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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网友小周在深圳漂泊的第十个念头。
08年,小周大学甫一毕业,其父母就迫不及待地上下打点,左右斡旋,终于给她找了一份商检局的工作。
虽然不在编制内,但福利待遇并不差。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带薪节假日。
月薪2500.住单位分配的单人宿舍,吃小食堂做的工作餐,穿统一工装。
逢年过节,更有柴米粮油水果茶叶等等福利分发到手。
如此这般,小周每个月净落2500.
而那时候的我,在南阳实习,拿着600的月薪,租着100的单间,吃穿住行全靠自己。
每个月能得一两百的存款,都觉得是莫大的能耐。
那时候,我的工作是在南阳海关和商检局之间跑单,专管商检和报关类的文件和程序。
最开始,每次我抱着各种商检文件,拘谨地站在小周面前,毕恭毕敬地叫着“周老师”,再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双手呈在她的面前时,她那一张看起来比我还稚嫩的面孔,总是摆出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却无法掩饰声音里的脆生生,叫着:“放哪儿吧。”
然后又故作骄矜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横扫着文件,磨磨蹭蹭地斜签着名字,再轻飘飘地扔到我面前,说着:“好了”。
当我拾起飘散一桌的文件时,她用白嫩的小手,抱着一个保温杯,饶有兴趣却又故作疏离地看着我。
我退出她的办公室,挺直的摇杆,也随着胸腔中长出的一口气,松弛下来。
我心想恨恨地想着,不过一个小女子,装腔作势倒是做得架子十足。
想想又觉得可怜,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就这样被官僚主义熏染成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2
2010年5月份,南阳理工跳蚤市场。
我游走在各个毕业生摆的摊位上,被其中一个摊位吸引。因为这个摊位围了好多女生。
我一个平时就喜欢在理工凑热闹的社会青年,更是按捺不住好奇,拨开人群,挤到里层,看个究竟。
比起周边的摊位,这个摊位也不过是一张草席,简单随意地铺在地上。
但不同的是,草席上摆放的衣服,虽然看起来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白T仔裤,却因为她将上下衣服一一搭配好,甚至细心地连首饰配件都配好,整齐地摆放着。
因此,她的衣服不是一件一件地成交,而是一套一套地被抢购。
而她也丝毫不闲着,这边卖完一套收好钱,立刻又从身后拿出几件,就那么随手一搭,立刻就有人伸手抢了去,生怕买不到似的。
这女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报了价格收了钱,又开始倒腾她身后的箱子,如此这般地重复着。
丝毫不觉得繁琐和劳累。
待到后来,只剩两件裙子,因为码数太小的缘故,女生们只能作罢。四下里散去。
女生望着最后两件裙子,忽然看到了我,笑道:“你的身材倒是适合这个码数,要不要试试?”
我这才看清,此女生竟然是小周。她也认出我来,咧开嘴大笑了几下。
这一笑,和坐在办公室里永远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那个周老师,判若两人。
我一时有些恍惚,她却笑着跟我说:“来,搭把手,帮我把这些箱子收起来。”
原来,小周打算辞去商检局的工作,离开南阳,南下深圳。
脱去了职业套装的小周,换上了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衣服,好像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展露出一个22岁女生该有的娇俏活泼与可爱。而这些变卖的衣服,曾是她一件件精挑细选地从网店上淘到的。
只是很少有机会穿上身,只因领导说她得有个机关办事员的端庄稳重的样子。
于是,她只能将终日将自己隐藏起来,伪装成一个稳重成熟的机关工作者。
但时间长了,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像是一眼就看到了头,暮气沉沉的。
选择来理工跳蚤市场,一是想离开前处理掉这些衣服,二是想感受一下校园学生的那种青春活力,为自己增加一些元气。
3
小周离职办得一点都不拖沓。
