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其實我都想好了。將來我給自己錄一段遺言,專門在告別儀式上放的:

“歡迎大家光臨我的告別儀式,勞累各位了,你們也都挺忙。今天來的都是我的親朋好友,既然不是外人,我也沒跟你們客氣,走之前都說好了,今兒來送我,就別送花了,給我送話筒吧。我希望我身邊擺滿了話筒。人生幾十年,一晃就過,我李詠這輩子就好說個話,所以臨了臨了,都走到這一程了,還在這兒說話。沒嚇著你們吧?”

在特定的舒緩音樂中,旁白仍在繼續:“前來送話筒的有……”

閉目在話筒叢中,我肯定特安詳。

——2009年,李詠自述

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1987年,李詠在開往北京的70次列車上,呆在窗戶看了一天一夜沒閤眼。對於連天山和吐魯番都沒有去過的19歲青年而言,外面的世界充滿無窮可能,即便窗外只是亙古不變的戈壁、一望無際的塵土。

這條鐵路的修建,李詠的父親與有功焉。李詠父親是陝西人,1951年考上蘭州鐵道學校,經人介紹認識了蘭州師範學校的女生,後來女生成了李詠的母親。李詠的父親畢業後分到烏魯木齊鐵路局任黨委秘書,此時蘭新鐵路正在修建中,李詠一家也就從蘭州遷到了烏魯木齊。此後的十九年裡,李詠從未離開過新疆。

李詠的家庭條件不錯。在烏魯木齊有一片俄式洋樓建築,代表著沙俄在這裡留下的痕跡。李詠和兩個姐姐在自家住的尖角俄式洋樓裡養鴿子,給家裡的木地板打蠟,家裡訂的牛奶來了的時候下樓取奶。

作為家中獨子,李詠是家中的寶貝。兩歲之前幾乎腳不沾地,隨時都是兩個姐姐輪流揹著抱著。從小任性跋扈,視一切享受為理所應當。在一家簡陋的俱樂部裡看了5分錢的秦腔電影《三滴血》之後,李詠滿腦子都是銀幕上的官袍和烏紗,由此迷上了畫畫。這一年李詠四歲半。

李詠的中學是烏魯木齊鐵三中,跟比他小兩歲的李亞鵬當時就讀的烏魯木齊八一中學只是省重點不同,李詠的中學是全國重點。李詠的繪畫技能當時已是小有名氣,但因為聲音條件好,音樂老師力勸他考上海戲劇學院,當時的上戲校長是全國最年輕的高校校長、41歲的餘秋雨。

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但因為家裡人的反對,無可無不可的李詠在接到北京廣播學院的通知書之後,在1987年的盛夏踏上了父親修建的那條鐵路。在天安門廣場,李詠吃著1元錢1個的煎餅果子,不無感慨地問送他來京的父親:“你看我將來畢業了,有沒有可能留北京?”

而李詠他爹對他的告誡是:上大學有幾件事很關鍵,頭一件就是交女朋友。

那時的北京廣播學院,還要再過十七年才會變成中國傳媒大學。李詠進校的時候,崔永元已經畢業去了廣播電臺兩年,但畢福劍和白巖松還在北廣聊天、踢球,在食堂裡跟新鮮而互不相識的李詠們擦身而過。

李詠所在的播音系只有一個專業、一個班級,學生39人據說是建院以來的新高,男女生基本一半對一半。當時的李詠畢竟是從偏遠地區來的,覺得跟大城市土生土長的孩子玩不到一塊去,比較自閉,跟同學少有來往。每週末都去中央美院學畫畫,於是同學們對李詠的印象就是:很怪,不說話,到哪裡都背個畫夾。

但是李詠很快對一個女生一見鍾情。在階梯教室上課時中間隔著樓梯,李詠用右眼瞄她的側臉輪廓,然後用鉛筆畫速寫,再用圓珠筆細細塗、慢慢描,製造更多的立體感。畫完把畫給她,她一看一臉不屑,白一眼把畫抽走。完全不知趣的李詠再接再厲再畫再遞,女生又白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往上一挑。

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女生叫哈文,寧夏人。開學那天是坐著一輛小轎車來的,但那時的大學生都思想簡單,也沒多少人猜他的來頭,還是一樣地相處。後來李詠第一次去哈文家,也不知道哈文父親是幹什麼的。很久之後,李詠才知道哈文的父親哈金傑是老幹部,後來在寧夏自治區政府擔任重要職位。退休前,他是寧夏自治區秘書長。

