他現在回商,是因為手腳不乾淨的舊病重犯,被老闆辭退了,“5.28案件”他在西安就知道了,西安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回商縣的路上他還想:龍犯是不是他在3月間在西關遇到的那個禿頭矮子?趙從計他說他並不認識龍犯,二人的接觸就那一次。當時他正在西關閒轉,是龍主動上前和他搭腔,問他想不想找個活幹。他正想找個事幹,但他可不想挖什麼豬圈。他會炒幾個菜,想到食堂幹。他剛從獄裡出來,名聲不好,商縣的大小飯館沒人僱他。龍就對他說:“那你咋不去西安呢?我要是有你那手藝,就去西安幹。商縣沒有啥錢,殺人放火也弄不來幾個錢,一個個比你我還窮……”趙從計想想也是,經一個獄友介紹,到西安去了。

趙從計的供述看不出什麼破綻。

二、魚好田,謝塬村人。有人說曾在西關見魚與龍犯有過接觸,什麼時間記不清了。

當時魚從懷裡摸出一把刀子樣的東西遞給龍犯,陽光下刀刃還一閃一閃的。交接時魚龍二

人還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什麼樣的刀子?情況反映者說他離龍魚二人有六七步遠。看

不大清楚,像是那種刀柄貼有鏤花塑料片的摺疊刀。

從龍家搜得的物品裡就有一把摺疊刀,柄上貼著鑲有暗花的塑料片。情況反映者辨認

以後,說好象就是這種刀。

另據謝塬村村民反映,魚好田此人整天顯得很神秘,彎腰走路,懷裡總像揣著什麼。

傳訊魚好田。

問: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

答:不……知道。

問:龍治民的案子你知道嗎?

答:那知道嘛。

問:這把刀子你見過嗎?

答:……這種刀子很常見哩。

問:在西關你給龍治民一把這樣的刀子嗎?

答:那沒有那沒有……

(停止提問,給魚好田宣讀政策8條)

問:你該明白,我們這話不是隨便說的。

答:讓我想想……我曾經賣給一個矮子一把這樣的刀。龍治民是不是矮個?禿頭?那

就是他,給他賣過。

問:賣過?

答:是賣……咋啦?那會兒我從西安弄了幾把刀子,想賺幾個錢。

問:既然是賣東西,為什麼偷偷摸摸的怕人看見?

答:那是1983年,正搞“嚴打‘那種刀子派出所是不讓賣的。

問:你拿什麼證明你是在做買賣?

答:我一共賣出了十幾把,都是那種刀子。

問:能找個證人嗎?

答:哎呀,買我刀子的人我都不認識,讓我去哪裡找他們哩。對了,我們村的張旺就

從我這裡買過一把。

傳訊張旺。

問:你從魚好田那裡買過一把刀子嗎?

答:沒有沒有,他咋胡咬哩!

傳訊魚好田。

問:張旺沒有從你手裡買過刀子。

答:他咋說沒買過刀子哩。我記得很清楚,他愛打野兔,要刀子剝皮,就在場邊的轆

轤跟前我給他的刀子。

魚好田與張旺對質:

魚:張旺,你要實話實說哩。

張:我咋沒說實話?鄉里鄉黨的,你咋胡咬?

魚:人家有8條政策裡(魚向張說8條政策)。

張:我是從魚好田那裡買過一把刀子。

提審龍犯。

問:你屋裡的這把刀子是怎麼來的?

答;買的。

問: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從什麼人手裡買的?

