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貫穿中國禪宗史

一口氣貫穿中國禪宗史
從唐朝起,佛教在中國逐漸形成了八大宗派:天台宗,華嚴宗,三論宗,唯識宗,禪宗,密宗,律宗,淨土宗。自六祖慧能大師以後,禪宗近乎“一統天下”,獨霸教門,其他宗派要麼銷聲匿跡,要麼隱而不彰。禪宗即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化佛教,中國本土唯一一部佛經便是《六祖壇經》。從那以後,中國的寺院都多稱禪寺,修行都多稱參禪,僧人都多稱禪師。甚至很多不學佛的文人墨客,也將“禪”作為茶餘飯後的一種清談。中國的文學、藝術、建築等,甚至中國人含蓄內斂的說話風格,也頗有幾分“禪意”。在很多外國人眼裡,“禪”幾乎就是中國文化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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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禪宗會在中國吃香呢?原因很簡單,因為禪宗“直接了當”的修行方式,正符合中國人崇尚簡易的思維模式。

眾所周知,西方哲學和中國哲學最大的區別在於:西方哲學注重邏輯推理,而中國哲學則強調一個“悟”字。這也就是某些學者論斷中國沒有“哲學”的理由之一。因為西方哲學有很嚴密的邏輯體系,而以佛道儒為代表的中國哲學一般都是聖人把真理已經體悟出來,並且通過經典告訴我們,我們只需要去學習和印證即可。

故而中國人一直以來崇尚樸素,簡單,不太喜歡複雜,繁瑣的事物。其實,戰國時期以公孫龍和惠施為代表的“名家”,就是一個非常注重邏輯推理的學派。後來連腳跟都沒站穩即被斥為“苛察繳繞”,兩千年來幾乎無人問津。直到近代西學東漸以後才又被翻出來研究,嚴復先生在翻譯西方邏輯學的時候,即將邏輯學譯為“名學”。

玄奘大師開創的“唯識宗”,從其徒孫慧沼法師以後也逐漸銷聲匿跡了。很大原因正是唯識宗“轉識成智”的複雜理論體系,連具有很高學養的人都難以望其項背,自然不能被普遍接受。我們在看西方哲學的時候,估計也有這種感覺,看著看著,就容易趴在書上。

因此佛教在中國最流行的兩派莫過於禪宗和淨土宗,甚至後來淨土宗比禪宗更受歡迎。實際上,也是由於淨土宗比禪宗更“簡單”。禪宗還講究“悟”,且對根器要求較高;而淨土宗管你有文化沒文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聰明的還是愚笨的,三根普被,利鈍全收,直接“一句佛號”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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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又說回來,無論是中國人強調“悟”的思維模式,還是西方人注重邏輯的思維模式,都沒有優劣之分,只是各有其利弊所在罷了。

正因為中國人注重“悟”,一般情況下更能夠契入真理。就好比猶太人那句格言所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並不是說不讓人類思考,而是有些究竟圓滿的道理,不是用思維就能推理出來的。所以佛陀會說“止,止,我法妙難思”;老子會說“道可道,非常道”;子貢會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故在先秦以前,中國的哲學思想基本就已經定型了。後來的很多思想家頂多是對其進行註解或引申,以適應時代的發展,但其根本的智慧之光迄今仍舊熠熠生輝,令人歎服。

而西方無論是科學還是哲學,都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那可真是“後生可畏”,一代代不斷地推翻前人的理論成果。這就是為什麼有人說中國人缺乏“批判思維”,其實不是中國人缺乏批判思維,而是中華先祖留下來的智慧實在是“難以挑剔”,在兩千年前就基本定型了,不像西方那樣永遠處在摸爬滾打的階段。

中國人也不是傻子,外國人能看出毛病來,中國人難道看不出來嗎?只不過兩千年來,我歷代先賢都是照著前人所留下來的智慧去修持,確實卓有成效。所謂真金不怕火煉,真理不怕檢驗,兩千年來檢驗得還不夠嗎?只不過為適應時代發展,須作相應的調整罷了。

正如中國科學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原中國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所言:“當科學家千辛萬苦爬到山頂時,佛學大師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無論此言是否誇張,但也確實一語道破了中西文化的根本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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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清末,外強入侵,山河一度破碎,我國人救亡圖存之心迫切。情急之下,錯將我中國優秀傳統文化與封建專制思想等同,不管青紅皂白,一併打倒。

其實,就算國家體制與科學技術完全“師夷長技”,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也不能被拋棄。相反正因為中國文化一直都在,歷來無論外族怎麼入侵,要麼被我們趕走,要麼被我們同化,中國人依舊是中國人。一旦中國文化沒了,中國人還叫“中國”人嗎?

