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京胡圣手”燕守平|他有一把百年京胡 历经几位名家

燕守平,人称最后的“京胡圣手”,曾因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京胡,在上世纪70年代为京剧名作《杜鹃山》成功伴奏而一夜成名。他没架子不拘礼,虽年届77岁,朋友们还是喜欢称呼他为“小燕”。如今退居台下,燕守平也“闲不住”。他广收徒弟,退而不休。看到徒弟们在台上成功演奏京胡,会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地流下眼泪。

他一生热爱拉京胡,至今还在为京胡奔忙。他说:“拉京胡是我一生的事业,这一辈子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就是好好拉京胡。”

因为他实在太忙了,跟记者商量采访时间,几个时间点都“有事”。当天接受采访完,下午2点他要开车去戏校指导学生,中间只留出一个小时吃饭和开车。刚做完膝盖手术没几个月,走路还不太稳当,燕守平也改不了爱东跑跑西跑跑的习惯,自己还觉得这样挺好,“在家闷着反而会闷出病来”。

近年,燕守平主导成立了京胡研究会并担任会长一职,他要做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那就是为京胡做仿生皮,以代替蛇皮。“实验已经通过了,希望能尽快用起来。”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谢绮珊

求学不易 到处求教最怕挨老师“呲”


年纪大了以后,燕守平已经渐渐不大拉琴了。采访当天,阳光正好,燕守平坐在落地窗边的茶座上,听着自己年轻时拉京胡的录音,到精彩之处他忍不住叹道:“确实拉得好!”他喜欢这样回味过往的演奏,全然忘了旁边电炉上的水正咕嘟咕嘟开着,等着他泡茶。

从艺六十多年,燕守平从一个对戏曲一窍不通的乡下孩子,到早早坐上了京胡演奏的第一把交椅。燕守平是遗腹子,原本生长在江苏一个穷困家庭,11岁那年被亲戚送到北京戏校。这个戏校有三个月的试学期,不合格者要淘汰。他说:“头两个月我什么都不懂,到最后一个月我实在着急,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劲,认真学起来了,结果考了第一名。”此后,他也没有考过第二名,一直到毕业都是名列前茅。“主要是因为我比较用功,也要感谢老师们的严格教导,哪个音错了,老师就瞪眼拍桌子,我们很怕挨老师‘呲’,都认真学。那时候条件很艰苦,连板凳都没有,大家上课都是站着的。一开始我是走读生,因为住得远,一大早就出门,冬天下大雪,每天清晨街上第一个脚印就是我踩出来的。”

在戏校里,燕守平先学了昆曲、打击乐、吹笛子、弹琴等等,如此学了四五年之后,直到1956年,他才开始接触京胡,1959年毕业后留校任教,专业从事京胡演奏。此后,他为多名京剧名角伴奏,也多次赴国外演出,曾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京剧曲牌《夜深沉》。

其实,学京胡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是老师作主的。倒是奇怪,几十年过去,燕守平除了拉京胡,竟没有别的爱好。正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他也很好学。为了提高琴艺,他逮住空就骑车到处向琴师讨教。学完返校后他不敢马上吃饭,就怕把刚学的“吃没了”,必须趁热乎先把老师教的背会练熟。留校任教的近十年期间,有好几年,京胡琴师徐沅沉是戏校的副校长,每周一、三、五都会到学校去,每次燕守平都去陪他。“他给我讲了很多东西,他总跟我说,要拉出人物的性格、情绪,必须‘入戏’。这几年对我受益匪浅。”

最后的“京胡圣手”燕守平|他有一把百年京胡 历经几位名家

燕守平接受记者采访


年少轶事 因京胡演奏享誉全国

燕守平在客厅的显要位置摆放着毛主席像。说起对毛主席的印象,他如数家珍。“我还记得,对于京剧《苏三起解》‘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这一段,毛主席给我们提了一个建议,他说:‘离了洪洞县,哪来的大街?不都是庄稼地吗?田地里有什么过往的君子?不太确切。我建议改成:苏三离了洪洞监。我只是建议,改与不改你们去考虑。’”燕守平说,“他太懂了,一字之差,便理通了。”那时,燕守平还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毛头小伙。“有一次毛主席从沙发起身走开了一下,我年纪小不懂事,就说我也坐坐,刚坐下一会,他回转头看见我,我跟他目光对上了。”

而年轻时好玩的事就太多了,那时正值京剧黄金时代的尾声。“彭真几乎每周三到我们戏校看戏。我一个人拉了五出,彭真还说再来一出才过瘾。那时候我年轻身体好,也不知道累。我们经常上彭真家玩,一个同学故意‘捣乱’,告诉彭真:小燕不仅会拉京胡,还会唱呢?彭真就要我唱一曲。看着拧不过,我只好说,要我唱可以,不许你们看着我,我必须冲着墙唱。后来我一个人自拉自唱,他们都给我鼓掌。一会儿贺龙来了,贺龙说:‘你给他唱了,也得给我唱。’我只好又冲着墙自拉自唱了一曲。”