答:在西關買的,花了兩塊多。

經調查,龍治民的刀子是從魚好田手裡買的,但魚好田賣兇器給龍實屬無意。可以暫

時排除魚的同案嫌疑。

在此期間,某村的幾個民兵在事先未於有關部門取得聯繫的情況下,就用一輛手扶拖

拉機將一名婦女當作嫌疑犯押送到縣裡。民兵們說,村裡有人曾看見龍治民去過該婦女(

名叫金百玲,40餘歲,寡婦)家,以後該女身上多了一件半新的繡花粉紅的確良襯衣。

金百玲面如土色,哭不敢出聲,滿眼淚水。她說她與龍是去年二三月間在南秦橋上遇

上的,龍讓金給他家洗衣服,稱他是收購舊衣物的,家裡有很多舊衣服要洗。當時金還有

其他事,未去龍家,後來也就把這件事忘記了。但是一個月之後,龍按金給的地址尋到了

金家。這一次龍沒有提洗衣服的事,卻說想給他另尋個婆家。臨走時送了她一件據說是收購來的襯衣。以後呢?她和龍再也沒見過面。

金百玲後來的窘境證明該村民兵的舉動是輕率的。回村以後,民兵們對村民說金沒有事,龍想騙她沒有騙成就是了。然而村民們卻不這樣想,既然龍犯去過她家,她也接受了(買的?誰信)龍送給她的衣服,她不是個寡婦嗎……於是金百玲背上了“龍犯的相好”的汙名,遭到了村民的白眼,連門都不敢出了。金百玲氣不過,到村幹部家裡鬧,讓給她平反。村幹部為難的說:沒人給你定個啥罪嘛,有啥反可平?金說那我咋遭恁大的罪哩?

天天纏著村長要給她恢復名譽,鬧得村長叫苦不迭。

6月5日,王墹村又傳出一條驚人的消息,現場勘驗組於當日在龍家廁所東牆下50釐米處,

又發現一堆已完全骨化的屍骸。經過整理鑑定,計為4具。是為“1號坑”。

次此發現再對火動了商境,這不由得不使人推測:48具屍體恐怕還不是最後的數字,

埋屍之處恐怕不只限於龍家周圍。

與此同時,各種流言從民間產生、張揚開來:

龍的同案犯目前已化整為零,四處逃匿,有人親眼見過。

某縣發生了一起搶劫案,人說是龍的同夥乾的;某縣發生了拐騙案,人說是龍的同夥

乾的。外地區發生了搶劫案,人說也是龍的同夥乾的。

一個從龍家查得的奇怪的小本這時擺在了偵案者面前。他是用各種香菸盒裝訂而成的

,上下翻揭。從本子上端釘合處雜亂重疊的線腳來看,裝訂者在不斷地添續新頁。現已有

一百多頁。字寫在煙盒背面,字跡大小不等,時而工整時而潦草,但出自一人之手,可見

記事者是在不同場合書寫的。記載的內容十分龐雜,但基本可以看出這是一份長長的名單

,竟記載了1208個人的姓名及被記載者的情況,名單上大多有名有姓,也有有名無姓的如

“田娃”“淑芬”和有姓無名的如“老田” “張師”等等。從地址看,上面的人多居鄉村

,也有一些居城鎮的居民、幹部、工人。地址之後的內容便沒有一定之規了。有的按常例

記載該人的性別,大概年齡,家庭狀況等。有的在其姓名之後,只記該人有個老表某某某

,轉而記載某某某的情況。有的姓名之後什麼也沒有。除此之外,本子上還出現了一些名

人的名字。

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名單呢?像民間傳說的那樣,上面記載的都是龍犯已殺或要殺的人

嗎?然而名單上沒有杜長英、李雲、姜三合及其他幾個已被親屬認領的死者的名字。同案

犯的名單嗎?這很難說,不能用龍犯不可能有一千多個同案犯這樣的想法來否定在名單中

會藏匿有同案犯的名字。或許名單的龐雜甚至記上名人的名字是龍犯的障眼法呢?但話又

說回來,龍犯會把同案犯的名字記在本子上嗎?

提審龍犯。

問:龍治民,這個本子是你的吧?

答:是。

問:上面的東西是你寫的吧?

答:那當然麼。

問:上面記的都是什麼人?

答:啥人都有。

問:你都認識?