對於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態度應該是全面繼承,但必須與時俱進,與時偕行。全面繼承是站在保護文物角度考慮,與時俱進則是站在時代進步角度著想。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能用得著的地方且用,如果實在用不著也沒必要給它“一把火燒掉”。誰都不曉得,什麼時候又會派上用場,放在那也不礙事。至少當此物慾橫流,人心不古之際,傳統文化的確在促進我國民道德建設方面功不可沒。

如今的西方人也逐漸認識到中國文化的魅力所在,正如瑞士著名心理學家榮格所言:應該轉換西方人已經偏執化了的心靈,學習整體性領悟世界的東方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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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中國人也同樣應該借鑑西方人的智慧,比如,西方人注重邏輯推理,故而對於“術”這個層次非常在行,凡事都喜歡工具化,步驟化,這是中國人所欠缺的(各有所長,並非完全不具備)。

中國人由於注重“悟”,故而在“道”這個層面強調得比較多,卻往往忽視了“術”,搞不好就容易走向迂腐。正所謂“平時靜坐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說的就是這種走偏後的效果。

總而言之,中西結合,古為今用,與時俱進,與時偕行是任何時代都必須遵循的規則。不是聖賢智慧沒有用,而是後人沒有“合理”運用。一言以蔽之:世界上沒有沒用的東西,只有沒用的人。

好了,現在正式進入主題。前面說到禪宗之所以在中國興盛的原因,是因為正符合中國人簡易的思維模式。同樣的,禪宗自宋明以後走向衰敗的原因,也是因為中國人簡易的思維模式所致。真可謂是成也“簡易”,敗也“簡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讓我們從那年“佛祖拈花,迦葉一笑”說起。

據說當年釋迦牟尼在靈山法會上,用蘭花指拈起一朵鮮花示眾。座下弟子皆一臉蒙圈,唯大迦葉破顏而笑。釋迦牟尼遂說到:“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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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後,大迦葉就被佛門公認為禪宗初祖,接著又傳給阿難,一直在印度傳了二十八代,終於傳到了菩提達摩這裡。菩提達摩於梁武帝時期來到中國弘法,成為中國的禪宗初祖。後法脈又經過二祖慧可、三祖僧粲、四祖道信、五祖弘忍、直到六祖慧能而發揚光大。

經不少學者考證,禪宗的譜系很有可能是偽造的,至少達摩以前的二十七祖非常有待商榷。甚至《六祖壇經》中還把禪宗法脈追溯到過去七佛,這就更讓人懷疑了。有人還認為禪宗的實際創始人其實就是六祖慧能,前面的祖師爺們都是慧能弟子為提升自家威望而附會出來的。

可以這麼說,禪宗的歷史絕對是有偽造成分的。這個談不上謗法,因為這是歷史問題,不是經典問題。就連《六祖壇經》都有十幾種版本,難道沒有一點添油加醋的成分嗎?絕對有,只是大體符合原版就行了。

要了解禪宗歷史和語錄,一般都會參考五部禪宗燈錄:北宋法眼宗道原的《景德傳燈錄》;北宋臨濟宗李遵勖的《天聖廣燈錄》;北宋雲門宗惟白的《建中靖國續燈錄》;南宋臨濟宗悟明的《聯燈會要》;南宋雲門宗正受的《嘉泰普燈錄》。

當然,這五部書太繁瑣了,並多有重複之處,故而南宋杭州靈隱寺的普濟禪師刪繁就簡,取其精要,將五部書彙編在了一起,稱作《五燈會元》。我們現在所聽到的禪宗公案,基本都出自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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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歷史這東西沒有完全可靠的,因為寫歷史的人也不是親眼所見,即使親眼所見也多少會有主觀偏見在裡面。不要以為“出家人不打誑語”,他們寫歷史就靠譜了。戒律畢竟是戒律,沒覺悟前多少都會存些習氣。

自古中國的道士和僧人“鬥法”的事蹟屢見不鮮,為了證明自己的宗教更勝一籌,甚至編造出偽經來。道教的《老子化胡經》和佛教的《清淨法行經》即是特例,都聲稱對方的祖師爺是自己這邊的化身。以至於到現在,兩教之間還有人以此津津樂道,實在讓人無語。

同樣的,禪宗的《五燈會元》中還提到呂洞賓被黃龍禪師收服的公案,這讓道教人士頗為惱火,打死都不會承認。編纂禪宗燈錄的法師為了使自己的宗派具有正統且高大上的傳承性,編出一套追溯到本師釋迦牟尼的譜系也不是沒可能;而為了彰顯自己宗派的殊勝性,刻意美化,甚至神化祖師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真理始終是真理,無論外在怎麼折騰,絲毫不會影響其本來面目。

關於達摩以前的禪宗譜系到底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只要“法”是真的就行。誰要是把禪宗的“法”也考證為假的,那就真的太過狂妄了,因為沒有證悟之前,如何得知真假?然而,歷代禪宗大德已屢有印證,故此處不應有疑慮。

說到禪宗的發展,由於達摩以前的譜系一直爭議不斷,而且即便記住那二十多個祖師爺的名字,除了彰顯一下自己的記性好,意義真的不是很大。因此,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是不會幹的。咱直接從中國的初祖達摩開始捋,儘可能給大家一個比較清晰的禪宗脈絡。

相傳菩提達摩本是南天竺香至王的第三個兒子,也就是三王子。後來被般若多羅尊者所器重,而度化出家,改名為菩提達摩。梁武帝時期(又說是劉宋時期就已經到了中國),曾來到中國,受到梁武帝召見請教佛法。因話不投機,遂“一葦渡江”到了嵩山少林寺,鑽進一個山洞裡一坐九年,直至將衣缽傳給二祖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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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達摩在中國六次遭到惡僧毒害,第六次時達摩不再抵抗,藉此示現涅槃。後有人見到達摩提著一隻靴趕往天竺,皇帝遂命人開棺驗屍,達摩的棺材內果然除了一隻靴外,空空如也。

關於達摩祖師的傳說版本眾多,大都不出“會晤梁皇,一葦渡江,面壁九年,六遭毒害,只履西歸”,其中的真真假假,一直都是僧說僧有理,俗說俗有理,但較為肯定的是達摩確實來過中國。

說到二祖慧可,歷來被譽為“求法楷模”。其本名神光,少壯出家。據說為了向達摩求法,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地中等候,比楊時“程門立雪”還狠,大雪都淹沒了膝蓋。達摩出來後問道:“汝久立雪中,當求何事?”

