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了半生榮華富貴,晚年親人相見成奢望,女兒回憶:幾乎認不出他

被稱作唯美主義詩人的邵洵美,出身顯赫,眉清目秀、長髮高額、有“希臘式完美的鼻子”。他與盛佩玉的婚姻更是強強聯手,這倆表姐弟,一個出身於官宦世家,一個是盛宣懷的孫女,出身於名門的大家閨秀。兩大豪門的婚姻,轟動一時,甚至上了報紙頭條。而這樣一個有著“紈絝子弟”味道的美男子,事業卻絲毫不曾因家世雄厚而懈怠,他為中國近代史的出版事業埋下濃厚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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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年輕的公子邵洵美

創辦自己的書店,不為掙錢

邵洵美創辦一個屬於自己的書店的初衷,是因為在1927年,光華書局對出版邵洵美詩集《花一般的罪惡》猶豫再三,擔心此書銷量不好,據郭沫若《創造十年》雲:其與成仿吾、田漢等人在日本時,曾託少年中國學會的左舜生為其所設想創辦的純文藝雜誌尋找出版單位,左也奔走了幾家,“中華書局不肯印,亞東也不肯印;大約商務也怕是不肯印的”,邵洵美因此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於是他決定自己創辦一個書店,為自己及文友出版書籍。

1928年,邵洵美在主持《獅吼》雜誌出版的同時,創辦了金屋書店和《金屋》月刊,在此後的20年間,邵洵美創辦上海時代圖書公司、第一齣版社,名下出版了《時代畫報》、《時代漫畫》、《時代電影》、《文學時代》、《萬象》月刊、《論語》半月刊、《十日談》旬刊、《人言》週刊、《聲色畫報》等雜誌,多達12種,涉及文學、詩歌、漫畫、電影、時事、評論等各個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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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時代畫報

1930年底,為創辦《時代畫報》,邵洵美關閉了金屋書店,兩年間,出版圖書三十幾種。邵洵美還辦有時代印刷廠,車間有臺從德國進口、當時最為先進的印刷機,全國只有這一臺。(而愛國敬業的他,在1949年,北京組建新華印刷廠的時候,因出版《人民畫報》缺少設備,夏衍親自登門拜訪,邵洵美忍痛割愛,將這臺印刷機免費送了出去。)

後來的邵洵美,還和徐志摩等人合作出版了《新月》月刊、《詩刊》等雜誌。在邵洵美事業最輝煌的時候,邵洵美名下同時出版的刊物有7種,每隔5天就至少會有兩種期刊面世,這在中國出版界,無人能及。

邵洵美創辦的上海時代圖書公司,更是30年代中國出版界規模最大的出版機構之一。《論語》、《新月》、《詩刊》等雜誌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是現代文學史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論語》所創下的論語派,近代中國文學史上的大師林語堂、梁實秋、魯迅、周作人、郁達夫等人都和它多多少少有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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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駐足拍照的邵洵美

而邵洵美所開的書店,是不為掙錢的。章克標《不成功的金屋》中就有提到:“他開書店,原不是以營利為目的,可能只是一種玩好,而且有了這個書店老闆的名頭,他也可以在交際上有用場,書店則可以為朋友們出版書冊服務了。”但邵洵美不掙錢也就算了,還是虧本經營。邵洵美所開的書店,重視外觀,講究用紙,又不計利害,不計成本,在經營策略等方面,又沒什麼促銷手段,完全是為了方便自己出版和幫助好友們出版文章詩集。不以謀利為旨,為人坦誠仗義的邵洵美,常常在虧損累賠的情況下,依然傾注全部心血與財力經營這個事業。妻子盛佩玉在晚年回憶道:“洵美辦出版無資本,要在銀行透支,透支要付息的。我的一些錢也支了出去。抗戰八年,洵美毫無收入,我的首飾陸續出籠,投入當店,總希望有朝一日贖回原物。”

由此可見,邵洵美傾注心血與財力的事業,不單單是為了個人的喜好和利益,更多的是為了幫助更多的文人,確切的說,沒有邵洵美,中國近代史的出版史將會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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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家世顯赫的妻子盛佩玉

現代文壇的孟嘗君,留學生口中的“活銀行”

邵洵美曾經留學英國,在這期間,邵洵美結實了徐志摩、徐悲鴻、謝壽康、張道潘等一干人,愛交朋友,仗義疏財的他還積極接濟了許多貧苦窮困的留學生們,邵洵美也因此被這些留學生們稱為“活銀行”。就連我們所熟悉的許多有名的文人,如徐悲鴻蔣碧薇等人也多次受到過邵洵美的援助。因為邵洵美的熱心助人,他也因此在文學界中獲得個“孟嘗君”的稱號。