答:咋能都認識哩。認識就不記他了。要說認識也只是在啥地方見過一面,閒講兩句

,過後我就把他們記下來。大部分我連面也沒見過,都是聽別人說的。我在街上轉,聽別

人在一邊說誰誰誰咋了咋了,我把別人說的那人記下來。

問:你為什麼要記下這些人?

答:……也不為啥。真的不為啥,記著耍哩。

問:耍哩,這話誰能相信?

答:真是耍哩,別人我敢哄,你們我咋敢哄哩!

……

商縣局有兩個炊事員的名字居然也被龍治民列在了名單上。當詢問到他們時,兩個

炊事員破口大罵,繼而賭咒發誓:根本與龍沒有打過交道。至於他們的名字怎麼會出現在

那小本子上,“我們咋知道呢?”

偵破領導小組決定:必須把名單上所記的一千多人逐個查清!

這可是一個大工程。調查走訪組亦隨著成倍的擴大,幾百個人分成一百多個調查分組

撒向商洛全境。後來王扣成回憶說:“那個小本可把人整苦了,光是就它的調查材料摞起

來,就有半人高!”調查結果表明:

一、名單的由來確如龍犯所言,大多是道聽途說得來的。

二、龍犯記此名單是為了日後到其中一些人家裡騙吃騙喝。

三、名單中大部分的名字對龍沒有實際意義。也許真如龍所言,“記著耍”?

調查的結果另人失望,案情顯得更加複雜了。

第四章 殺人的理由

許多幹部曾懷疑此案有政治因素,這種看法起初也影響了具體辦案人員。同時,龍治

民在此間只承認殺人而在殺人動機的問題上含糊其詞,而573元的贓款與48具屍體這兩個數字也實難使人得出謀財害命的結論,於是民間關於此案作案動機(除謀財害命這一普遍看法除外)的種種傳說便引起了他們的關注。

民間說,五六十年代商縣西南鄉不是出過一個叫“秦嶺縱隊”的反革命組織嗎?頭目

叫吳子俊,傳聞是大土匪古世珍的舊部。牽涉的人很多,其中一個叫龍志宏的人。龍志宏

與龍治民同村。龍治民會不會與此組織有染?

龍治民的原籍已成南秦水庫庫區,同鄉人被遷移到周圍各鄉。偵察人員多方查訪,得

知龍志宏10年前已死去。被詢問者說:聽人說龍志宏是參加過一個啥組織,幹了些啥沒見

過。沒有聽說過龍治民與這個組織有啥關係。龍治民當時二十歲。

龍治民的原籍龍碾子村有一山名天子山,民間傳說天子山要出一位天子。此傳說緣於

何時?傳說的“天子”於何時出現?說法不一。龍治民的犯罪活動是否與這一傳說有關係

這一傳說引起偵案人員的關注,解放前的土匪聚眾起事,往往假類似“出天子”的封

建迷信說法,為自己的活動尋找一種蠱惑人心的藉口。舊時土匪隊伍結夥開張時,往往先

殺幾個人,一來恐嚇鄉里,二來使從伍者絕去退路,稱“祭刀”。那48具屍體會不會是假

“天子出世”之名成立的反動組織開張時的祭刀品呢?

審訊中,當問到:你知道天子山要出天子的傳說嗎?龍治民說:“聽人說過。咋了?

”他並無異常反應。

偵察人員暫且放棄了這件事的究查。

傳說有一占卦者給龍治民佔過一卦,說龍在40歲左右將遇有大難,若避此難,需用七

七四十九條生靈的血光衝之。

偵察人員對境內的巫婆神漢和流竄於境內曾流竄於並儘可能找得到的相面先生進行了調查,沒有結果。而龍犯在審訊中振振有辭(態度也頗顯認真)的說:“咱是念過書的人

,咋能相信那些東西哩!”

