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夢迴大唐，看看李白離開長安的那一天，我們一定能在他揚長而去的身影裡，能在那撲面而來的風聲裡，聽到他不服輸，又不願苟且現狀的歌聲......
圖：劉旦宅
01
很多年後，當李白被唐玄宗賜金放還，心灰意懶出長安的那一刻，他一定會想起自己年少時立下的志願：做宰相。
是的，我的人生目標是做宰相，這不是神經病，這是理想。我相信有朝一日我李白一定能輔佐君王，締造太平盛世，讓老百姓過上比現在更加幸福的日子。
年少成名時的李白，不管是面對規勸他走科舉道路的人，還是幫助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人，他都一定是這樣回答的。
可能別人會認為他狂妄自大，認為他飛揚恣意，太過自命不凡，可這些他都不會在乎。
考科舉，做小吏，那是庸才走的路，天才有天才的活法，只是你們不懂而已。
就像他詩中說的那種一步登天式的上升之法：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自負有春秋名相管仲、晏嬰才能的李白，少年時便躊躇滿志，鮮衣怒馬走天涯，四處遊謁拜名士，渴望能得到舉薦，一飛沖天。
在這期間，他曾被時任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的蘇頲放過鴿子，被時任荊州大都督府長史的韓朝宗不屑一顧，但那又怎樣呢？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你若精彩，天自安排。
自視胸有大志大、身懷大才的李白一直都這麼自我感覺良好，相信陽光總在風雨後，所以在後來的《將進酒》裡，他才有勇氣寫下“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邁之言。
圖：劉旦宅
02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這首給了金庸先生寫出同名武俠小說靈感的古風《俠客行》，也是李白被賜金放還出長安的這一年遊齊州時所寫。
生性具備任俠豪氣的李白，年輕時就好劍術，重義輕財，具有俠客風範。
25歲那年，他仗劍出國，辭親遠遊，一出蜀地便散金三十萬。錢多任性，揮金如土，可見一斑。
在踏出蜀地求前程的那一天，面對送別的親友，李白大概也立過不達功名不罷休的志願。
那一幕的場景，可能有點類似於那段經典的對白：
大聖，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靈霄。
若一去不回呢？
便一去不回！
幸運的是，李白也像孫大聖一樣，在一身能耐待施展，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之時，遇到了一位白鬚白髮的貴人。
孫大聖的貴人是太白金星，如果沒有這個老頭，孫悟空壓根連做弼馬溫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後來加封齊天大聖。
而李白的貴人，則是大名鼎鼎的賀知章。
如果沒有賀知章，李白大概連見到唐玄宗的機會都是零，更別說敢牛到像杜甫詩裡寫的那樣：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這不是耍個性，這是作死的節奏。
圖：蘇六朋
03
自古道“文人相輕”。
但在那個充滿詩意文明的大唐王國裡，這種現象基本上是杜絕的。
除掉宋之問這樣的渣渣為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詩就狠心坑殺了外甥劉希夷之外，整個唐王朝，文人們之間非但沒有相輕過，反而很相重。
如：賀知章長安酒肆為李白金龜換酒；
白居易憑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得到顧況的大力推薦；
李賀科舉被坑後，韓愈不畏強權，向弄權肖小們發出了嚴厲的質問之聲。
這就是大唐。文人相重，詩人相親的時代。
也是在這個幸運的時代，自視大才大志的李白幸運地遇到了賀知章。賀老頭又很仗義地將他拉進了大唐統治階級的群聊。
在群裡，李白又幸運地結識了他人生中的另一個大貴人：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塑像
04
郭德綱有一句話，我非常喜歡。他說：沒有機遇，才華就是狗屎。
對李白而言，人生正是如此，倘若他沒有遇到賀知章，沒有結識玉真公主，他再有才華，詩寫得再好，又能怎麼樣？
孤芳自賞只能感動自我，卻不能成就自我。
通過玉真公主的舉薦，李白終於在天寶元年八月，被唐玄宗徵召入京。
接到徵召消息的那一天，李白萬分激動，當即辭別親友，起程進京。臨行前，寫下了《南陵別兒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
遊說萬乘苦不早，著鞭跨馬涉遠道。
會稽愚婦輕買臣，餘亦辭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05
如果李白入唐宮是一出宮鬥戲的話，那麼很遺憾，作為編劇的命運老師，只給他安排了兩集戲份。
什麼叫兩集戲份，就是第一集風風火火入皇宮，逢人就出剪刀手，比劃OK。可謂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然而到了第二集，情節大轉折，三個回合就被對手給鬥趴下，成功KO。灰頭土臉出皇城，萬分蕭索，一片淒涼。
回到第一集，看看李白風風火火入皇宮的那一天：
李白進宮那天，唐玄宗步行迎接，並給他準備了豐盛的美食。史書記載：“玄宗以七寶床賜食於前，親手調羹”。
飯後，兩人拉起了家常，唐玄宗列舉出一些時政新聞來諮詢李白的看法和意見。李白憑半生飽學及長期對社會的觀察，胸有成竹，對答如流。
唐玄宗聽了大為讚賞，說：“你這個小同志學識、見地都還是很不錯的嘛。我看這樣吧，你以後就留在皇宮跟著我混吧。”
唐玄宗隨即任命李白供奉翰林，職務是給皇上寫詩文娛樂，陪侍皇帝左右。
唐玄宗每次在宮中舉辦party或者外出觀景時，都讓李白跟著當隨身記者，記錄下自己的私人生活，以圖向後世顯擺。
楊玉環
李白專門為楊貴妃量身打造的那三首《清平調》，便作於這期間：
其一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其二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以，可憐飛燕倚新妝。
其三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06
紙醉金迷，粉飾太平。過重重關卡，看盛世煙花。醉心風月的日子，於唐玄宗和楊玉環而言，當然極是受用。
可於李白不同，他為什麼受詔入宮？是為了施展自己的經緯之才，理想抱負，做輔弼之臣，成就千秋不朽之功業，而不是整日裡舞文弄墨，溜鬚拍馬，歌頌權貴。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我們常說，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人生到了瓶頸期，如食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普通人自是垂頭喪氣，心灰意懶。然而日子久了，縱是李白這樣的天才，也難免心生懈怠，做出過頭的事來。
雖然他不具備政治家應有的素養，可他卻具備政治家居安思危，兼濟天下，匡扶民生的情懷，這無疑造成了李白矛盾的人生現狀。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終於，在第二集戲份裡，受夠了皇宮奸小指摘和排擠的李白，在最初對他禮敬有加的唐玄宗漸漸開始疏遠他時，他毅然決定離開皇帝，離開皇宮，離開大唐政治的核心長安城，那個曾與他夢想，又讓他夢碎的地方。
對於李白的這次離開，史書只給他作了四個字的總結：賜金放還。
如果能夢迴大唐，看看李白離開長安的那一天，我們一定能在他揚長而去的身影裡，能在那撲面而來的風聲裡，聽到他不服輸，又不願苟且現狀的歌聲：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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