神光欣慰地答道:“惟願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

為了考驗神光,達摩故作不屑地說:“佛法是那麼容易求得的嗎?”

神光二話不說,拿起匕首,一刀斬斷了自己的左臂,眼睛都不眨一下。

達摩見狀,感慨道:“求法之心若此,有何不可,以後你就叫慧可吧。”

慧可此時連忙問道:“請師父為我安心。”

達摩反問道:“把你的心拿出來,我替你安。”

慧可愣了一會兒說:“我突然找不到那顆不安的心了。”

達摩遂說:“我已經幫你把心安好了。”

慧可言下大悟。

關於慧可“斷臂求法”的故事,後人也頗有爭議,不過在佛門中基本是鐵定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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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達摩的弟子除了慧可以外,還有道育、道副、曇林和一個女弟子尼總持。達摩“西歸”之前,曾讓弟子們各自談談修學心得。

道副說:“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

達摩說:“你僅得到我的皮。”

尼總持說:“我今所見,如慶喜見阿闕佛國,一見更不再見。”

達摩說:“你僅得到我的肉。”

道育說:“四大本空,五陰非有,凡我所見,實無一法可得。”

達摩說:“你僅得到我的骨。”

最後慧可上前向達摩施禮,一句話也沒說,然後又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達摩欣慰地說:“你總算得到我的髓了。”

隨後,達摩便把衣缽傳給慧可,並吩咐道:“慧可,我現將衣缽傳予你,作為傳法信物,你就是禪宗二祖。在我過世二百年後,衣缽傳至六祖,便不需再傳。因為在那個時候,禪宗法門已傳遍各地,不過知道的人多而行道的人少,說理的人多而悟理的人少。你不可輕視執迷不悟的人,任何人在一念之差,都會棄惡從善。這四卷《楞伽經》是佛祖的最高法要,可以用來開悟世人,現在一併交給你。你聽著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由於禪宗講究“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故在當時盛行經教的佛學浪潮下,禪宗起初實際上是被排斥唾棄的,甚至一度被視為“魔說”。達摩之所以留下衣缽,也是為了有一個信物作證明,以消除部分人的疑慮。直至傳到六祖慧能這裡,禪宗基本站穩腳跟。衣缽再傳下去,恐為爭端。故自六祖以後,衣缽至此不傳(此衣缽後來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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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祖慧可得到衣缽後,將法脈又傳給了三祖僧粲。據說僧璨四十餘歲還只是一名居士,一日面見二祖慧可便問道:“弟子之身被風疾所纏,請大師為弟子懺罪,以得寬恕。”

慧可就像當年達摩一樣回答道:“把你的罪過拿來,我給你懺。”

僧粲也是愣了半天,茫然道:“罪突然找不到了。”

二祖慧可遂說:“我已經替你禮懺完畢,你當出家為僧。”

於是僧璨便跟著慧可出家了,僧粲的最大貢獻是寫了一篇禪宗心要《信心銘》,短短數百字,言簡意賅,不加繁瑣,直指心性,實為乾貨。

關於四祖道信向三祖僧粲求法的故事,貌似也是“換湯不換藥”。道信七歲出家,十四歲便前來禮謁三祖僧璨。一見面就劈頭蓋臉地來一句:“願和尚慈悲,賜我解脫法門。”

僧璨反問道:“誰綁了你?”

道信也是愣了一會兒說:“沒人綁我。”

僧粲遂說:“既然沒人綁你,那你還要解脫什麼?”

道信聞言,當下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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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類故事,禪宗公案中還有很多,不免讓人懷疑是穿鑿附會。我還親眼見到有所謂“國學大師”,在別人請求如何消除煩惱時,竟也效此大言不慚:“將你的煩惱拿來,我替你消除。”

這裡我要特別提醒大家:沒有開悟的人是沒有資格講禪宗的,頂多是講禪宗故事。就像我這樣,講講禪宗的歷史還可以,引用禪宗語錄充“大師”就不對了。禪宗修煉一要有“開悟”明師傳承,二要具備上等之根器。當今所謂修禪,不過附儒風雅,靜坐養心罷了。即便如此也是一種良好的生活狀態,並無可厚非。但未證言證,還盲人引路,豈不自欺欺人(這類話題,後面會專門提到)?

後來,唐太宗因仰慕四祖道信,便派人前去邀請。道信以年邁多疾為由,上表婉言謝絕。如此拒絕了三次,把唐太宗惹火了。第四次下詔的時候,便命使者說:“如果他再不來,就把他的頭帶回來!”