後來,辨認屍體及其遺物的工作逐步展開,有力地推動了偵案工作的,使偵案人員撥

開重重迷霧,漸漸從一些也可以說是畢經的誤區裡走了出來。

讓我們回過頭,看看辨認屍體及遺物的過程中所發生的故事。

早在5月31日晚省長李慶偉聽取地區刑偵處處長段學斌關於王墹現場發掘情況的彙報以後曾說:“……我估計死者家屬來,會對我們很不滿,如不讓其認屍,反倒情況會更加嚴重。”

此話是針對白天發生的事講的。

5月31日白天,當發掘、勘驗工作正在緊張的進行的時候,就有失蹤者的家人在圍觀的人群裡大放悲聲。他們在圍觀者善意的鼓動下,數次試圖衝過警戒線前去認屍,均被武警攔截,這樣一來引起了他們及圍觀者的不滿、哭鬧、指責,甚至有一些好事者吶喊起鬨,在人群中造成一陣陣騷亂。到了下午,約有一百多人聚集在商縣公安局門前,要求領導出來說話,要求認屍。其中有人鑑於48人被殺而事前公安局竟無絲毫覺察這一點,罵道:“養了一群白吃飯的?”

事態會不會進一步擴大呢?地、縣黨政領導十分擔心。聯繫到商洛地區的相對落後、貧困,聯繫到近年來一些地方部門或緊張或淡漠的幹群關係,聚集在縣公安局的人會不會走上街頭,從而影響更多的趕往王墹看熱鬧的人,加入到他們的行列呢?商州人忠厚淳樸,但誰又能預料會出什麼事呢?為此,李慶偉指出:“……群眾有怨氣可以想見,要熱情接待,耐心做工作,儘量滿足他們的要求,平息他們的怨氣。”

作為偵案(尤其對於此案)的一個重要環節,辨認屍體及遺物的工作必不可少。問題是何時辨認,在何處辨認。技術部門的勘驗工作尚未完結時,不可能讓群眾介入其中辨認屍體,以往的人命案,辨認屍體都在屍庫,而此案的48具屍體不可能移送屍庫--本縣也沒有如此容量的屍庫。就地辨認,當著成千上萬的圍觀者的面辨認嗎?那會造成什麼樣的局面?死者親屬哭天喊地,圍觀者會藉機湧到跟前,可能存在的同案犯會趁亂做手腳……

有關部門採取了一個折衷的方法,成立一個接待處,專門接待有親屬失蹤的人家,請他們講明情況,進行登記,發給證件,告之其等待認屍。

龍家東側兩坑的屍骸本不可辨認,西大坑被辨認出7具,加上屋內3具共辨認出10具。而大部分屍體只有通過遺物來辨認了。

出於種種考慮,辨認遺物的地點放在了西距王墹僅一華里的楊峪河鄉鄉派出所在地。

鄉派出所院內橫空扯起了幾道鐵絲,上面搭滿了從龍犯家中搜出的衣物,有的可以看出已經過洗滌,但血痕猶在。這些衣服幾乎沒有一件象樣的,或質料低廉,或破破爛爛,抖掉塵埃,可見許多衣服的領袖口和肘部、膝部早已被磨爛,一看便知主人是終年從事體力勞動的人。鞋也一樣,幾乎沒有皮鞋,大多是步鞋和已經過時但為農民喜愛的仿軍用膠底鞋……這些遺物看來頗令人心酸。一位觀者嘆道:看來他們都不是享福人啊!而後來龍犯實為謬說的“三不殺”原則之所以能在民間流傳併為許多人所信,也與楊峪河鄉=院內鐵絲上的情景給人留下的印象有關。