除此之外,在邵洵美開辦黃金書屋的時候,一位朋友送來一疊譯稿,說譯者剛留學回來,沒什麼錢,希望邵洵美能夠收下這份譯稿接濟一下。邵洵美一聽,看都沒看,立馬就拿出500塊託朋友帶給譯者。而這位譯者就是後來話劇界大名鼎鼎的夏衍(沈端先),他寫的《上海屋簷下》在中國文學史和話劇史中有著深遠的意義(有興趣的讀者們可以瞭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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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幸得邵洵美幫助的夏衍

除了文學的幫助,邵洵美在生活上也很熱心。當年胡也頻被國民黨綁架,妻子丁玲、好友沈從文束手無策。邵洵美得知後,即刻親自出面,積極動用自己所有的人際關係要求保釋胡也頻。但劉建群不同意,於是邵洵美又找到拜把子兄弟張道藩,國民黨內部的重要人物向劉建群施壓,劉建群鑑於邵洵美的社會地位,便透露說,邵洵美已經來晚了,1931年2月7日夜,胡也頻與柔石、殷夫、馮鏗、李偉森等23人已同被秘密殺害於上海龍華淞滬警備司令部。他們均被機槍打死,據說胡也頻身中3彈。消息由此才公佈於世。當時丁玲與胡也頻的孩子剛出生不久,文藝界人士積極幫助丁玲母子,把丁玲的書稿推薦給出版社,徐志摩也將丁玲書稿推薦給中華書局,但也杯水車薪。邵洵美知情後,拿出1000元給丁玲,並聲明不須償還。

邵洵美對於身邊的人從不吝嗇。當時上海最早的文藝沙龍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位於四川路虯江路口的廣東“新雅”茶室,許多文人墨客經常聚在這裡高談闊論,而只要邵洵美在座,所有文人的吃喝消遣費用,統統由邵洵美結賬,這彷彿成了一種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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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邵洵美夫婦與友人(後排左起)

要說邵洵美有多受歡迎?郁達夫說邵洵美家裡經常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邵洵美家的晚飯經常都是開兩桌,一桌自家人吃,另一桌就是留給雜誌社的同事、文學界的朋友,如施蟄存、徐訐、林徽因、孫大雨、徐遲、錢鍾書、許國璋、章克標等名人都是這裡的常客,文人們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客廳裡的燈經常是一直從晚飯時間亮到了凌晨。

與漢奸親弟弟斷絕關係

邵洵美接濟文藝界各方人士的故事有很多,但是更值得一提的還是他的出版事業,因為他的出版事業,除了為自己的情懷,更重要的是為了國家。抗戰爆發後,他藉助自己雄厚的出版實力,大力宣傳抗日思想,為中國復興之路做下了許多的貢獻。尤其是當時邵洵美五弟邵式軍出任偽蘇浙皖稅務總局局長的時候,他知道邵洵美精通英語,外國朋友多,就想利用他龐大的人際關係網,於是用豐厚的功名利祿賄賂他,還派人直接送來五千大洋,想借大哥為他做事,邵洵美直接拒絕,反而更加激烈抗日。並通過保姆傳話給五弟:“我讀書讀了這許多年,已養成了一個懶惰的心情,不想把簡單的生活變得複雜。他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更希望他能完成我讀書一生的志願。”他從此和漢奸弟弟徹底決裂。

邵洵美的兒子後來說:“上海淪陷期間,父親堅決不寫辱國漢奸文字。”

在混沌世界中做事業,為國為民為情懷,不失自我,不忘根本,唯邵洵美是一榜樣了。除了邵洵美之外,其實有一位女人也應是楷模,這個人就是邵洵美背後的結髮妻子盛佩玉。盛佩玉為了支付丈夫經常入不敷出的出版經費,將自己的鉅額陪嫁與名下遺產一次次變賣或典當,卻毫無怨言:

“每次聽到他提出的要求,只要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事要花錢,我總會全盤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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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邵洵美與盛佩玉結婚照

晚年悽慘至極,苦不堪言

然而,好人也並不是就有好報,畢竟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實際上邵洵美的晚年悽慘不堪。新中國成立之後,邵洵美50歲,依然想在出版事業上重振雄風,但非常不幸,他出版了一部“託派分子”的圖書,於是受到《某(省略)日報》連續7天的激烈批判。

邵洵美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工作,找了一年多,卻沒有人敢要他。只因為當時紅遍大江南北的魯迅曾在《拿來主義》貶低他:“因為祖上的陰功,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問他是騙來的……或是做了女婿換來的”;還在《準風月談·後記》嘲諷邵洵美:“‘捐班’文學家也用不著什麼新花樣,只要一開書店,拉幾個作家,僱一些幫閒,出一種小報。‘今天天氣好’是也,須會說的,就寫了出來,印了上去,交給報販,不消一年半載包管成功。”

