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長,布蘇里洞庫裡到底藏了啥?

火車是隻有一節車廂的軍列,軍列裡坐著孤零零的小新兵。

從S市的教導隊出來,一個連的新兵沿途像撒種子一樣播撒出去,到這裡只剩下他自己了。帶隊的幹部把他送上這輛軍列,交給了車上的軍官就返程了。

小新兵縮著手,越往北天氣越冷,冰天雪地沒有絲毫春的跡象——新訓結束時市裡街上的杏樹都結了花骨朵。

老兵連應該是個什麼樣?他不停地猜想著——他要去的地方叫布蘇里,是一個地圖上都沒有標出來的地方。

迷迷糊糊之中,火車停了。

“嘿!到站了,收拾東西,下車。”一個棉帽四邊兒和麵罩上掛著霜的老兵招呼小新兵。

新兵一個激靈,起立,敬禮:“首長好。”

“哪來的?家哪兒的?”

“從教導隊來,家是安徽的。”

“幫卸車裝爬犁。”

“是。”

卸載完物資,在漫天風雪中,老兵趕著馬爬犁,拉著新兵,一路向大山更深處進發。

“首長,咱們這是去哪兒?還有多遠?”

“去要塞,還有10里路。我不是首長,就是一老志願兵,你叫我許老兵就行。”

“是,班長。”

“這裡沒有班長。”

“是。”

“為啥來當兵?”

“參軍服役,保家衛國。”

“瞅把你高尚的,說實話。”

“想考軍校。”

“嗯,有出息。”

“想考軍校那就跟我上山吧,山上沒事,有大把的時間給你複習的。”

天黑了,新兵才到布蘇里。他是今年分下來的唯一的新兵,這裡總共只有不到二十號人。

新兵被分到了山上的哨所,和許老兵一起執勤。

哨所需要全天值守,許老兵和新兵兩個人吃住都在哨所。開飯時會有一個人下山去食堂打飯,然後帶上哨所。哨所只有兩個人,除了不鹹不淡地聊幾句天之外,大多數時間也無話可說。

老兵告訴他,這裡每年的無霜期只有三個半月,一年中有七個月是在冰天雪地中度過的。雪將布蘇里與外界隔絕開來,四周是茫茫無盡的雪國。沒有電視、沒有廣播、沒有報紙,連基本的娛樂都沒有,下一盤象棋的機會都找不到。

這樣的日子小新兵簡直受不了。

晚上他在上鋪輾轉反側,睡不著。

許老兵說:“在床上烙餅呢,翻來覆去的。”

“睡不著。”

“知道你睡不著,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我像你這麼大,剛來這兒的時候,也睡不著,整天除了掃雪就是望天,閒得蛋疼。”

小新兵說:“班長,我後悔了,後悔來當兵了。之前的理想是當飛行員,可高中時招飛體檢沒有過關,後來報名參了軍。”

“你想當空軍?”

“嗯,哪怕當地勤兵也行,起碼離飛機近了。我不想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了,我想走。”

“你千萬別想不開。知道領導為啥敢讓一個新兵上哨所來嗎?因為在這裡從來不用擔心兵會跑。知道布蘇里是什麼意思嗎?在鄂倫春語裡是森林茂密的意思。

坐火車你也看到了,火車開上一天也見不到一個村落。離這兒最近的阿里河鎮也要20公里,這裡軍列一個月才會來一趟。別鬧心上火了,這裡早年是秘密軍事基地,是為了打核戰爭而建設的,有老多秘密了,明天上哨時我講給你聽。

在這當兵保證比干空軍地勤值得,睡吧。”

小新兵的心思活了,在憧憬期待中欣然入夢。

淡霧薄雪的早晨,新兵放眼望去,方圓百里是大興安嶺峰巒疊嶂、綿延起伏的群山,許老兵說:“哨所是唯一的制高點,可以俯瞰整個要塞。方圓二十幾公里的區域,分佈著要塞大大小小的許多洞庫。你看有的地方架設了鐵絲網、電網,那都是重中之重。我們哨所的任務就是觀察警戒這些洞庫,保護洞庫和軍事設施的安全。”

許老兵說:“這個地方叫嘎仙溝,夏季風景絕佳,秋季五花山色,迷死個人。20世紀60年代時為了建設這個要塞基地,來了好幾千號兵馬,在這裡幹了整整三年,才有了這麼大規模的基地。咱們守著的洞庫裡全是寶貝,都是軍隊最重要的戰略武器。還有那個洞庫,老大了,裡面全是戰鬥機。別看這些戰鬥機都存放在這裡,有朝一日,改裝成無人機,裝上炸彈飛到敵人頭頂上,夠他們喝上一壺的。”

“為什麼要在這裡存放戰機和導彈呢?”

“因為在大山裡,才是最安全的,敵人的衛星什麼的都偵測不到。這地方連你都想不到,敵人肯定也想不到。”

新兵幸福得不得了:“一旦爆發了戰爭,咱們守護的武器就會派上大用場呢。班長,啥時候能帶我進去看看?”

