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說著“注孤生”的人,都在害怕什麼?

那些說著“注孤生”的人,都在害怕什麼?

儘管社會上難免存在醜惡、欺詐和虛偽,我們還是想要盡力融入其中;儘管不被人理解,被排斥,被嘲弄,我們還是想要拼命地進入某些圈子。虛擬也好,現實也好,我們都在尋求群體的庇護——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何如此懼怕孤獨?

  • 孤獨之謎

孤獨帶來的副作用遠遠不止心理上的效應,它能改變大腦的生理過程,從而徹底摧毀一個人。即使是最孤傲的人也無法承受真正意義上的孤獨。早在50年前,兩位勇敢的探險家就做過一個關於孤獨的實驗:他們在黑暗的、與世隔絕的洞穴中分別生活了88天和126天。當他們走出洞穴時,幾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徹底失去了時間的意識,睡眠週期延長到了30小時,精神狀態也十分不穩定。根據一位探險家的描述,一向十分討厭老鼠的他,竟然在洞穴中飼養了一隻老鼠作為寵物。

2008年的一項研究招募了6位志願者,他們被分別鎖在黑暗且封閉的小屋中48小時。根據這些志願者事後的描述,他們在這個過程中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狀態,做出了許多瘋狂的行為,甚至出現了強烈的幻覺。

  • 在孤獨中進化

人類為什麼會存在這種“負作用”的特徵?難道是因為我們自古以來就適應了集體生活,從而無法獨自生存嗎?多年以前,美國芝加哥大學的認知神經科學家卡喬波提出一個理論:孤獨感,恰恰是人類進化的動力。孤獨帶來的心理和生理折磨,驅使我們尋找同伴、形成社群。這種行為使人類產生了分工協作的社會結構。

從這個角度來看,孤獨感能夠在進化過程中得到保留,是因為它對動物的進化有益。孤獨感如同飢餓、口渴和疼痛一樣,是一種負面的狀態,它迫使動物尋找解決方案,提高它們的長期生存概率。人類作為一種社會動物,逐漸在進化的過程中與其他動物區別開來,最終站到了食物鏈的頂端——社群為我們提供了援助、保護,同時讓人類的心智得以形成和留存。

卡喬波的理論表明,人類的社會結構並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在孤獨感的威脅下形成的。它奠定了人類在物種進化上的地位,也成就了人類輝煌的文明。換句話說,如果人類不曾畏懼過孤獨,那麼今天的文明社會就不會形成;如果這種孤獨感在今天煙消雲散,那麼我們的社會必然會走向分崩離析。

如果這個理論是正確的,大腦中必然存在一個先天性的生物學過程。這種運轉機理會給予大腦信號,使處於隔離狀態的動物感覺不適。反之,一旦它們(他們)與同類接觸,這種不適症狀就會得到緩解。然而,大腦一直被稱為“人類最後的技術堡壘”,攻克這座堡壘的戰役十分艱辛。對於卡喬波的理論,科學家遲遲無法從大腦活動中找到證據支持。

  • 解開謎團

2012年的一天,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的博士生馬修斯正在研究可卡因對老鼠大腦的影響。她像往常一樣,為小白鼠注射了可卡因,然後把它們每隻單獨放在籠子裡。同時,她還準備了一個對照組——小白鼠被注射了生理鹽水,而不是可卡因。

24小時之後,她開始檢查小白鼠的腦細胞變化。根據她的預計,可卡因將會增強神經元之間的聯繫,從而解釋可卡因為何能讓人上癮。然而,實際結果令她大吃一驚:不論是實驗組還是對照組,小白鼠的神經元都發生了同樣的變化,不論是否受到可卡因的刺激,連接到某種神經細胞上的神經纖維都生長得更加粗壯。

馬修斯仔細檢查了各個實驗步驟,甚至更換了實驗條件,卻沒有發現任何導致“錯誤”的因素。最終,馬修斯和她的同事意識到,這種現象的背後可能隱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導致腦細胞發生變化的不是藥物,而是24小時隔離狀態導致的“孤獨感”。

