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弄物语(三)——闲话东昇里的市井文化


小弄物语(三)——闲话东昇里的市井文化

顾老师多年的珍藏邮票

大概十岁是个人生节点吧。粗粗盘点下来,几乎不少爱好的起始都在这个年龄点上:走出去听书、看早早场卡通电影、新华书店买图书,包括今朝我要讲张格集邮,还有朝后我将说的溜冰。

不过,闲话要讲回来,当时的我真叫屁都勿懂一只,根本谈不上集邮。啥个小型张、四方联、T字票、J字票、盖销票、错票,只不过轧闹猛,阿哥身后的跟屁虫一只而已。只好讲,是在游泳中学会了游泳。

当年的东昇里近段有二家集邮社。一家出东昇里朝西过淡水路,过重庆南路,见第三条横马路:思南路右转,再直行三条小马路:香山路、皋兰路,见南昌路左拐便是《华外集邮社》。一开间,门面朝北街面房子,小庙一只。可千万别小瞧了格爿店,门面虽小却藏龙卧虎,远近慕名来者老的、小的,人头济济。因为店面关系吧,人流基本全集中在南昌路上,形成一道风景线:休息天,终日不绝川流不息。

印象之中,店面也就二十来格平米吧,里面“插满蜡烛”。我与阿哥,两个不过一公尺三光景的小萝卜头,从人缝里张进去:只看见一只硕大的三联写字台,台上堆满了各种集邮册,厚的、薄的、红的、绿的,满满当当堆成山零乱不堪。老板,一个身形魁梧、吊带派立司西装裤、一百廿支白麻纱翻领短袖香港衫,就坐在旁边一侧格真皮靠背转椅里。只觉得扑扑满满“塞满”一转椅。薄薄一层头发,上头刨花水上足,锃锃亮纹丝不乱。他不时地依据顾客诉求,侧身从写字台上捡起一册、又一册相关的集邮簿递给“某根蜡烛”。即便再忙,招呼声再大,仍旧他急我不急屁股都不愿一动,手中那支古巴雪茄照抽不误,继续慢条斯理一路张罗过来。有时,则更为从容:一只板烟丝乌木大烟斗一亮一暗、一暗一亮,阵阵香味立马布满小屋,异香扑鼻,香气袭人!

至今,足足六十年吧,华外老板买点啥个邮票给我,一点讲勿出,华外老板的面孔却栩栩如生——闲话勿多、皮转椅转个不停,生意勿小、架子搭足派头一落。

其实,《华外集邮社》专营“阳春白雪”高端邮票,所以根本就不是我们中小学生普及型的“菜”。为此,我们转移到另一家集邮社——《伟民集邮社》,就在思南路、淮海中路一侧的朝南弄堂里:当年,卢湾区十二女中的贴隔壁。

进弄堂左转东墙上一个玻璃大框架,陈列着当下热门的盖销票,分门别类招徕顾客驻足选择,挑中中意的按图索骥入内报上相关索引号购票即可。现在看来,《伟民集邮社》就是入我们孩子“法眼”的集邮社,与“下里巴人”对接:对路。

伟民老板:清瘦斯文、笑容满面谦恭得体,无论大交易、小生意一视同仁。我们开初一些盖销票都在此成交:《25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2枚一套;《关汉卿戏剧创作七百年》纪念邮票,一套3枚;《古代科学名人》一套4枚:张衡、祖冲之、僧一行、李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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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科学家是我国最早的系列邮票之一

估计也就一年左右吧,我们摆脱了华外、伟民,出远门来到了更大的世界——上海市集邮公司。一部17路公交电车乘四站福州路天蟾舞台下,朝东直行过“杏花楼”到山东路左转一路朝北至南京东路便是。三开间,门面朝南气派十足,二壁落地无障碍铝质展示柜中外邮票洋洋洒洒琳琅满目煞是好看。正是在这里,我经历了一次集邮“启蒙运动”,开始买护邮袋,开始启用镊子钳交易、开始懂得集邮不光只是买邮,集邮的乐趣在于“集”。

那个年代,新中国可能“集邮”刚起步,一年也没几套,发行量特小,也可能建国初期,东西方二大阵营冷战不断壁垒分明。所以西方文化包括集邮,基本断绝了交往、交流,市面上根本就无货供应。而以苏联为首的东欧国家纪念邮票特别流行、行俏、吃香,尤其是匈牙利邮票。我们通过信汇的方式,首次委托市集邮公司代为采办了第一批东欧盖销票。记得金额是人民币壹元正。我们盼啊,日盼夜盼,盼北京总公司早日来货。那是一个星期天,我们如期如数收到家兄亲自订购的来自京城的十多套外国邮票——那种神秘感,因为来自首都,而且毫无熟人打理,帮衬,那个兴奋劲、高兴劲至今历历。