因京胡演奏享誉全国之后,燕守平时常会遇到一些票友。“有的票友拉住我问,您是燕老师吗?我刚说是,对方激动得‘啪’就跪下了,说‘我可看见真人了’,吓我一跳。这种事情还不只遇见一次,有好几次。”另有一回,他开车去接一个徒弟,因走得匆忙,脸没洗,衣冠不整,结果在徒弟家小区正走着,迎头一个人一直盯着他看,后来终于急急跑过来了,说:“您是不是燕老师?”燕守平瞧自己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只好假装不是。走过以后那位票友还在身后念叨:“长得真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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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守平的京胡


京胡立功 最“年轻”的京胡也有50多岁


一般认为,京胡因京剧而生,京胡演奏是承托演员的。而燕守平这样形容:“演员和乐队就像是鱼水关系,演员是鱼,乐队是水,鱼离了水活不了,水离了鱼还能活。”早在1987年,燕守平第一个开启了京胡独奏的先例。“当时别人撺掇我去开音乐会,我没有信心,没想到效果特别好。”民族文化宫全场的票放出2个小时即售罄,热情的观众还把售票的铁门挤塌了。作为京剧的主要伴奏,以往,燕守平都是坐在舞台侧幕,那一次坐在舞台中央,他有些不习惯。当晚,他全情投入拉着京胡,只觉得台下黑压压一片,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说,完了,拉了半天也没人理,观众不喜欢这个!“旁人说,你还要观众怎么理你?你没听见观众一阵阵鼓掌、叫好声吗?原来,我的心神全在京胡上了,什么掌声、叫好声完全进不到我耳朵里。”

2002年,他举行了从艺五十年传承音乐会,2012年又举行了从艺六十年传承音乐会,至于七十周年怎么办,他表示还要带着徒弟再开一场。燕守平自言岁数大了已经拉不太动了,但看到徒弟们拉得好,心里特别高兴。他说:“我老占着坑,年轻人怎么发展?我也留恋舞台,但是能力不够了,再者传承、弘扬京胡,不能单靠我一个人,还要交给下一代,我有这个责任。”

在燕守平看来,自己一切的成就和因缘际会,都是一把小小的京胡“立的功”。至今,燕守平收藏了近十把京胡,视若珍宝。在他手里,最“年轻”的京胡也有50多岁了。在外人看来,这些京胡布满岁月的痕迹,看起来也没有太大区别,但他随手拿起一把,就能说出其不同的身世历史。京胡主体是竹子做的,琴筒也已无不拉红了,但对燕守平来说,那都是宝贝。“有一次,一个徒弟问我借了一把京胡,当时我没多想,结果他表演完给弄丢了,上面虽然刻了名字,也没能找回来。后来徒弟跟我说这事,当时我的血压就上来了。丢京胡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对自己的京胡就不敢撒手了。我还有一把上百年的京胡,历经几位名家,很多演奏会上都可以看到我拉着这把京胡,有人曾想花一百万买,我都没有动心。”


传承与创新 做出仿生皮代替蛇皮


近年,燕守平主导成立了京胡研究会并担任会长一职,他要做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那就是为京胡做仿生皮,以代替蛇皮。“京胡上的蛇皮受天气影响比较大,不利于南北方辗转演出。这项研究交由清华大学的科研人员去做,实验已经通过了,希望能尽快用起来。”

“南北方气候迥异,北方的京胡带到南方蛇皮就‘塌’了,南方的京胡到了北方又‘爆’了,每回琴师都为这件事情着急。再者,取蟒蛇皮做胡琴毕竟是杀生,京胡私人带不出境,我们携京胡出国演出都得先打报告。我希望能够彻底解决这一难题。”为了做出合格的仿生皮,燕守平提了要求,即一定要做出能媲美蛇皮的“酥、脆、亮、厚、通”,也就是要拉出酥音,音质厚实、脆亮、通透。

经过几年的科研,第一代仿生皮做出来了,五六年前还专门举行了一次仿生皮京胡音乐会。“验证的结果是,效果基本可以,但跟蛇皮比起来还是差点意思。政府为了仿生皮的研制投入了好几百万,但还是以失败告终,我觉得怪不合适的。”一心要在有生之年促成仿生皮的成功研制,燕守平内心焦急。一年前,他自己带了两张蛇皮,找到了一位清华大学教授,要求细析蛇皮脂肪、纤维等诸项成分的含量,在指标细化明确的基础上,再逐步研制出仿生皮。

最近,燕守平收到了好消息,就是仿生皮已经实验成功。虽然燕守平还没有来得及试琴,但这回他信心满满。用仿生皮解决南北方琴师常年的困扰,让他们能够正常发挥自己的琴技,又可以免杀生,他期待这一天早点到来。

