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世界不會一直壞下去,但是會越來越壞。

尼采哭馬與柏拉圖的《泰阿泰德篇》

試想一個情景,你在一家餐廳吃飯,滿心苦悶,突然抑制不住詢問鄰桌的人,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被你詢問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會將你當做瘋子神經病,而如果你遇到了我,或者任何一個瞭解過存在主義的人,他們也許會緊緊擁抱你,共同哀嘆你個人的痛苦,就像尼采當年在圖靈緊緊擁抱那匹受盡磨難的老馬一樣。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尼采

尼采的這個傳說曾讓人深深震撼,而我最近讀到這個情節,就是在這部《存在主義咖啡館》中,不僅是尼采,書中更是展示了一批哲學家的群像,將這些似有距離感的先人最真實的一面刻畫了出來。整部書像是一個繁複浩大的人物傳記大集合,在人物的記述中將歷史、傳記與哲學結合在一起,以史詩般恢弘的視角,激情地講述了一個充滿了鬥爭、愛情、反抗與背叛的存在主義故事。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我在上面提到了一個詞——存在主義,雖然帶有主義兩個詞,並且很多人往往將其緊跟“哲學”二字,但是它嚴格來說並不是一種哲學,它是一批哲學家和思想家進行的一種標籤化的分類,可以說是帶有存在主義特點的哲學,哲學家,作家,藝術家,乃至喬布斯都算是一個存在主義者,他身著黑色的高領毛衣就是存在主義者的標配裝束。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喬布斯的黑色高領毛衣是存在主義的典型裝束

學界普遍定義存在主義是一種反實證主義,強調人類情感與體驗,在保存模糊性同時而努力解釋混沌且偶然的世界的終極倫理的一種理性主義,它認為人存在的意義是無法經由實證而得到答案,以強調個人、獨立自主和主觀經驗。

哲學也好,存在主義也好,其實離我們並不遙遠,它也是人類好奇心甚至更高一層的思索本能所衍生的。比如人類第一次抬頭仰望星空,想要了解那些星辰運行的規律,物理學應運而生,比如人第一次憂患於疾病與生死,想要了解生命最本質的狀態,生物學應運而生,比如你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充斥在各種信息海洋;目睹社會中最慘烈與血腥的暴力而深深憂患;有感於一種制度的公正完善之時,你對人類文化與社會發展也產生了好奇心,哲學與社會學也會應運而生。

存在主義產生的時代,給予人類無限包容的宗教已經式微,整個西方社會也因為一戰打破了長久的夢幻美好,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暴露無遺,人們想要追溯自己存在的意義,以及想要知道世界究竟要前往何處,存在主義就這樣應運而生。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一戰後的斷井殘垣

存在主義倡導思想要落到實處,人們要實幹而不是困於書房只做研究,因此眾多的存在主義學者往往也是社會運動的倡導者。存在主義簡單來說是一種人文主義,它關心的是具體的人類的存在與情感需求,這也是存在主義的難能可貴之處,它沿襲了古希臘哲學最寶貴的人文主義內涵,柏拉圖的對話《泰阿泰德篇》中曾援引普羅塔哥拉“人是萬物的尺度”,存在主義也呼應了這人文主義的發端。

存在主義認為人的存在先於本質的,存在先於感知,人是自由的,人在自由選擇中為自己負責,在選擇中塑造自身。

存在主義與獨木橋上戰戰兢兢的人類文明

瞭解了存在主義後,才發覺我們的社會乃至我們自身的問題,都可以從這個思想中找到啟發所在。任何一個不想庸碌,想要去探究我們自身,探究我們生活環境的人都應該去了解這個思想,也許剛開始有些枯燥難懂,但是,人提高自己的方式就是要推進自己進入從未踏足之地,進入更加豐富的思想匯聚之地,品嚐前人累積的累累碩果,直到自己也能留下思想的種子。

