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論功行賞 孫武首功引事端
夫概並沒有失蹤，十天之後闔閭接到來自姑蘇城的急報，這封急報驚得闔閭跌落在地。
“夫概叛亂了！”
夫概確實叛亂了。伍子胥、伯嚭、專毅和孫武相繼帶兵截擊秦楚聯軍，陷入膠著狀態無暇他顧，夫概假意請兵出擊實則帶領一萬吳軍秘密潛回姑蘇城。駐守姑蘇城的夫差毫無防範，被夫概囚禁起來。夫概又秘密勾結越國，達成一項邪惡的聯盟，越國陳兵吳境，一旦吳國大軍回撤，越國大軍即刻與秦楚聯軍前後夾擊，滅掉吳軍主力後，夫概登基稱王，吳國疆土三分之一劃歸越國。
夫概爭奪王位的念頭早已萌動，在小別山吸引楚軍偷襲之時他穿上王服假扮闔閭，在那一刻奪位的念頭變得尤為清晰。他屢次征戰戰功赫赫，還幻想有一天闔閭能按照兄弟循制將王位傳給他。但闔閭早早就立夫差為太子，他連最後這點幻想也破滅了。因兵敗與闔閭爭吵之後他下定決心奪位，既然公子光能刺殺吳王僚而成為吳王闔閭，那麼他也可以奪位成為吳王夫概。
夫差被囚禁之後，大夫被離秘密派人星夜給遠在郢都的闔閭送信。闔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如此結局，他急急派人報於孫武和伍子胥。
孫武倒很鎮靜，吳軍的頹廢敗勢和姑蘇城的風雨飄搖早在預料之中。
孫武命伍子胥和伯嚭趁夜色率軍潛回郢都，他在漢水繼續抵擋。吳國大軍退至郢都，留下幾百名兵士虛晃應擋，主力迂迴繞道西北秘密回防。因為孫武深知夫概帶領區區一萬人是斷不敢興風作浪的，他的背後必有靠山，而兵力充沛又對吳國垂涎已久的肯定是越國。
四萬大軍彷彿從天而降，在黎明之前包圍了姑蘇城。城內叛軍一片混亂，夫概自恃手中有夫差為籌碼，還寄希望于越軍的反撲，指揮城中軍民守城。
一封封書信綁在鵰翎箭上射入城中，這是闔閭的攻心之策。城內城外都是自家弟兄，而且城內的吳軍的叛亂是在夫概脅迫之下的無奈之舉，加之姑蘇城內原有的兵士擁戴夫差已久，所以夫概陷入了孤立無援之中。
孫武不失時機帶兵撤走，楚軍見吳軍全部撤走，也知孫武用兵如神，恐怕退兵有詐不再追趕，將楚昭王迎回郢都。秦軍助楚復興任務完成也全軍凱旋。
越國眼見與秦楚夾擊時機喪失，滅吳無望也回師歸越。夫概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正想挾持夫差逼迫闔閭退兵，這時卻發現夫差早已被大夫被離釋放了。而且守城的兵士臨陣倒戈打開城門，城外吳軍湧入城中。
夫概自知作繭自縛，喟嘆良久，趁亂喬裝改扮逃離姑蘇，從此不知所終。
吳楚之戰歷時一年，終於結束。
楚昭王逃亡半年重回郢都，感恩申包胥冒死搬救兵，授封左尹。申包胥決然拒絕，“我去秦國求救是為大王非為自己，如今大王已經返回郢都，我的心願已了，別無他求。”楚昭王更加敬佩其高節忠勇，強行加封左尹之位。申包胥帶領全家躲進山林，給楚昭王留下書信，“我初為朋友之義，不洩子胥滅楚之謀。子胥借兵破楚實乃我之深罪。不領罪反而受功，是為天大恥辱。”楚昭王遍尋不遇，失落之餘，心存感激和敬仰，加封申包胥的宅門為“忠臣之門”。
闔閭也重回姑蘇，伐楚之戰，先是大勝後有小挫，大傷楚國元氣，威震四野。吳國雖未最終佔領郢都，但楚國附庸小國大部分歸順吳國，北進中原的道路打通。
闔閭心情大悅，吩咐下去在宮中大擺筵宴，論功行賞。
很快，姑蘇城內張燈結綵，洋溢著歌舞昇平。從寒風苦雨，屍骨遍野的戰場歸來，將士們愈發感到皇宮盛宴的熱鬧溫暖。
闔閭更是感慨，奪位登基之後，他也曾在宮殿裡設宴。不過，那時追隨自己的賢臣良將僅有伍子胥、被離以及吳王僚的幾個舊臣，不過寥寥數人；況且還面臨著逃亡在外時刻準備反撲的吳王僚舊部，內憂外患沖淡了初為吳王的喜悅。而現在，一眼望去，兩旁的就坐的將士也綿延至宮門口，就是他們帶領吳軍一路拼殺，勢如破竹攻破強楚，助他稱霸中原的。闔閭不禁感嘆，場面何其壯哉！他高舉酒爵，眾人也隨之舉杯祝賀伐楚大勝，稱頌闔閭功績。闔閭心中愈發欣喜，和大家連飲數杯。這時他在一片稱頌聲中注意到了不和諧：孫武端坐在一旁，臉上更多的是凝重。耳邊充斥著讚頌，闔閭不禁飄飄然，“孫將軍，為何不暢飲？”孫武還在沉思中，伍子胥在旁邊放下酒爵，向孫武示意。