使者來到山門宣讀了聖旨,道信居然平靜地伸長脖子就刃。使者大驚,嚇得不敢動刀,便匆匆回到京城,向皇上稟告實情。唐太宗聽後,對道信愈加欽慕,此事後來便不了了之了。

五祖弘忍,據說是其母童貞受孕而生(有待商榷),故弘忍自小被人稱作“無姓兒”,倆孤兒寡母一直沿村行乞度日。無姓兒七歲時遇到了四祖道信禪師,四祖道信嘆曰:“此非凡童也!”

於是便問:“你姓甚名何呀?”

無姓兒答道:“我有姓,但不是普通的姓。”

道信再問:“是何姓?”

無姓兒道:“是佛性。”

道信又問:“你難道沒有姓嗎?”

無姓兒道:“性空,故無。”

四祖道信聽後竊喜,知道這孩子根性大利。後將無姓兒收作弟子,並賜其法號“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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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禪者都是零星散居,一缽千家飯,孤身萬里遊。到了道信、弘忍以後,禪者開始集體生活,自給自足,並寓禪於生活之中,所謂搬柴運水,無非妙道。後來的馬祖道一和百丈懷海,建叢林,立清規,提出農禪並重,主張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其實正是道信和弘忍所開的先河。

接下來要出場的便是鼎鼎有名的禪宗風雲人物——六祖慧能大師。慧能出生在新州(廣東新興),本來家境還可以,畢竟祖輩都是是朝廷官員。後不幸三歲喪父,由母親撫養成人,家境從此愈發貧寒,只能靠上山打柴或給人打雜維持生計。

一天,慧能上街賣柴,一位顧客買了他的柴,令他把柴送到旅店。在旅店門口,有位客人正在誦經,慧能聽後,似有所悟,久久不肯離去。他上前向客人打聽所誦之經,得知五祖弘忍禪師在蘄州黃梅(湖北)傳法,並常勸人讀誦《金剛經》。

慧能立馬產生北上求法的念頭,當即有一客人施捨其十兩銀子。慧能安置好老母,便向黃梅而去。慧能取道韶州曹溪(廣東韶關)時,結識了同道劉志略,並結拜為兄弟。

劉志略有個姑姑,是位比丘尼(尼姑),名無盡藏,經常讀誦《涅槃經》。慧能雖然不識字,但他的悟性極好,經常在聽完經之後,給無盡藏比丘尼解說經文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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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無盡藏比丘尼手捧經卷,向慧能請教一個字的讀音和意義。慧能回答說:“大字不識一個,問我意思還可以。”

無盡藏比丘尼好奇地問道:“既然不識字,怎麼知道意思呢?”

慧能笑著說:“諸佛妙理,非關文字。”

無盡藏比丘尼聽後,欽佩之至。這樣一來,慧能的名聲很快傳遍鄉里。雖然當時慧能還沒出家,但是當地的信眾都爭相前來瞻禮和供養,併為他修建了一座道場。

慧能在此住了三年後,又繼續北上求法。一路風塵僕僕,直達黃梅五祖道場東山禪寺。

五祖看到慧能後便問:“你從哪裡來?”

慧能道:“從嶺南(廣東)來。”

五祖問:“你到這裡想幹什麼?”

慧能道:“不求別事,只求作佛。”

五祖道:“你這個南方的獦獠(相當於野蠻人),怎麼能夠成佛呢?”

慧能道:“人雖有南北之分,佛性卻沒有南北之別。我這個獦獠,形象上雖然與和尚不同,但佛性又有什麼差別?”

五祖知慧能根器大利,並非庸俗之輩,本欲多聊幾句,但因徒眾都在左右,恐慧能日後會遭到嫉妒和排斥,便將其打發到碓坊舂米。

舂米是古代的一種剝穀殼的方式,不像現在的“碾米機”這麼方便,直接把穀子倒進去,機器一啟動,白花花的米就很快從另一個口子出來了。古代舂米是人工倒騰,一下一下地砸出來的,過後還得用篩子清理一遍,想起來都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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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生得矮小,體重不夠,為了踏碓給力,他不得不在腰間拴上一塊石頭,以增加體重。就這樣,慧能晝夜不停,勤勤懇懇地舂了八個月的米。

有一天,五祖讓弟子們每人根據自己的修行體會寫一首偈子,誰的偈子契悟了本性,即傳衣缽給他,立為六祖。

其他弟子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沒戲了,寫了也是浪費紙張,全仰望大師兄神秀了。神秀既擔心偈子得不到五祖認可,又不想產生覬覦衣缽之嫌,遂扭扭捏捏,翻來覆去,左思右想,折騰了兩三天,終天作出了一首五言絕句。並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寫在廊壁上,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第二天早晨,五祖經過廊壁時,忽然看見此偈,知是神秀所作。此偈雖未明心見性,但後人倘若依此偈修行,亦可受益無窮、免墮惡道。因此,五祖還是當著眾人的面對此偈大加讚歎,並要求大眾焚香讀誦,依偈修持。

後來慧能從一小童口中得知此事,知道神秀此偈並未見性,於是讓人代寫下自己的偈子: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偈子剛寫完,大眾無不驚愕。五祖知慧能已見性,擔心有人會因嫉妒而加害於他。於是裝作很生氣的樣子,用鞋掌把慧能的偈子抹掉,並說:“亦未見性!”