《存在主義咖啡館》曾被紐約時報選做2016年度十大好書,可見世界級權威媒體對這一思想體系的重視。《存在主義咖啡館》是一部存在主義的入門以及奠定對這一思想深入瞭解的基礎之作,書裡充滿了熠熠生輝的名字,薩特、波伏娃、海德格爾、胡塞爾、克爾凱郭爾……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存在主義者群像

這本書通過對每個人最真實的一面的描述,為我們展示了那個群星閃耀、思想迸發、滿懷熱會熱情與責任心的黃金年代,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書中寫到薩特當年演講,參加的學生眾多,擠到根本靠近不了售票的桌子最後只能無票進入,以及最後寫到薩特的葬禮無數的人街頭送行,薩特的去世也標誌了一個“存在主義”的時代的逝去。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薩特的演講與葬禮

存在主義從克爾凱郭爾和陀斯妥耶夫斯基開始(19世紀末),到二戰後薩特和加繆達到頂峰(50年代),70年代後基本滅跡,讓位於解構主義哲學。

從鼎盛的熱情到最後死亡的熱情,象徵了存在主義的興盛和消亡,看到這裡讓人深感悲憫,因為承接存在主義的解構主義,又將哲學束之高閣去研究文字遊戲了。而我們這個時代最缺乏的不就是實幹的思想家嗎?最缺乏的不就是真的可以指導我們怎麼去正確選擇的思想嗎?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作者照片

這樣到了另外一個命題,我們為什麼需要存在主義,《存在主義咖啡館》的作者沙拉·貝克維爾在書中曾發出詰問:

我們發現,我們受監視和管控的程度已經非比尋常,我們的私人數據被拿去謀利,我們被提供著各類消費產品,但不被允許表達自己的想法或是做任何太具破壞性的事情,各種各樣的事件也在不斷提醒著我們,種族、性別、宗教和意識形態衝突其實根本沒有結束。那麼,或許我們已經準備好再來討論一下自由了—而且從政治的角度討論它,同樣意味著要從我們的私人生活角度去討論它。這就是為什麼,當人們閱讀薩特論自由,波伏娃論壓迫的隱蔽機制,克爾凱郭爾論焦慮,加繆論反叛,海德格爾論技術,或者梅洛·龐蒂論認知科學時,有時會覺得好像是在讀最近的新聞。他們的哲學仍然很有價值,不是因為它們是對的或者錯的,而是因為它們關注的是人生,因為它們挑戰的是人類最重要的兩個問題: 我們是誰?和我們該怎麼做?

問題從未得到過解決,但是存在主義之後的哲學更多的像是“遊戲”,因為20世紀後期物質文明得到過一次巨大的飛躍,人們陶醉於既有成就之中,對問題選擇了視而不見,但是進入新世紀之後,存在於人類社會亙古未變的問題又一次爆發出來:人與自然的相處,人類文明的走向,人權的踐踏,世界層出不窮的暴力恐怖,階級分化貧富差異……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巴黎恐怖襲擊後的群眾悼念活動

人類文明的走向從來不是一片坦途,而是懸掛於獨木橋上戰戰兢兢,比如不久前美國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度,朝核問題進一步複雜化,從今年開始發生不斷地恐怖襲擊等等都是人類文明的隱患。存在主義倡導人們正視問題,並且去以人的角度解決問題。這在現在“將人不當人”“被驅不異犬與雞”的魔幻世界裡,尤為意義重大。

火車變軌與杏子雞尾酒

最後,我想聊聊存在主義的意義,相比於它的定義和作用,這是個更加形而上的話題,但同時也是觸及存在主義更深處更精彩之處的必經之路。

存在主義的意義,要從兩個方面來談,一個是存在主義本身對於“意義”的界定,另外一個是存在主義本身所具有的意義。

存在主義對於“意義”的界定,是存在主義最為精彩的一部分,雖然每個存在主義者都有完全不同的體系,而存在主義的目標是一樣的:解放人性,創造一種可以解釋生活選擇的哲學。