李詠最終把哈文追到了手。1988年,李詠男扮女裝混進哈文的宿舍為她慶祝生日,離開時太得意忘形忘了喬裝而被門衛擋獲,北廣好多人都知道了播音系的李詠的這一段佳話。

畢業分配,李詠被中央電視臺看中了,成為了當年唯一招進的唯一一個播音員。入臺時在順義接受完十天保密培訓,就直接被髮去了拉薩,在西藏電視臺播《西藏新聞》,一去就是一年。23歲的李詠,忍受著相思和遠離大都市的痛苦,開始讀尼采。

哈文此時在天津電視臺。結束拉薩生涯回北京時,李詠花了9個月工資買了一枚藍寶石戒指,然後捧著99朵玫瑰直奔天津。宿舍門一開,哈文沒想到是李詠,愣住了。久別重逢不太適應,一時無話。

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哈文說今天採訪酒廠,送我一瓶白葡萄酒,要不開了吧?剛喝了一杯,李詠才發現剛才由於緊張,內急都忘了去廁所。

在廁所酣暢淋漓地放水時,李詠突然知道來這裡該幹什麼了:闊別一載的情侶,見面只是聊聊天、喝杯酒?擁抱呢?親吻呢?擁抱和親吻之後的呢?期待著金風玉露相逢也好、乾柴烈火作伴也罷的李詠,急匆匆返回去衝進門一看——

——哈文已經和衣倒在床上睡著了。

她不勝酒力,從來滴酒不沾。李詠吻了一下她的臉,然後獨坐在桌旁,自斟自飲,飲盡了瓶中酒。

3

半年前,李詠五十大壽,哈文在網上小秀了一把恩愛,說他是“不老少年”。

1997年的時候,李詠29歲,在中央電視臺海外中心當導演兼主持人。工作能力尚可,公眾知名度為零。他和哈文住在一間11平米的宿舍裡,從來不開火做飯,晚上回來想看錄像看錄像,想打牌打牌,想約朋友約朋友。

然而人要走運是擋不住的。1998年,李詠開始出任綜藝節目主持人,邀請他的是他和哈文的大學同學。同年開始主持《幸運52》,李詠的髮型是哈文設計的,據說是希望他一炮而紅。

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然後李詠真的就一炮而紅,從《幸運52》到《非常6+1》,再走上春晚到全國人人皆知的名主持人。崔永元和白巖松都比他先成名,但李詠也並沒有遲到多久。

哈文也在央視工作。兩人結婚十年,終於覺得家中冷清而考慮要孩子。已經確認懷孕時,他和哈文還是住在那間11平米的宿舍裡。

想到要當爸爸了,要養孩子,要儘可能提供更好的生活。於是成名不久的李詠開始拼命到外地演出,大著肚子的哈文,經常到首都機場接他回來。2002年5月20日,兩人的女兒誕生,取名法圖麥·李。

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李詠是春晚主持人,哈文也三度擔任春晚總導演,但電視有電視的盛衰沉浮。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李詠在2013年離開央視,到母校中國傳媒大學任全職教師。但在近年的《中國新歌聲》、《2016超級女聲》中,依然時常可見李詠主持的身影。去年12月,他還主持了《愛奇藝尖叫之夜》。

李詠一家去了美國,但哈文否認了移民的傳聞。他一度剪掉了標誌性的長髮,顯得年輕了許多。只是2017年8月,哈文曾經表示“艾滋病疫苗都有了,癌症疫苗還遠嗎?”

如今李詠還是走了,在經歷了17個月的抗癌鬥爭後,哈文公佈了他幾天前離世的消息。崔永元已經不是原來的小崔,畢福劍被央視開除,朱軍深陷聲名狼藉的輿論漩渦中,現在那個興高采烈敲金蛋的主持人也不在了。央視主持人曾經的風光,在時間流逝中慢慢褪色。

李詠閉幕,沒有話筒相送

2014年的春節,李詠不再主持春晚,帶著哈文和女兒回新疆過年。跟二十七年前赴京的火車之旅不一樣,在飛機上可以俯瞰一望無際的塵土。但無論人生曾有怎樣的精彩、怎樣的難忘和怎樣的不捨,最終都將歸零。李詠跟你我一樣: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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