眾人聽五祖這麼一說,也都不以為然。

第二天,五祖私下來到碓坊,見慧能腰間掛著石頭舂米,說道:“求道之人,為法忘軀,就應當像你這個樣子啊。”

然後接著問道:“米舂好了嗎?”

慧能回答:“米早就舂好了,就差篩了。”

五祖於是用拄杖在碓頭上敲了三下便離開了。慧能領會了五祖的意思,於當夜三更,偷偷潛入五祖的丈室(《西遊記》應該對此有借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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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祖用袈裟將慧能圍起來,給他講解《金剛經》。當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時候,慧能恍然大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法喜,遂脫口而出: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

何期自性本不生滅;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無動搖;

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五祖知慧能已然大悟,便將祖師衣缽傳付給慧能。並說偈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

慧能跪受衣缽後,問道:“法我已經受了,將來這衣缽該交付給誰呢?”

五祖回答說:“昔達摩祖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到你這就別傳了。若傳此衣,命如懸絲。你快走吧,可能有人要害你。”

說完,五祖便親自把慧能連夜送到九江驛(今江西九江)。分別前,五祖又囑咐慧能:“以後佛法將通過你而大興。你離開黃梅後三年,我將入寂。你速往南方走,好自為之。不要急於出來弘法,這當中你會有劫難。”

此後便有數百人前往南方追殺慧能,欲奪取衣缽。慧能衝破層層險阻,為避免不測,曾一度在獵人隊混了長達十五年之久。此後因緣成熟,慧能才來到廣州法性寺,在印宗法師的座下剃度,開始了他輝煌的弘法生涯。後其弟子法海將慧能的事蹟和言論彙編起來,就是今天所看到的《六祖壇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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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慧能之前,禪宗法脈一直都是單傳。自慧能禪師以後,禪宗遂大傳、特傳、廣傳,並形成“一花開五葉”(五家七宗)的繁榮局面。甚至一統教門,成為地地道道的中國化佛教,慧能甚至被稱為“中國的釋迦牟尼”。

慧能大師的弟子很多,據《壇經》記載,至少有一千多人。本來禪宗開始還分為“南能北秀”,慧能在廣東一代傳“頓悟之法”,神秀在湖北一代傳“漸悟之法”。其實兩派本無高下之分,皆是對機說法。後神秀這一派逐漸都被吸納進慧能這邊來了,不得不說,攀緣的成分很大。慧能弟子中出類拔萃的有五位:菏澤神會,南嶽懷讓,永嘉玄覺,南陽慧忠,青原行思。

後面的禪師全都是四個字的名字,幾乎成了一種風尚。其實,前面倆字指的是地名,後面倆字才是法號。比如,神會在洛陽菏澤寺弘法,故名菏澤神會;懷讓在湖南衡山弘法,故名南嶽懷讓;玄覺在浙江永嘉弘法,故名永嘉玄覺;慧忠在河南南陽弘法,故名南陽慧忠;行思在江西青原山弘法,故名青原行思。

南陽慧忠、菏澤神會和永嘉玄覺三位禪師的法脈後來皆不了了之。其中永嘉玄覺禪師最大的貢獻是寫了一篇《證道歌》,將自己證悟佛法後的心得體會用長律的方式寫出來,文筆優美,意蘊深遠,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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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接續四祖道信禪師法脈的牛頭法融禪師(南京牛頭山)創立的“牛頭宗”傳了幾代也沒影了。流傳至今的禪宗法脈,皆是從南嶽懷讓和青原行思兩派分化而來。

南嶽懷讓首先傳給馬祖道一,馬祖道一又傳給百丈懷海。所謂“馬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禪僧聚眾而居,體制自茲而始”。即是說馬祖道一禪師為僧人開創了修行道場,百丈懷海禪師為僧人制定了清規戒律,中國禪宗真正的聚眾修行從此正式開啟。

在這之前,禪宗僧侶大多棲住於普通寺院,可日子久了,與其他派別僧眾話不投機,齟齬叢生。因此,馬祖道一便在荒山另建叢林,作為安頓禪僧之所。叢林起先主要是指禪宗寺院,今日泛指所有寺院。

中國禪宗的樣板叢林莫過於江西的真如禪寺,正是禪宗泰斗虛雲大師圓寂的道場。其現任方丈純聞法師每次講話開頭必然是:馬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叢林裡,冬參夏學,農禪並重……

沒錯,如今的大部分寺院基本都是農禪並重,僧人也需要自力更生,這都是馬祖百丈之遺風。在這之前,最早的中國僧人也是要以乞食為主,可中國的國情不允許,在印度至少大家敬畏沙門,中國只當臭要飯的,甚至放狗咬。久而久之,“好面子”的中國僧人受不了這種屈辱,然後開始住寺以接受供養為主。

然不勞而獲也會引起大家非議,且養出一幫懶和尚,成何體統。自禪宗叢林建立,農禪並重一提倡,修行人心裡踏實多了,咱自力更生,既免除非議,還鍛鍊身體,並且擔水運柴,無非妙道嘛。後眾多寺院紛紛效仿,誰要不這麼做都感覺自己有辱佛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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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百丈禪師給後人做了一個好榜樣,已過花甲之年,還每天堅持勞作。大家擔心他體力不支,偷偷把農具藏起來,好讓他找不著農具,只能在家安心調養。