“我只見到過一次,每次老兵退伍時,上級都會來咱們這裡清查點驗一次裝備。上一屆老兵退伍時,我的班長領著我進去看的。等到我退伍了,你就能親眼見到那些大傢伙了。”

“守著這些寶貝,就是不考軍校,當他10年小兵也是值得的。”

“不耽誤你考學,咱們這個要塞已經好多年沒有人考上軍校了。”

小新兵每天盡職盡責地執勤、站崗,勤快地背煤上山,砍樹枝,複習功課。

要塞建在甘河支流的一處河谷中,短暫的夏季裡,寂靜的群山上空常有鷂鷹盤旋。山溪清澈見底,狍子、梅花鹿時常到溪邊飲水。草叢中隨時會飛起一對山雞,跳出一隻野兔、狐狸,連小松鼠都不怕人,在哨所邊上自由自在地徜徉。

高緯度的布蘇里是一個讓人愛、讓人恨、讓人厭棄、讓人留戀的地方。度過了第一年,小新兵變成了老兵,退伍的老兵哭紅了雙眼。直到老兵上了火車,新兵期盼的上級領導也沒有來,他實在是太想親眼看一下洞庫裡到底藏了什麼。

許老兵說:“不要急,總會來的,你好好複習吧,你考上軍校之前肯定會看到的。”

又一個冬季,許老兵說,年底他就該退伍了。

這一年的雪真大,哨所到山下的電話線被雪壓斷了。老兵帶著他巡線,上杆接線。

“老兵,讓我上吧。”

“你小子哪能行,剛來才幾天,這通信兵的活你哪會?以後有的是你表現的機會。你成績好,肯定會考上軍校的,這爬上鑽下的活危險著呢。”

正說著,不料木頭的線杆折了,老兵從上面摔了下來,腰摔到了樹杈上,小新兵趕忙下山去叫人。

老兵住院了,他斷了一節腰椎,手腳都被凍傷了,醫生說要臥床半年腰才能好。新兵在醫院陪護了兩個月。許老兵說:“我這腰退伍了也好不了,你回哨所複習吧,別耽誤了考學。”

小新兵哭著說:“你是為了我才摔傷了腰的。”

“這是好事,我住了院還能超期服役,多當幾個月的兵。”

老兵沒有等到新兵軍考就出院了,他退伍了,落下了殘疾。

臨走的時候,他對新兵說:“我給你寫了一封信,我把信交給了指導員,這是一個秘密。答應我,軍考之後你再打開。你一定行的。”

他記著老兵的話,刻苦學習,成了學員苗子。軍考成績公佈了,非常可惜的是他差了幾分沒上線。

安安心心地守要塞吧,不當軍官在這裡奉獻一樣很偉大。

他找指導員要來許老兵的那封信。

許老兵信裡告訴小新兵:我真想親自到洞庫裡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武器裝備,其實這洞庫裡到底有什麼我也沒親眼見過,我的班長當年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也許你已經考上了,也許出了點差錯沒考上,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了你的目標竭盡全力奮鬥了。早晚有一天我們會知道,那洞庫裡到底藏著什麼。

徹底和軍官失之交臂了,失望過,彷徨過,又重新站起來,堅持下去。小新兵決心要守在布蘇里,要親眼看看洞庫裡到底有什麼。

後來小新兵也轉了志願兵。他也和當年的許老兵一樣,在一個下雪的中午到布蘇里火車站接了一個新兵,領著他上了哨所,對他講,這洞庫裡,有咱們國家最核心最絕密的武器裝備。油庫存儲的油料夠十幾個坦克師用一個月……有朝一日你會看到的,這些重裝備高科技就在咱們守護的洞庫裡。

1999年,他已經是要塞最老的兵了。這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要塞移交給了地方政府,作為國防教育基地和開發旅遊之用,其實要塞早已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交接的那天,上級來了領導,洞庫厚重的鐵門打開了,他迫不及待地進去,像跨過了一道歷史的閘門。他走遍了所有的洞庫,黑漆漆的洞庫裡沒有飛機,沒有導彈,空空如也。

出來的時候,洞庫外的日頭晃得他眩暈。他悵然寂寥,苦楚酸澀,又有些無奈,打開洞庫的鑰匙就在連長指導員的手裡,一屆一屆的兵傳下來的故事竟然是如此荒誕不經,如此荒謬虛無,如此荒唐可笑。

面朝幽暗的洞口,他搖著頭,真是一個黑色幽默。他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

週末外出到鎮上郵電局,他給許老兵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要塞移交給地方了,區裡的報紙上都登了,打開洞庫的時候他進去看了,裡面有退役的飛機、有未啟封的坦克、有大大小小各種型號的導彈……

許老兵在電話那頭,久久沒有言語,只說了一句:“值了,腰摔了也值了……”

“老班長,要塞不在了,連隊也要裁撤了,我要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了,講給以後來觀光的遊客。”

“嗯,從前,在一片高緯度的林海雪原,有一個叫布蘇里的要塞,哨所裡有一個老兵和一個新兵……”

解放軍出版社·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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