最后的“京胡圣手”燕守平|他有一把百年京胡 历经几位名家

燕守平和夫人马小曼


夫妻情深 对的姻缘“知足了”


一拖再拖,燕守平是在64岁才退休的,因为前一年夫人马小曼退休了。退休后,每年冬天,燕守平都要陪夫人到南方避寒过冬。

很多人都知道,燕守平的夫人是京剧名家马连良小女儿、梅派旦角演员马小曼。相知当年,两人已是五十岁上下。一个离婚十多年,一个未婚,因志趣相投走到了一起。虽是旧相识,却相知恨晚。“年轻时马连良是戏校校长,他在学校教的戏,都是我来伴奏。我也老上她家去,但我们原来不熟。后来……是她追的我。”哈哈大笑之后,燕守平马上改口说,“是我追的她。”他们的姻缘开始于马小曼上门求教燕守平一个专业问题。“她看见我妈卧病在床,后来炖了一锅牛肉送给我妈,我很受感动。”

两个半百之人走到一起,常常妇唱夫随同台演出,羡煞旁人。说起两人的相处之道,燕守平说,要说一点矛盾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第一,我们有什么事不能隔夜,问题都当天解决掉。第二,不许骂人,有一次她骂了我,当时我就无语了,半晌眼泪掉下来,她一看吓得要死,慌忙跟我赔错。从此,再没有骂过我。”他说。

“对的姻缘不论早晚,我知足了。”燕守平说,“大事我听她的,我不想拿主意,但她总会跟我商量。我这个人马马虎虎,但她不一样,想得特别周到。比如该换什么衣服,吃什么,都是她在管。我平时照顾她的少,也不大爱说,但我心里有她。朋友们都说:小燕,娶到这样的老婆,算你走运啦,看把你养得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我一个人的时候挺苦的,她把我照顾得太好了,我现在都成傻子了,什么都不会干。”

马小曼为人低调 ,有时候,报幕介绍她是“马连良的女儿马小曼”,她要求,不要加前缀,介绍“马小曼”就可以。她说:“甭说我是马连良的女儿,我就是马克思的女儿,我行就行,不行还是照样不行。”


最后的“京胡圣手”燕守平|他有一把百年京胡 历经几位名家

燕守平和夫人马小曼


对话

拉京胡要有“三气”:霸气、大气、神气

广州日报记者:您如何看待“京胡圣手”这一称谓?

燕守平:那是大家高抬我,我自己心里有谱。有一回,我们副团长报幕,嘴一滑把“琴圣”报成“禽兽”,底下观众全乐了,我也乐了。平时我从来不把自己看成名琴师,名琴师也就是上台那两个钟头,七点半开戏,到九点半结束。 这一行“不养老不养小”,太年轻功夫不到,年纪太大也拉不动了,也就二三十年的好光景。我们拉京胡的,往台上一坐,比贼都得多几个心眼,才能应付得了舞台上的瞬息万变。我总结出要有“三气”:一个是“霸气”,当然要对演员、对戏、对唱腔都特别熟悉,才可能霸气;再有一个,要“大气”,大大方方,不能拉得平淡无味;还要有“神气”,剧情、人物内心戏都要拉出来。

广州日报记者:有人认为京剧的黄金时代已经渐行渐远,您怎么看?

燕守平:这不赖观众,赖我们自己,质量越来越差,观众自然越来越少。我们只有拿出最精品的作品,让观众看完以后为之喝采,才能够培养一批戏迷。喜欢的人多了,自然就能弘扬京剧。现在也有一些票友,但票友越来越少。观众兴致勃勃买票来看戏,结果看着看着,像个大气球被扎了一针, 有点漏气,观众就有点遗憾;一会儿又“扎一针”,气球就撒气了。观众本来抱着很大希望来看戏,却失望而归。保证不了质量,谁还会来看?

广州日报记者:对京剧和京胡的发展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燕守平:对京剧我始终是焦虑的,我们要弘扬民族文化,老师最要紧。现在的老师自己都不会,他也是拿个录音机放给学生听,那是不负责任的。一环套一环,套不好了。这是非常可惜的。京剧好些是教育人的,不一定是真事,比如《雷打张继宝》,故事讲的是一定要孝敬父母,要不然就会遭雷劈,现实中哪有这种事?这是为了教育人。

从一定程度来讲,京胡是伴随着京剧生长的。京剧消亡,京胡也难以独善其身。现在学生底子没打好,不知道怎么托腔保调,不知道拉到哪里要“让路”。胡琴这个东西,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干起来非常难。因为是伴奏,台上你说了不算,演员说了才算。京剧又特别活,所以要随时察颜观色。以前我们从来不看谱的,现在都要看谱,我很有意见。“有谱我啥都会,没谱我会啥?”这是很可怕的。京剧不像交响乐,京胡是主旋律,背谱就是了,重在随机应变。

广州日报机动记者部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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