周一我再去商检局办事时,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办公室主任摇着头说道:“好好地安稳工作不要,非得跑去深圳打工。劝都劝不住,留也不中留。年轻不懂事啊,自找苦吃。”
我在qq上向她转述老领导对她的评价时,她发过来哈哈大笑的表情,语气轻松地说着:“打工也比局里自由啊!等着姐姐胜利归来的好消息吧。”
周末跳蚤市场上才加的qq,这会儿就变成了姐姐,果然离开了南阳,就变得很欢脱。
3个月后,我也离开南阳,来到了深圳。
那时候,她在一家公司做前台。
工作依然清闲,但可以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接受同事们的赞美,和同事们过着单身清净的日子。
不会再有领导说她不稳重不成熟,也不会再有人叨叨着趁年轻,找个有钱人,嫁了吧。
又半年后,她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又换到一家报关公司,做回老本行了。
但这次不是做单证,而是做拉单的销售,薪酬主要靠提成。
收入时高时低。高的时候,顶南阳半年收入,低的时候,连南阳的一半都不如。
可是,听得出来她很有激情,也特别享受这份工作。
一晃,四年过去了,这期间,她换了几个工作,谈了几段恋爱,最后我们先后结了婚。
彼此的日子也逐渐忙得没有多少空余时间,慢慢也就少了联系。
一个月前,我顶着巨大压力,签了罗湖一套二手房。
昨天,在面临资金短缺的情况下,发了一条极度悲观的朋友圈后,她神出鬼没地飘出来,冒了几个泡儿。
我于是也得知了这三年她的生活。
4
15年结婚后,她也很快有了小孩。孩子出生后,她的婆婆从南阳赶来照顾。
孩子周岁这年,婆婆称住不惯大城市,太累。想要带着孩子回南阳,留下夫妻俩在深圳打拼。
小周不同意,一来是初为人母对孩子那份难舍之情,二来不愿孩子成为留守儿童。
婆媳二人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肯对谁妥协。
最后,婆婆独自回家,小周辞了工作,一边在家做微商,一边带孩子。
微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要听课,要学习,要发圈,要打包,要发货,还要随时随地回复微信上客人的问题。
而一岁多的孩子,正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时候,可想而知,平常的日子,辛苦又忙乱。
幸而小周能吃苦,又能坚持,慢慢也有了稳定客源,生意也逐渐好起来。却更加繁忙了。
带团队,做培训,还得时不时去处理一些熊孩子的案发现场。
但女人,终究是难以兼顾事业和家庭的。
她缩减了一些货源,只保留了部分客户,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用来照看小孩。
今年九月份,她将不到三岁的孩子放到幼儿园去,重返职场,做着一份文案编辑的工作。工资不高,但贵在时间自由。可以兼顾个人成长和陪伴孩子。只是,在深圳买房的希望,是越来越小了。
她说,这是她的自由,也是她的束缚。
我知她的苦中作乐,却也懂她的自得其乐。
5
当初向往自由,挣脱束缚,不顾一切来到这个城市,就是想活出自我。
而如今,自我没有活出什么样子来,反而在生活的沼泽中越陷越深,直到脱不开身。
每一个来深多年,坚持至今的深漂,谁不是怀着一身孤胆,揣着一身梦想,带着对自由和财富的追求,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呢?
谁又不是在生活的打击,岁月的蹉跎,时光的流转中,渐渐没了当时的锐意,没了当年的天真,没了最初的追求呢?渐渐,只剩下最简单的一个渴望:留下来,安个家。
只是,留下来容易,安个家很难。
这些年的汗水和泪水,是挥洒在这个城市。这些年的青春与光阴,是奉献给这座城市。这些年的坚持和努力,都悉数给了这座城市。离开,又怎会甘心?
这些年的得与失,爱与恨,情与仇,对与错,都被这座城市承载着。
只可惜,这座城市载得动我们的一江春愁,却独独载不动我们对房子的渴求。
也许,漂了这么多年,依然愿意留守在这里,或许早已不是当初那份向往、憧憬与热爱。更多的是经历人世浮沉后的通透、明了与无奈。
留下来,或许再不会有什么远大抱负。但离开,一定是对这些年时光的辜负。
深漂这么多年,小周最爱听的曲,歌词里有一句是这么唱的: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也许,橄榄树从来不存在。但流浪的人,已经习惯了流浪的日子。
End
聊深圳城事,讲深圳故事,谈深圳杂事。
异乡人在深圳,陪你看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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