辨認遺物的人來了。

嘈雜的院子安靜下來。

有的人一進門便大放悲聲。有的人默默走進來,直到他(她)在某件遺物前突然哭喊,人們才知道他(她)是苦主而不是看熱鬧的。但他們進門時的緊張是共同的,他們失蹤的親人的東西會在這裡找見嗎?每一個人都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向神靈祈禱不要讓他們在這裡看見什麼熟悉的東西……在接待處登記報失的有一百餘家,死者的數目是48人,這就是是說,其中有一多半失蹤者不在此劫難中。但一百多家登記報失的人家趕往楊峪河鄉時,百分之百都抱著僥倖,抱著希望……所以進門就哭的不多,大多來辨認遺物的人起初都不願讓人知道他們是來辨認遺物的。他們走進院子以後,遠遠望著那些像掛在舊貨市場上的東西,遲遲不敢上前。當他們認出了某物是自己失蹤的親屬所有時,仍不肯放棄希望,想道,那樣的衣服,那樣的鞋穿著的人多著呢。或者,過去了這麼長時間,誰還記得準他(她)走時穿的什麼?直到事實鐵板釘釘一樣擺在面前,他們仍在尋找種種安慰自己的理由。想著想著便痛號一聲,或一言不發昏厥過去。沒有認出來什麼的人,離開鐵絲遠遠蹲在一邊,臉色蒼白,心仍在戰慄;是不是翻看的太粗疏?但不願去查看第二遍,又不得不去查看。“真的沒有真的沒有,咱娃不在裡邊……”心中向留在家裡不敢來的家人報信。同時又彷彿聽到家人在心悅之餘又小心翼翼地發出的疑問:是不是所有死者的遺物都在那院子裡?沒有被龍犯處理掉的麼?末了他(她)捂著臉嗚咽起來:你到哪裡去了啊!

先後有30多個遇害者被認,其餘的則成了無主之魂。

而代他們講述他們悲慘遭遇的,可以說是那些被民間稱之為“從龍爪下逃生”的人。

邵根正(男,59歲,趙村人):

就是去年,記得是秋天,就是秋天,地裡的包穀棒棒都多大了。我去王墹看電影。看完電影我往回走,走到村口的時候,一堵矮牆底下忽地立起個人,嚇我一跳!我還當是一條大狗,一條大狗立起來也就恁高。不是龍治民是誰?就是他。他問我是哪個村的,我說趙村。他說天都黑成啥了你還回去呀。我說不回咋辦?再黑也得回嘛。他讓我睡他家,說他家有活幹。當時我還想:今晚上是咋了?運氣恁好,看了電影還有錢掙。我說我沒給家裡說呀。他說那怕啥?咱這地方一個男人一晚上不回家還不跟一條狗沒回家一樣?不算啥事。這話倒也是,不是尋見了活幹,就是讓朋友拉住了閒講,家裡還能咋想?那就住下吧。等我一進他家--天爺!我說我家髒,他家還要髒十倍哩!也不知道是啥味,一陣一陣的,比茅子還嗆人。我就沒脫衣服,和他在炕上將就睡了一夜,天一亮趕緊走。走的時候我還罵了一句:“做啥活哩!”那天夜裡他為啥沒敢害我?我不是嫌屋裡難聞麼?夜裡我起來好幾回,吸了好幾根菸。他八成是看我睡的不踏實,沒機會下手……

杜XX(男,王墹村人,縣化工廠職工):

窩邊草他也吃哩!這件事聽起來像瞎編的,同村的人他也不認識嗎?真的不認識。龍治民是個獨人,和村裡人甚不來往,大家當然都知道他,他不一定知道村裡所有的人,尤其像我這樣在外邊工作的人。那天是個星期六,家裡捎信要我回去鋤洋芋。我就回來了,騎的自行車,到王墹的時候天都暮下來了。王墹在半坡上,一到村邊我推著車走,龍家東邊不是農機站的茅池嗎?我在那裡解了個手。這時龍治民從屋裡走了出來,問我找誰。我懶得和他說話,就說不找誰。他說:“到屋裡歇歇再走吧。”說著跳到路上要替我推車。我心裡說:真是個仍懷皮!沒有理他,推車走了。第二天我和兄弟去鋤洋芋,路過村口時龍治民看見了,他楞了一下,說:“我當是誰,是你呀。”