老鼠,如同人一樣,也是一種比較高級的社會動物,偏好群居。之前的研究表明,如果將一隻老鼠與同伴分離,單獨關在籠子中一段時間,當它被放回同伴之中時,它會花更多的時間與同伴互動,與同伴關係更加親密。它們與人類一樣,都畏懼孤獨。

馬修斯發現,這些產生變化的腦細胞都會釋放出多巴胺——一種產生愉悅信號的化學物質。新的研究表明,多巴胺同時也是我們慾望的來源:它能夠驅使我們去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分泌多巴胺的神經元主要分佈在腦幹上的中縫背核(DRN),它被證明與抑鬱相關。

研究中縫背核中的細胞是十分困難的,關於它們的性質一直沒有清楚的結論。馬修斯決定另闢蹊徑,探索中縫背核和孤獨感的關係。後來,她來到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從事博士後研究,採取了一種十分特殊的研究手段——光遺傳學技術,利用光線控制分泌多巴胺的細胞。

研究發現,刺激中縫背核中分泌多巴胺的細胞會令老鼠感覺不適,並促使它們主動地迴避這種刺激,就像迴避生理疼痛一樣。另外,這些老鼠在行為上表現出孤獨的症狀,如同被長期隔離一樣。一系列實驗結果表明,位於中縫背核中分泌多巴胺的細胞,實際上是動物孤獨感的來源。

經歷了整整10年,“孤獨進化論”的證據終於被找到了,通向大腦之謎的一把鑰匙又被人類收入囊中。卡喬波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當自己得知這個消息時,激動得“差點暈過去”。

  • 孤獨的社會

孤獨不僅體現在你的大腦中,它還根植於你的基因裡。事實證明,我們對於孤獨的敏感性是可遺傳的,就如同身高和膚色一樣。研究表明,約有50%的人對孤獨的敏感性與他們的基因有關。從經典的進化理論來看,這是一種有益的基因——如果它是有害的,不利於種群生存,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必然會被抹去。這也從側面印證了卡喬波的理論。

實際上,我們真正從基因裡繼承的並不是實質的孤獨感,而是對孤獨感的承受能力,以及對孤獨的敏感程度。舉例來說,有人一天不參加聚會就渾身難受,而有些人卻可以在家裡看書玩遊戲,宅上一個月。由基因控制的中縫背核中的多巴胺分泌,恰恰是這種多樣性的根本原因。

馬修斯在研究中還有一些有趣的發現:那些社會地位較高的老鼠,更容易受到中縫背核刺激帶來的影響。當這些老鼠受到刺激之後,會更加拼命地尋找同伴和群體的庇護。換句話說,地位越高就越害怕孤獨。然而,那些地位較低的老鼠卻對這種刺激比較麻木,甚至是無動於衷。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不僅無懼孤獨,反而享受孤獨,因為獨處使它們得以逃過同伴的欺凌。

馬修斯還推斷,動物所擁有的社會連接關係,並不一定是它們真正想要的,這完全取決於中縫背核中多巴胺細胞的活躍程度。一些動物(也包括人)需要孤獨感而另一些不需要,而那些認為社會連接關係更有價值的動物,會受到孤獨感更顯著的影響。我們可以這樣理解:社會地位將帶給動物更多好處,也就是行為學上的獎賞。失去這些關係,也就是孤獨的狀態,就會讓動物失去獎賞。這就如同條件反射一般,大腦的神經元會產生一個反饋迴路,支配動物的行為。

這項實驗還有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是先天的大腦神經元決定了社會地位,還是社會地位改變了大腦神經元?換句話說,一些人是不是生來就是領袖?一個社會底層的人登上高位後,他的大腦會不會發生變化?馬修斯和她的同事已經開始著手研究這個問題了。

從基因到大腦,再到人類社會,孤獨的影響是十分深遠的,其中的關係也十分複雜,這項研究僅僅是揭開了冰山一角。然而,我們卻可以從中瞥到人類悲劇式的命運:一方面我們不得不承受孤獨帶來的痛苦,另一方面卻要依賴它來獲得種群進化上的優勢;它成就了偉大的人類文明,也讓我們的心靈陷入了無法掙脫的枷鎖。


本文選自《科學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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