闔閭舉杯，“此次伐楚，兵法變化玄妙，用兵如神，孫將軍功不可沒。寡人敬你一杯。”
孫武回應，連稱不敢當。闔閭再次舉杯，“攜六萬之師橫掃二十萬之眾，破楚首功，非孫將軍莫屬。”
這時酒宴的喧鬧中突然有了一剎那的沉寂，彷彿酷熱盛夏中的一絲寒霜。孫武敏銳的感覺到身邊有一個冰冷的眼神向他飛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這種眼神太熟悉了，遠在二十年多前，遠在千里之外的齊國，齊景公授封田穰苴為將軍時，來自欒、高家族的嫉恨的眼神。太相似了。
這個眼神來自伯嚭。
這個難以覺察，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沉寂之後，酒宴又升騰起喧譁。
只有孫武自己知道，這個沉寂和眼神來自闔閭的那句“首功，非孫將軍莫屬”。
一夜狂歡。
翌日。日上三竿，闔閭才從宿醉中昏昏醒來，歇息良久準備上朝。每天負責遞送隨身寶劍的侍衛卻遲遲沒來，闔閭惱火不已之時，侍衛慌慌張張跑來，“大王，莫邪劍不見了。”宮中的人都慌了，都知道這是闔閭最貼身最心愛之物，幾十人幾乎將寢宮和庫房徹底翻查一遍，仍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保存莫邪劍的庫房沒有任何外人進入的跡象，看管人也自稱沒有任何的疏漏。但“莫邪”劍確確實實不翼而飛了。
闔閭震怒，嚴厲責罰了看管人，仍憤懣不已，仍難以釋懷。遣人快馬飛奔餘目山，尋找干將、莫邪。遍尋餘目山，兩人蹤跡不見。
原來二人在餘目山兢兢業業為吳王鑄造兵器，但歷經吳楚戰火，親眼見到無數的將士在戈戟的舞動中，或者奪命他人或者命喪他人之手。夕陽下，洪爐火旁，干將放下手中的大錘，默默凝視著洗劍池旁的莫邪，清冽的池水逐漸渾濁。“莫邪？”莫邪轉身走到他身邊。“莫邪，還記得學藝之初師傅的教誨嗎？”莫邪看到干將眼中的神情，明白了許多。“沒有忘記。劍為百兵之君，有君子之德。不為欺凌和殺戮，唯為高潔與操守。”莫邪也深知他們所鑄之戈戟嗜飲血腥，愧對恩師教誨。兩人對望良久，干將把大錘拋進洗劍池，又取水澆滅洪爐；莫邪遣散了工匠，收拾好行李。下山之際，兩人不約而同駐足回望，別了，餘目山。他們深情跪拜這座生活了十年，融入了回憶、溫情甚至體溫和呼吸的餘目山，攜帶“干將”劍悄然歸隱山林。“干將“劍已走，“莫邪”劍自然追尋，深夜時分，衝破劍函，乘空而去。
闔閭失落之餘，親自去密室要找出湛盧之劍代替“莫邪”劍。打開劍函，驚奇地發現湛盧之劍也神秘消失了。
湛盧劍乃仁道之劍，通體黑色渾然無跡，彌散著溫厚和慈祥，就象上蒼的眼睛，目光深邃、明察秋毫，注視著王侯的一舉一動。
闔閭頓覺無力，望著手中空空如也的劍函，不禁想起相劍師胡風子的話，“湛盧劍乃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則威。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
闔閭繼而記起在郢都的所作所為，記起了孫武在耳邊的告誡，記起了他還是公子光的時候是如何在靈貓的領路下在庫房裡與魚腸劍結緣的。上天既然可以賜他魚腸劍，也可以收回湛盧劍。
闔閭一想到此，不禁冷汗涔涔。
【本文是原創長篇歷史小說，以連載形式首發於《黃河口晚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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