劉麥珍(女,31歲,王四村人。她坐在灶火邊,不時用油膩的襖袖揩著那雙被淚水漬紅的眼睛。因為她曾去過龍治民家,並拿回幾件衣服,現在落入和金百玲同樣的處境。在調查人員和村幹部的一再開導下,她才開口說話):

那是前年8月見的事,我孃家捎話過來,說梨子下樹了--我孃家院子裡有幾棵梨樹--讓我回去幫爹把梨拉到10號信箱賣。10號信箱的工人錢多,能賣個好價。等我回到孃家,性急的爹已經拉上梨先走了。我就攆,一直攆到10號信箱也沒看到我爹。後來我才知道我爹是在半路上讓造紙廠的人叫走了。我就到城裡找,去城裡的路上我遇見了龍治民。他說你是不是尋人哩?我想:他咋知道我尋人哩?是不是我爹問過這人見沒見過我,他才猜出我?我說我尋我爹哩。把事情講了一遍。他說他見過我爹,梨剛拉到10號信箱就讓工人搶著買光了。我說那我在路上咋沒見我爹回呢?龍治民說說不定你爹把車寄放到誰那兒了,這陣上城裡逛去了。我心眼實,信了他的話,心也不急了。我想回去,我身上沒裝錢也沒背饃,在城裡找不到我爹咋辦?再說我屋裡也有活。我就折頭往回走,龍治民一路和我廝跟著。他問我家在哪兒,我就說在哪兒,又問我日子咋樣,我說糧夠吃了,就是錢緊,家裡全憑娃他爹一年冬天到外賣工掙幾個錢。他說他是收購舊衣服的,問我想不想到他家洗衣服,走時拈幾件衣服就行了。我說給錢行不行,他說給錢也行,洗一天三個元,再添幾毛錢,就能給兒子買個有兩根系系的洋書包了。

(調查人員插問:你晚上不回家,也不怕家心裡急?

答:那不怕麼。娃他爹想著我在孃家。我孃家想著我回去了。)

到王墹時天差不多都快黑了,我問他衣服呢?他說明天再洗,都這一陣了咋到河裡?過了一會外邊來了三個男人,龍說都是給他幹活的。我想:這人恁有錢也不知道把屋子拾掇拾掇。龍說你甭洗了,先做飯。

(調查人員問:洗衣服是時候,你看到衣服上有什麼東西嗎?)

答:燈暗,也看不來啥。他屋裡沒電燈,用的油燈,我還奇怪,這人錢多的三四個人僱呢,咋連電燈也不扯?衣服很髒,稠稠的一盆黑水。

問:後來呢?

答:後來……我睡下了麼。

問:怎麼睡的?

答:那三個男人上了樓,龍治民睡的炕,我在堂屋弄個草鋪……

問:再沒有了?

答:沒了……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走了。

問:衣服洗完了?

大:沒有,我怕家裡操心……

村幹部:麥珍,你要有啥說啥,這可是個天大的案子,可不敢說虛話,要不然就是包庇罪犯哩!

答:……夜裡……他想欺負我。

村幹部:說嘛,給你保密哩。

答:沒欺負成。半夜他爬過來,說再給我加5個元,我不依,和他撕扯,正撕扯樓上的人喊:“老龍,你做啥哩?我們下來啦?”結果他沒有欺負成。二天天一亮我就跑了。臨走我拈了幾件衣服。我不是圖那幾件衣服,我是想給家裡一個交待,說衣服就是工錢。)

對僥倖逃生者的調查和被害者家屬的訪問,排除了此案另有同案犯和含有政治或迷信因素的可能性,作出了初步結論:作案者為龍犯一人;殺人動機為獲取無價勞動力和謀財。

在對龍犯的一次審訊中,當審訊者一再追問龍犯除了573元,是否在別處另匿有贓款時,龍犯回答說:“不用再問了,就那573元。我殺人也不只是圖錢財,我是為國家除害哩!”

“什麼?”