第二天,百丈禪師到處都找不到工具,只好在寺中休息。但他幾天來什麼都不吃,獨自在禪房裡唸經。眾僧問其故,百丈禪師回答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這八個字後來成為教門內外一致讚歎的經典格言,也正符合“八榮八恥”的核心理念。

一口氣貫穿中國禪宗史

後南嶽懷讓這一脈又分化出臨濟宗和溈仰宗,青原行思這一脈又分化出曹洞宗,雲門宗和法眼宗。到了宋代,臨濟宗下又分化出楊歧和黃龍兩派,此兩派加上前面五家被稱為禪宗的五家七派。禪宗家派的分化主要是各派祖師接引、教導弟子的風格不同。

溈仰宗是五家中最早成立的一宗,此宗因開創者靈祐禪師和弟子慧寂禪師分別居住湖南溈山和江西仰山而得名,教化風格是師徒如父子,圓融平和。
臨濟宗因開創者義玄禪師居住河北臨濟禪院而得名,教化風格迅猛峻烈,喜棒打呵斥。曹洞宗因開創者良价禪師在江西洞山創宗,其弟子本寂禪師在江西曹山寺弘法而得名,後其道場在江西省九江市永修縣雲居山的真如禪寺。教化風格穩順綿密,諄諄不倦。雲門宗因開創者文偃禪師居廣東韶關雲門寺而得名,教化風格孤危險峻,簡潔明快。法眼宗因開創者文益禪師諡號“大法眼禪師”而得名,教化風格於平凡中見神奇,此宗是五家中最後成立的一家。臨濟宗下的黃龍派因開創者慧南禪師常住江西黃龍山而得名,教化風格喜設問令其自悟。楊歧派因開創者方慧禪師住江西楊歧山而得名,教化風格靈活自如,無所拘束。

溈仰宗、法眼宗宋初就逐漸銷聲匿跡,雲門宗南宋後也衰微不傳,唯臨濟宗,曹洞宗一直興盛至今。

一口氣貫穿中國禪宗史

自六祖慧能以後,禪宗雖然廣泛傳播,看似佛教興盛之象,實乃危機潛伏。何以故?正如我前面所言:成也“簡易”,敗也“簡易”。

因為禪宗“直接了當”的修煉方式,正符合中國人“大道至簡”的思維模式,所以自然不乏擁躉。但關鍵是,禪宗雖然高妙,必須是上根器者方能受用,試問哪有那麼多上根器之人呢?所以必然濫竽充數者居多,這就是敗也“簡易”。

由於“不立文字”,必然吸引一幫懶得看書的人;由於“直指人心”,必然吸引一幫懶得持戒的人。正如《維摩詰經》何以頗受達官顯貴青睞?並非皆有心向道,多是為自己貪圖物質享受找一個合理的經典依據罷了(維摩詰正是一位擁有榮華富貴,卻境界超脫的大居士)。

所以禪宗越到後期,亂象叢生,未證言證,妄談機鋒,無視戒律,狂妄自大者比比皆是。佛教宋明以後的衰落,這幫“狂禪之徒”可以說是“功不可沒”,這也就是宋明理學家為什麼比較反感禪宗的主要原因。

慧能大師雖然“不拘一格”,但在獵人隊時還堅持吃“肉邊菜”,平時的言行舉止也是比較中規中矩的。可後來的很多“禪師”們,一個個狂傲不羈,不可一世,甚至呵佛罵祖,拳打腳踢,難怪臺灣印順法師會說禪宗是“畸形的佛教”。從某種角度看,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我們不可否認有些得道禪師用類似棒打呵斥,偷奸耍滑,甚至破戒殺生等怪異手段點撥弟子,確實卓有成效,也有很多充滿智慧的閃光點。但倘若被一幫毫無道行之徒模仿,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比如禪宗最有名的“南泉斬貓”公案:南泉普願座下東西兩堂的僧人爭要一隻貓,正好讓他看見,普願便對大家說:“說的出道理就救得這隻貓,說不出就殺掉它!”

大家無言以對,普願果真把貓殺掉。趙州和尚從外面回來後,普願把經過說給他聽,趙州和尚聽後,脫掉鞋子放在頭上就走了出去。

普願說:“剛才若你在場,便救了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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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公案的寓意很明顯:南泉斬貓是為了破除弟子們的執念;趙州頂鞋是說明眾僧奪貓之事乃“本末倒置”。

此事一直被眾說紛紜,批評者認為再怎麼著也犯不著拿貓開刀啊?崇敬者則認為南泉斬貓同時也度了貓。到底怎麼回事?估計只有南泉普願自己知道。無論怎麼樣,此乃“專業表演”,切勿模仿。

《五燈會元》中另有這麼一個公案: 唐朝俱胝禪師每次點化眾生時,總是微笑著豎起一根手指(這是一指禪的原版)。俱胝門下有一童子,經常在旁邊看師父舉一指示眾,每當師父不在時,別人有問,他也豎起一指。

眾人在俱胝面前誇讚這童子也懂佛法,俱胝聽後,在袖子裡偷偷藏了一把刀,召來童子:“聽說你也會佛法?”