现在想想,当年一个孩子的交易——小儿科到一只洋的生意,北京集邮总公司居然乐此不疲弯下身子亲历亲为——注意,信封中还夹带着一张核对报单呢。

就在这个时间点,经阿哥提点作了个规定:集邮,用钱购买的只限于匈牙利邮票或者“CCCP”——苏联的或者波兰的、捷克的东欧优质邮票。国产的纪念邮票,则一律通过收集、交换的方式予以“完套”。所以,今天回眸一看文革之前我们的集邮册,花钱而来确实都是外国的,而且几乎都是当年相当出色的那些纪念邮票。反之,国产J字票,T字票花钱而来的几乎为零。大量的是通过收集、交换来的——不需破费,只需劳心、劳力、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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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邮政总局:北四川路桥堍

完成集邮三级跳,最后一跳的是我们来到了上海集邮爱好者的“圣地”——北四川路桥堍下的上海邮政总局三楼集邮大厅。听年长者讲其规模足以和北京集邮总局比美。整个三楼大厅全部都是,近千个平米吧:中国的和苏联的、捷克、波兰、匈牙利等东欧各国悉数登场。分类更精细、展厅更完善。也就在这里,经过选择,经过推敲我们最终拍板以集“动物”和“运动”邮票为主。

记得当时,我们俩出行一趟邮政总局,总要先到南京东路集邮公司稍事逗留,估计那是因为二处的发行内容、发行日期有别吧。然后再去总局。可家兄和我乘的17路电车却总是到福州路天蟾舞台便下车了,然后,需要沿福州路直行二站:浙江路站和杏花楼站。再朝前左转,拐入山东路一路北行到南京东路。问题在于到了集邮公司要停留啊、要领行情啊,总要个把小时吧。都是站着的,没一只座位。然后,再沿南京路,一路东行至四川路左拐,沿四川路直行到苏州河四川北路桥堍——连头搭尾,若再算上在总局集邮大厅耽搁的时间和回程,起码要四个多小时吧。对于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小囡——其实阿哥也只比我大了三岁,确实有点勉为其难的。所以我就问家兄,为何不再多乘二站呢?阿哥回答:4分洋钿从复兴中路顺昌路站上,乘足四站路,天蟾舞台必须下,否则就是7分头花费了。那阿拉俩介头来回就要多开销一角二分。

其实,据我所知,姆妈从不顾问车钱一角六来去,还是二角捌的,可家兄从小就身体力行能省则省的。因此,时有开开心心跟阿哥出门,满包眼泪回程的故事发生。毕竟三、四年级的小学生啊。阿哥总是宽慰我:快到了,快到了,最终从不松口,还是“4分头”结束。

应该四年级吧,阿哥进入六年级升中学“秀才考”了,学业开始一路紧张。有几次出行就叫我一个人去。家兄一边为我壮胆,一边细心地掏出一张8K铅画纸为我详尽画出一张从天蟾舞台落车到邮政总局的行走路线图——蛮奇怪,我现在想想当年的父母怎么放心得下,当然,更可能双亲压根就不知情呢。足足已经几十年前的故事了,如今兄长七十挂零,我则年近七旬,可这个细节至今不会忘怀:17路落车后,先穿马路至福州路北边走,见对面杏花楼以后,看到黑大理石大楼就左拐到山东路。再穿马路,沿山东路东侧北行,见黑大理石大楼右拐进入南京路,再穿马路右拐直行,见黑大理石大楼左转直行便是四川路,然后见桥就是邮政总局。——清晰记得,独自一人购回的是一套0.34元的东欧宠物狗盖销票,一套6枚品相不俗:4枚三角状的图案,2枚矩形。收藏至今,整整五十八年,还在我身畔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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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五十八年前,穿行三个区,花了0、34元买了一套宠物狗盖销票

记得当时,青少年集邮最高级是拥有一套《蝴蝶》、一套《童话》、一套《奥林匹克》,恕我直言,这三套邮票究竟啥个国土毫无影响。可以用望穿秋水来形容那时的心境。但是,我心里却是有底的:万万勿可能!其一公家集邮公司阙如,其二市场则奇货可居而居高不下——在学生的心目中,就是个天文数字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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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匈牙利蝴蝶邮票

而阿哥却一如既往不紧不慢胸有成竹——

——事后伊告诉我:东欧热销邮票之所以我伲要做到“出票必买”,之所以要你马不停蹄第一时间占为己有,就是因为市面上求大于供,发行量又小,所以必定“行情看涨”。尽管今天我们勿能一步到位弄到《蝴蝶》这些“最高级”,但我们完全可以沿着既定目标一步一步靠拢逼近的。 事实正如他所预料,后来除了我们认为值得保留的“动物”、“运动”邮票外。多余的基本都在邮币市场予以置换、予以“二换一”,“三换一”千方百计提升自己的集邮品味,最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三套邮票一一捉拿归案,可以说——完胜!