這一點在《存在主義咖啡館》中作者援引了關於薩特的一件趣事有所體現,有一個年輕人向他提出了著名的“火車變軌選擇”問題,即兩條鐵道上分別綁著五個人和一個人,你可以自由變軌,決定這兩批人的生死,這裡面充滿了變數,沒有人可以界定這些人對你個人的意義,直接影響到你的選擇。

而薩特給他的答案就是:你是自由的人,那就去選擇吧——也就是說去創造吧!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薩特和波伏娃

這個答案似乎不是答案,但是薩特想要表達的是,你也許受著某種規範去決定自己的行為,但是這些規範僅僅只是你要選擇的背景而已,但是你仍然是自由的,你可以去進行自由的選擇,而只有選擇之後,才能表明你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小事情就點明瞭存在主義的巨大意義:突破限制,去解放你的人性,只有選擇和做真實的事情才能體現你的人性。如果人生一開始就被賦予意義多沒意思,存在主義就是要讓人自己給自己賦予意義。

就像另一位存在主義者——俄國著名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群魔》中說的:

在無窮無盡的世界裡,我們是最後一次相遇的兩個生物……別用那種腔調,像個人一樣說話吧。至少,用人的聲音說一次話。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群魔》

談到第二點存在主義本身的意義時,就要解釋《存在主義咖啡館》這部書的書名了,書名中的“咖啡館”在書中出現了兩次,第一次在開篇之際,薩特、波伏娃、阿隆三個人在咖啡館點了一杯杏子雞尾酒,阿隆向兩人介紹“現象學”時指著一杯雞尾酒說可以從中研究出哲學來,雖然當時薩特無比窘迫,因為他不瞭解現象學,但是他們已經準好了新的思考方式,時代也已經準備好了“新哲學”的到來,存在主義就這樣應運而生。

咖啡館的第二次出現乃是來源於作者的想象,她想象一些從未謀面的存在主義者聚集到一家喧擾的咖啡廳裡,裡面充滿了活力,以及交流和思想的喧鬧聲。這是一個讓人心生嚮往的畫面,但是這時他們已經帶著思想而來,但是他們的思想又是從何而來呢?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花神咖啡館

存在主義並不是產生於巴黎左岸的咖啡廳的煙霧繚繞的夢幻之中,而是在一生孤苦無依,備受胃病折磨還要自費出版書籍的無家可歸者的旅社中,是在寒冷西伯利亞和死囚犯一同生活的瀕絕死亡之境中,在哥本哈根的全民公敵孤獨散步被小孩子丟石子的小路上,在阿爾及利亞赤貧荒涼的沙土上,是在無盡痛苦之境醞釀發源的。

這種從痛苦之中脫胎而生的思想,它自始至終攜帶著某種歷史的責任和使命感,無論是它的倡導者,還是存在主義性質的作家,以及那一代深受存在主義影響的年輕人,都富有極大的社會使命感,將人類的解放作為所追求的目標,比如波伏娃的《第二性》就成為了解放女性與女性覺醒的濫觴之作。

《第二性》曾提到: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塑造而成。這又體現了存在主義中個人賦予個人意義的內涵。

《存在主義咖啡館》文明將亡時,就沿存在主義溯源而上

波伏娃和《第二性》

存在主義也好,存在主義者也好,他們的意義遠非開創了一種思想,倡導了一場20世紀最重要的哲學運動,這早已過去了。重要的是他們個人的存在以及思想的流傳,會銘刻在人類思想史的記憶之中,因為存在主義觸及的是人類社會永遠不會消亡的問題,人們每感困惑都可以溯源而上,尋找啟發。

就像西方的古希臘,中國的春秋戰國,那些人,那些事也許早已遠去化為塵埃,但是精神、靈魂、思想仍舊存在於人類一脈相傳的文明記憶中,也將會成為我們抵禦未來不可知的文明覆滅的武器。我想存在主義也有這樣的意義。

在這裡用《存在主義咖啡館》全書的最後一句話來做結吧:生命中其餘那些美輪美奐,如磷光一般閃耀的繁盛,只要我們有幸能夠體驗它,它就會繼續向人類展示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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