而看了前面邵洵美所做的,許多讀者或許都能判斷出邵洵美不應當被評為這樣的人,那魯迅先生又是為何會如此對待邵洵美呢?原來,在1933年8月20日,邵洵美髮表過一些嘲笑某些文人“借文藝雜誌或是副刊的地盤,極力地為自己做廣告:但求聞達,不顧廉恥。”的文章,而魯迅卻以為是在貶低他,於是就開始了接連寫文大罵邵洵美。而也是因為這一“誤會”,使人人樂道的邵洵美成了過街老鼠。無人聘用的邵洵美只能回到上海,依靠妻子盛佩玉變賣首飾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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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早期邵洵美一家三口

1957年,陸小曼到上海來看望邵洵美,適逢是陸小曼的生日,為了替這位亡友的妻子過一個體面的生日,貧困至極的邵洵美忍痛將家傳珍藏的著名畫家、篆刻名家吳昌碩為邵友濂親刻的“姚江邵氏圖書珍藏”白色壽山石印章低價出售,換了十元錢的酒菜給陸小曼慶生。而在此前,數次有人高價要買這塊白色壽山石,邵洵美始終不肯,說家傳的東西,要留個念想。由此可見,邵洵美對徐志摩、對朋友的誠意。

而更大的苦難又來了,當時邵洵美在香港的弟弟邵雲驤病重,無錢醫治,邵洵美知道後憂心如焚,到此時的他哪來錢支援弟弟呢?老朋友葉靈鳳跟邵洵美說起項美麗(美國女作家,曾與邵洵美相戀,後來回紐約成家,生活困頓時邵洵美曾資助她1000美金)生活富足,於是無奈之下的邵洵美就給項美麗寫了一封信,委婉地表示:項美麗把他借給她的1000美金寄給香港的弟弟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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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曾經戀人項美麗

邵洵美拜託葉靈鳳到香港再寄此信,不幸的是,這封信寄出後被截獲了。1958年10月,邵洵美被抄家,他以“美與(某黨領導人)特務”的罪名被捕,押進了提籃橋監獄。盛佩玉回憶道:“1958年,我到南京去看女兒,突然得知洵美被抓去審查了,家裡被抄。”在提籃橋監獄裡,邵洵美和著名文藝理論家賈植芳關押在一起四個月。

賈植芳在回憶錄寫道:那是一個長寬各為6尺的小號牢房,密匝匝關著7個人,一隻臭氣四溢的馬桶被供奉在身邊。邵洵美經常自告奮勇,彎腰躬背喘著粗氣擦地板,監友們戲稱他為“老拖拉機”。

直到1962年4月,邵洵美才無罪釋放。邵洵美寫了首自嘲詩:天堂有路隨便走,地獄日夜不關門;小別居然非永訣,回家已是隔世人。盛佩玉說:“1961年,我在南京接到電報叫我去上海看守所接洵美回家。我高興得心跳,叫女兒到單位裡去借了些錢,因為賣東西也來不及。見到他,可憐他的身體真所謂骨瘦如柴,皮膚白得像洋人。”盛佩玉繼續寫道:

“能回來就好,我們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會做人。”這話聽起來很是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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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晚年的邵洵美

當年他們的深宅大院早被充了公,家中物件全被抄走,連個房子都沒有了,怎麼還有家呢?邵洵美只能和離婚的大兒子擠在上海的一間十平方米的簡陋小房內,父子兩人一個睡床上,一個睡地上。盛佩玉則借住在南京的女兒家。到晚年,夫妻倆連見面都成為了奢望,榮華富貴也都成了過往煙雲。盛佩玉從南京寄來的幾隻鴨胗肝,邵洵美都要吃上好幾個月。

邵洵美的女兒回憶道:“我最後見到的爸爸,是一個飢餓、衰弱、斑白頭髮、面龐紫烏、上氣不接下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老人,我幾乎認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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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邵洵美三個孩子

邵綃紅3歲時(右)與哥哥邵祖承(中)、姐姐邵綃玉(左)在楊樹浦家中

而最悲慘的,在那個年代的特殊時期,邵洵美除了生活的困頓,還受著精神上的苦痛,更看到了昔日好友的悲慘結局,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悲慘的前景。據記載:邵洵美生命中的最後三天是這樣度過的——他神秘的弄來一些鴉片精,天天當飯吃。大兒子阻止說:

“害心臟病的人吃了鴉片是要死的。”邵洵美點點頭,第二天繼續。兒子極力反對,邵洵美只是朝兒子笑笑。 第三天,也就是在1968年5月5日晚8時28分,邵洵美離開了人世,終年62歲。而三代顯赫輝煌半生的邵洵美死後卻無錢置辦壽衣,大兒子只是買了雙新襪子送他上路。

邵洵美的遺產是:醫院裡欠了四百多元醫療費,房管處欠了一年半房租六百元,還欠了私人及鄉下公社五、六百元。

1985年2月,邵洵美終於被正名,而這個時候,邵洵美已去世17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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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煌半生,為國為民為情懷的邵洵美死了,前人的冤屈承擔了時代錯誤的後果,如今我們常常會遺忘,美好生活一路走來,是有多麼的不容易,以至於我們已經習慣了抱怨當下,習慣了不懂珍惜。

圖片參考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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