不过, 当年要一个小学生为了集邮这份爱好,居然单打独斗穿行三个区 ——卢湾区、黄浦区、虹口区,虽然谈不上惊心动魄,起码心惊胆战格份恐惧感还是存在的——我今朝想想仍旧有点汗毛凛凛。但居然也一路走过来了。事隔十多年吧,时值文革,为贯彻“最高指示不过夜”,我遵嘱几次半夜三点出门赶清早头班轮船,去县城送新闻报导。墨墨黑的天伸手勿见五指,一个人在农田阡陌、田间小埂上穿行,一走就是单程三个多钟点。手中除了一个笔形电筒、一张草图、一把老乡特意为我扎的长柄稻柴扫把——大热天。田头时有蝮蛇出没,考虑到近视眼看不清而遭蛇攻击而做的。 老乡关照:务必扫把在前先扫行,一路扫过去,然而一路跟过去。

那份胆识,那份艰辛,那双脚背,真要感谢当年集邮的那几年历练。

如果说,集外国邮票尚需要一点算度、一点心智、一点智商,那么集国产纪念邮票则务必拥有一点韧劲、一点执着、一点情商,甚至一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心态。

当然,开初我们完全是居高临下视之为小菜一碟、一碟小菜的。认为父母单位一出马,废信壳手到擒来,那些盖销票便会源源不断“入袋”“入账”。其实当年民间、单位交流的信件,邮票大多是普通型的,根本就不是爱好者的“菜”。即便有,数量也不多。而且时间一长,马上发现除非一枚成套,基本都是残缺不全的。 你若指望通过邮币市场交换,谈何容易,非花几年的时间才有这种可能。

经常出现的闹剧是你一门心思指望的那一套邮票是千呼万唤不出来,你不想拥有的,却竟然一头撞入你怀抱,叫你欲哭无泪,欲罢不能!我细细算了一下,纯属自己心仪的国产盖销票,最终集成、入袋为安的只有头二套吧—— 12枚一套的《金鱼》,16枚一套的《第一届全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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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枚一套的《第一届全运会》

就说那套《金鱼》吧,六十年代初发行的特种邮票。为了集成这12枚邮票,前前后后牵肠挂肚,花费了我十五年辰光,真可以讲一抽屉故事呢!从一切顺顺当当到死蟹一只毫无办法,足足三、四个年头吧:任凭我休息天整日厮混在“华外”、“伟民”人堆里,可不是重复就是缺门。不知多少次,我想动用钞票去市场求购,一了百了。可最终总因怕坏自己初衷而隐忍下来――期间,阿哥不时告诉我,要有集不全的准备。因为这12枚邮票的市场发行量各不相同相差几近一倍,集邮公司也在人为制造“困局”啊!直到文革终止集邮时,我还缺一枚12-3:“水泡眼”!不过我仍然当它为宝、深锁闺阁。75年, 家父退休,袋了一信壳工作证、会员证。档案草稿要我保存。无意之中,看了一眼――信壳上的废邮票居然就是那枚“12-3”“水泡眼”。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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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历经十五年终成正果:《金鱼》

等到八十年代,集邮重出江湖,却已经物是人非了——那个年代,冲着奇闻而来:一枚《全国山河一片红》因错票而沽值数万,一只红屁股猢狲生肖邮票居然奇货可居而上万!那些50、60年代初的邮票动则上千,于是见邮票就抢,买得到就屯,大有人在。侬想想看,当集邮爱好蜕变为图财之时,集邮的结局肯定便式微了!

我却还在不紧不慢地收集,不文不火的集纳,还是老样子:只集“运动”邮票、只收“动物”邮票。我知道东昇里3号里那几位表兄也肯定大有人在集邮。他们不仅原本的邮票质量要比我的上乘,数量要来得多,当下的也丝毫不弱。

——当然, 图的还是童年时落下的那份爱,还是来自东昇里的那份情结。尽管东昇里弄堂如此短小,而且早已淡出,可她却留下了长长的背影,每当回眸之时:总在身后,咫尺之间。

东昇了,就不会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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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蝴蝶邮票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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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多年的珍藏邮票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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