“我有三不殺,”龍繼續說,“一不殺科技人員,二不殺國家幹部,三不殺職工、工人。我只殺殘廢人,只殺愚昧無知憨憨傻傻……”

語驚四座。

不論龍出此言原因何在,(愚蠢可笑的自我開脫?戲謔之言?龍犯認為那三種不殺之人之外的人均屬於社會無益的多餘之人?)但調查結果證明,被害者和僥倖逃生者除少部分智力低下和有某種殘疾的人外,大部分都是智力健全,並且為鄉村的強壯勞力,是農家頂門立戶的人。

這就引發了一個疑問,也是省城和北京來的領導幹部及工作人員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龍犯為什麼能輕易誘來包括死者和逃生者在內的如此眾多的人?以龍犯本人的情況--形象猥瑣,衣冠不整;以龍家家境--一貧如洗,汙穢不堪,何以能誘得那麼多強似他的人,甚至復員軍人、鄉村幹部來給他家幹活呢?

這與商州具體的社會和自然環境以及由此形成的商境人(尤其是農民)的生活習性有一定關係。

商州乃貧困山區,交通不便,地力欠豐,古代多作謫官之所便可說明這點。20世紀70年代,“四人幫”沿襲古例,就曾將彭真同志“謫貶”到了這裡。民國時期,商境的狀況誠如志書所言:“軍閥混戰,政令不通,社會治安狀況惡化,人民生活尤為清苦,農無存糧,形成農不敢食饅頭,三餐只喝玉米糊糊,出現麥價廉而玉米貴的怪現象。如遇災荒,中人之家落為貧戶,貧困之家淪為乞丐,甚至盜匪……”“……正如本地諺雲:‘睡在炕上看星星(屋破),端上飯碗照影影(飯稀),半年糠菜半年糧,半年出外去逃荒’……”新中國成立以後,商洛人民的生活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但商洛的經濟發展仍較為緩慢,遠低於全省的平均水平,屬中央扶助救濟的特貧地區。

所以,每逢災年,青黃不接時節和冬閒時節,不少農民出走他鄉,老幼乞討,青壯年賣工,女人投親靠友或給人當臨時媳婦,一去不返的也多有人在。1975年,洛南縣一縣委書記曾從華山腳下的羅浮車站一次攔回18車外流人口!然而此數字又能佔全縣外流人口的百分之幾?新時期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後,除了一些土地極為貧瘠的偏遠山區,境內的農民基本上“食可裹腹”了,但僅僅是“食可裹腹”而已。龍案審理完結之後,全國人大常委會曾有兩位年輕的工作人員來商考察,他們說:“我們在北京聽到這件事時,覺得不可理喻,現在走訪了一些被害家屬,理解了,這裡好多人家家境比龍犯家好不了多少。”

人口外流在商境習以為常,在此請讀者注意前文提到過的數字比:案發前到商縣=部門報失有37人,案發後才增報60餘人。可見這60餘人的親屬對他們的失蹤抱著一種聽天由命的態度(實際上商縣失蹤人數遠不止此)。自古注重閤家安順的商州人卻對家庭成員的出走不歸如此“想得開”,這不能不令人深思。一位當地老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咱這兒的人不值錢嘛!”

商洛人民的流動,突出反映了他們的“安土重遷”的習性。他們不像江浙和四川的農民,敢於邁出省境,到全國各地尋求發展,而是基本上在本地區流動。能在山外攬個長活如姜三合者就算有本事的人,他們的流動都不願遠離家門。並且從事手工業者甚少,多是出賣體力。出門三五日者有,日出而出,日落而歸者有,只圖掙個小錢以補家用。他們漫無目標地在本地游來蕩去,尋覓僱主,甚至趕集或外出辦事也尋著零活。當人們都在尋活兒,活兒能有多少?大家都當僱工,僱主又有幾人?這就給龍犯的犯罪活動提供了方便。當龍犯叫這些人去做活時,他們除了慶幸自己的運氣,還能作何猜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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