童子不無得意地應道:“是的,師父。”

俱胝接著問:“如何是佛法?”

童子遂本能地豎起一指。

俱胝突然抽刀削掉那根指頭,童子痛得大叫一聲,往門外跑去。只聽得俱胝大喝一聲:“童子!”

童子猛然回首。

俱胝追問:“如何是佛法?”

童子下意識地舉起手指,一看指頭不見了,頓時恍然大悟。

前面說過,《五燈會元》的故事絕對有編纂的成分,這個故事無論是真是假,總之聽起來很恐怖。這個童子估計是“佛菩薩再來”,根器如此之深,堪稱“空前絕後”。但要特別提醒的是:這種事情即使你“開悟”了,也最好不要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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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一典型的禪宗公案:唐朝丹霞天然禪師在一座佛寺裡掛單,時值嚴冬,天氣寒冷,丹霞便將佛殿上木刻的佛像取下來當柴燒,寺中僧人見之,大聲怒斥道:“該死,怎麼將佛像拿來烤火取暖呢?”

“我不是烤火,我是在燒取捨利子!”丹霞禪師從容不迫地回答。

“胡說!木刻的佛像哪裡有舍利子?”

“既然是木頭,沒有舍利子,何妨多拿些來烤火!”

這個故事一直被禪宗用來作“破相說”,實際上真假也無法考證。我對此公案表示尊重,但我要告誡大家的是:即便你“開悟得道”了,也應該低調點,不要如此狂野,這其實是一種自私的行為。會導致別人對佛教的誤解,甚至會引起某些人的盲目模仿而造下罪孽。近代的虛雲大師,據說是“八地菩薩”再來,身系五宗法脈,一生無不戰戰兢兢,嚴持戒律,圓寂前的遺言也是一個字: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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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破除人們的執念,禪宗的接引方式花樣百出,往往都很奇葩。尤其是“不好好說話”,你問東,他說西;你問祖師西來意,他說庭前柏樹子;你問怎麼成佛,他說芹菜三毛錢一斤,鞋子爛了要補,你家房子著火了,尼姑是水做的;盡是些莫名其妙的回答,據說這樣才能破除你的執念。唐宋期間最有名,也是最奇葩的接引方式莫過於:德山棒,臨濟喝,雲門餅,趙州茶。

唐代德山宣鑑禪師常以棒打為接引學人的方法,形成獨特的禪風,被稱為“德山棒”。你一開口,他就給你一棒,截斷你的心識活動,令你在猛然間不假思索,以期直接見性;另一方面,這樣做是不許學人直接說出悟境,以免觸犯自性不可說的忌諱。

臨濟宗的祖師義玄禪師常以大聲呵斥來接引弟子,所以世人稱之為“臨濟喝”。德山棒同臨濟喝合起來,造就了一個成語“當頭棒喝”,即是讓人猛然醒悟的意思。

雲門餅是雲門宗祖師文偃禪師的獨特接引方式。曾經有人向他請教佛法,他只對請教者說:“吃餅去!”大概是說,吃喝拉撒,無非妙道吧。

趙州茶是趙州從諗(音沈)的獨特接引方式。相傳有僧人慕名來參拜趙州和尚,從諗問道:“曾經來過這裡沒有?”

答曰:“來過。”

從諗道:“吃茶去!”

又問其他僧人,僧答:“不曾來過。”

從諗道:“吃茶去!”

後來,院主問從諗其中原由,從諗還是對院主說:“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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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種莫名其妙的接引方式,禪宗稱作“打機鋒”。因為“道可道,非常道”嘛,道不是用言語就能說明的,只能給你個“禪機”去參。但我們要知道,玩禪機你得有“資格”,最起碼你自己得開悟,而且還得對機,否則就真成“神經病”了。開悟那叫大師,沒開悟就是無賴;開悟那叫打機鋒,沒開悟就是耍嘴皮子。

後期禪宗的衰敗,正是這樣一系列怪異的所謂“機鋒”,使得眾多中下等根器的人盲目模仿,不僅自己造下罪業,還破壞了佛教的形象。王陽明當年就特別警告弟子王汝中,大根器人寥寥無幾,連顏回、程顥都不敢承當,故“內在皆無善惡”的大話千萬別輕易示人,以免誤人子弟。王汝中這一派,後來果然成了“王學之弊”。

有人可能會覺得,我這麼說是在毀謗禪宗祖師。為了避免更多人走入歧途,即便承擔此“謗法”之罪,我也心甘情願。再者,我從來沒有否定禪宗每位祖師爺的大德大能,只不過就其流弊而言,用歷史事實說話,請諸位明鑑。

禪宗後期出了不少這樣的癲狂之人,隨便引用祖師語錄來妄談機鋒,甚至玩起棒喝,結果不但沒開悟,還當場幹起架來,一邊打還一邊說:“我打而沒打!”還有一類無視戒律之徒,喝酒吃肉,樣樣在行,卻自視甚高,學起濟公謂之

“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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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很諷刺的故事,說是有位書生遊覽一佛寺,受到執事僧人冷遇。另有一大官也來遊覽,卻受到特別優待。大官走後,書生就問僧人為何待遇不同。僧人裝腔作勢地說道:“敬即不敬,不敬即敬。”

話音剛落,書生就照僧人臉上狠狠打了一耳光。僧人憤怒地抗議道:“你為什麼打我?”

