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安妖精
在我7歲的時候，我死了。
我看著自己的靈魂從身體抽出，爸媽抱著我冰冷的身體大哭，奶奶倚在門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嘆了一口氣，沉重而讓人窒息。
我的死去，無疑是讓她舒了一口氣。
對於7歲之前的事情，腦海裡記得最多的就是母親的嘆息和奶奶的話裡有話。
是個女娃。
奶奶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就連大年三十這麼喜慶的日子也不例外，嬸嬸阿姨們一聽到這句話就輕笑了幾聲，母親在廚房裡面忙碌著，裝作沒有聽見。
要是我在她身邊胡鬧，她就會停下手中的事情，溫柔地摸著我的臉，告訴我，不要亂跑。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好像只有點頭才能讓母親久不見笑容的臉上產生一絲動容。於是，母親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在年三十祭祖的時候，奶奶說要母親帶著兩個姐姐去宗祠祭祖，因為我年小，於是將我留在家中。
這聽起來，合情合理。
可母親卻死活不願意，執拗地抱著我，坐在院子裡，一言不發。她死死地抓著我的手，好像一鬆開，我就會被人搶了去似的。
直到我說：媽，我疼。
她這才將我放開，呼了呼我的手，告訴我說不疼。
眼看著祭祖的時辰要過，父親拗不過母親，就拉著姐姐們去了祠堂。
從那之後，奶奶和母親的關係變得很糟糕，奶奶經常都不願意搭理母親，當然也包括我。漸漸的，母親也不再多話，只是一遍遍地囑咐我，不要到處亂跑。
那時候我不懂，我還那麼小，我能去哪？
有一天，我坐在我們家門口，看到其他小夥伴揹著書包有說有笑地從村口回來，我跟我媽說：媽，我也想去讀書。
我都七歲了，隔壁家7歲的二狗都上小學二年級了。而我，連學前班都還沒有上。
這話無疑又惹來母親的嘆息，我煸了煸嘴，將心裡的小火苗收了回去，連忙說：媽，讀書一點都不好，不讀書的話我起碼還可以幫你割草呀，對不對？
當天晚上就聽說我媽要跟我爸商量我去讀書的事，我趴在門口邊上，悄悄地看著他們。
我爸“啪”的一聲，把筷子重重地放在那張早已經被侵蝕得看不出半點好的桌子上，那個被他咬了一口還沒有來得及吃的饅頭也放回了碗裡，我伸長了耳朵，卻什麼也聽不到。
接著，後面突然出現一個黑壓壓的影子，我嚇了一跳，回頭就看見奶奶那張沒有表情，但是看起來很兇的臉，我一害怕就低下了頭。
奶奶此時的樣子，跟母親給我講的故事裡面的鬼婆婆很像，一樣的嚇人，一樣的兇。
我不敢去問母親關於我讀書的事情是什麼結果，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對於這個家就是一個負擔，我想去讀書這件事情，再也沒有被提起過。
直到有一天，在我割草回家的路上，奶奶堵住了我的路，她問我，想不想去讀書？
我看著一直以來都不愛搭理我的奶奶，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因為我知道，家裡供了兩個姐姐去讀書，根本就沒有能力再供我去讀書。
奶奶說，我可以去讀書，但是我要去一個叔叔家裡借住幾天。
我問，那我媽媽呢？媽媽不跟我一起去嗎？
奶奶告訴我，媽媽也會去的，只是要晚幾天。
對於這句話，我深信不疑，以至於我背上的竹簍都還沒有放下來，就由奶奶拉著我往村口的方向走。
奶奶的手，好硬，又冷，長年累月的勞作在她手上積攢下來厚厚的繭，跟母親的一點都不像，雖然母親的手裡也有繭。
我在叔叔的家裡等了三天，我媽還沒有來，來的是我爸。
我緊緊地抱住他，跟他說，我想我媽，我不想讀書了，我要回去。
我爸蹲下來溫柔地看著我，說我媽過段時間就來看我，臨走前，他還摸了摸我的頭。
這一次，我等了好久，我媽還是沒有來。
在一個早上，我聽見那個叔叔跟別人說，他買了我。
我不知道買這個詞意味著什麼，但依稀覺得，我媽不是我媽了一樣，我非常接受不了，於是就跑了出去。
馬路好大，我分不清楚家在哪個方向，只感覺要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裡終於出現了一個小山村，被山盤繞著，我感覺這就是我的家，我想走過去，可是被一條河擋住了。
我用腳往河裡伸了伸，河水有點渾濁，看不清深淺，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從邊上找來了一條棍子就想要過河。
在被水沖走的那一刻，我彷彿看到母親在岸邊向我招手，用她溫柔的口氣說：三兒，我在這，快過來。
等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已經飄在了半空中，我一直喊我媽，她都沒有應我，我從他們口中得知，我死了。
可能是我過河的時候，被旋渦打中，就淹死了在河裡。
我奶奶說：可惜了。
我爸說：這孩子命苦。
我媽說：三兒，你不要離開我。
我很不安，也很害怕，我想要抱住我媽，卻發現我根本抱不住她，我的手穿過了她的身體，她抱著我冰冷到發白的身體，一直在哭，完全看不見我。
風一吹，我的身體動了動，我好像有飄走的趨勢。
再一吹，我那一聲“媽”，飄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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