書生答道:“打即不打,不打即打。

實在是強有力地駁斥了這幫只會耍嘴皮子功夫的狂禪之徒。所以辨別真偽往往就是如此簡單,只需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罷。

鑑於此,明末禪宗出了四大高僧(雲棲祩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藕益智旭),其使命就是來收拾這幫“狂人”搞出來的爛攤子。他們果斷提出禪淨雙修,禪教合一等理念,破斥那種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空疏無物,高談闊論的“狂禪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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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後,禪宗的影響力逐漸降低,人們更加註重研究經教和老實唸佛這種實實在在的修煉方法。民國四大高僧(虛雲,弘一,太虛,印光)也都比較推崇老實唸佛,不太提倡搞禪宗。因為那玩意兒倘若根器不夠,很容易修偏。不要總覺得禪宗成就快,沒錯,頓悟肯定快啦;而一旦沒有自知之明,盲目東施效顰,墮落的速度也是相當快的。

為了彌補“口頭禪”的過失,禪宗後來又出現了文字禪,默照禪,話頭禪,唸佛禪等。文字禪是通過經典學習來悟解禪理;默照禪是通過靜坐觀心來悟解禪理;話頭禪是通過參話頭以期獲得覺悟,比如參“唸佛是誰”,“我是誰”等,虛雲大師就是通過參“拖死屍的是誰”而開悟的;唸佛禪是通過一心念佛達到一心不亂,而進入唸佛三昧。

其實,不管是以上哪種禪法,都比故弄玄虛,毫不務實的“口頭禪”要好。我個人建議還是“唸佛禪”最靠譜,所謂“三根普被,利鈍全收”,無論你是哪種根器,均不耽誤。而且安全穩妥,不容易修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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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越是剛接觸佛法的人,越敢隨便拿著禪宗來“耀武揚威”,尤其是將《六祖壇經》或《金剛經》作為自己挑毛病的有力依據,真可謂是不知“天高地厚”。

別人研究經教,他引用《六祖壇經》的話說: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別人拜佛,他引用《金剛經》的話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別人打坐,他引用《六祖壇經》的話說: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別人唸佛,他也引用《六祖壇經》的話說:東方人造罪,唸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唸佛求生何國?

賣弄這點小聰明有意思嗎?很多書大家都看過,很多道理大家都懂,懂得越多反而越不敢輕易去批判別人。你怎麼不引用《金剛經》中的這句話: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我寫此篇論文也並非要說禪宗的不是,僅就禪宗在其發展過程中所出現的實際問題,提出個人些許拙見,真正想表達的是

:無論學不學佛,請正確認識自己,真誠對待自己,千萬不要邯鄲學步,東施效顰。獅子能跳過去的溝壑,兔子還是想好了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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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本是梵文“禪那”得縮寫,鳩摩羅什曾譯為“思維修”,玄奘法師譯為“靜慮”,也就是靜坐沉思的意思。後來,禪宗興起後,禪又被譯為“定”,所謂的“禪定”實際上就是音譯和義譯的合稱。惠能大師曾對“禪定”二字有過精闢解讀:外不著相謂之禪,內不動心謂之定。

“禪”其實和“道”一樣沒辦法說清楚,因此往往變得玄之又玄,以至於被某些發心不正之徒用來忽悠信眾。修學禪宗本沒有一個固定的路子走,禪宗雖然也有經典可依,比如《六祖壇經》、《楞伽經》、《金剛經》、《楞嚴經》、《圓覺經》等,但都是非常高妙的大乘經典。故而修禪之人,若無明師指點,以及上等根器,是很難契入的,搞不好就容易變成只會談玄說妙的“口頭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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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所謂的“教外別傳”,其實就是不在任何教派之內,慧能大師所謂“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正是此理。假如“佛祖拈花,迦葉一笑”果有此事,也可見當時除了迦葉一人明白佛祖的意思,其他人都是一臉蒙圈,更況於我輩乎?

再觀二祖慧可沒見達摩之前就精通各類典籍,並早已看破紅塵而出家;三祖僧粲因記載不詳,暫且不論;四祖道信七歲就出家了;五祖弘忍七歲就能與四祖妙語對答;六祖慧能在沒見五祖弘仁之前就已經受人供養了;人家都是什麼根器?為什麼六祖之前禪宗法脈皆是單傳,就是因為上等根器的人實在太少了。自從禪宗開始盛傳以後,各種亂象就出來了,原因不必多說了吧?

我們現在一般談禪,基本跟禪宗掛不上邊兒,只不過追求一種優雅的、寧靜的,藝術化的、富有“禪意”的生活方式。其實,這樣也挺好,比“盲修瞎練”還想“十地頓超”的“狂禪”要強無數倍。

人生確實需要有一些“禪意”,讓自己能夠稍微看開點,活得灑脫點。故而將“禪”用在時時刻刻“提起觀照,保持正念”上;用在打打坐,靜靜心上;哪怕用在茶餘飯後的清談上都是好事。只是無須拿著祖師語錄或大乘經典妄自尊大,甚至給自己的放縱行為打圓場。我想即便是上等根器之人,恐怕往往會更加謙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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