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6.07
九年免費教育是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國普遍實施一項措施。眾所周知，哈耶克、弗裡德曼等經濟學家反對免費教育。在弗裡德曼的科普讀物《自由選擇》一書裡，弗裡德曼花了相當多的篇幅談免費教育的害處，談教育為何應該市場化，談如何有效率的實現教育公平。
本文談的“教育”都侷限於九年基礎教育，暫不管高中和大學教育。下面的反方觀點的核心來自弗裡德曼。我站在弗裡德曼一邊（應然）。不過，對各國為何要搞免費教育（實然），我有自己的看法。
一、機會平等應該要求起點公平？
群裡一位正方（支持免費教育）朋友說（大意），如果教育市場化，那麼，富人的孩子將獲得更多的教育資源，而教育資源是有限的，富人孩子多佔了教育資源，窮人孩子獲得教育資源就會更少。由此可知，政府搞免費教育實際上是強制教育資源均等化。
先不說這個邏輯是否成立，實際情況是，即使搞免費教育，富人的孩子依然比窮人孩子獲得了更多的教育資源——對北上廣深教輔市場有所瞭解的人肯定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我不太瞭解歐洲、美國的教育“市場”，但從公開的信息，可以合理的猜到，哪裡的情況和中國大概差不多。也就是說，免費教育實際上並不能使得教育資源均等化，不能使得“起點公平”。
弗裡德曼的觀點更直接，人與人之間的合理競爭也應該包括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支出的競爭——父母除了願意為孩子支出教育資源外，還願意留給孩子遺產。弗裡德曼說，人類這個自私特性（或父母對下一代的無私）讓人驚奇。
如果認為“起點公平”對實現社會公平非常非常重要，那麼，國家應該強制取締學費高昂的私立“貴族學校”，應該徵收高昂的遺產稅，或者簡直沒收遺產，或者嚴厲限制遺產的使用用途——至少不能用在違背“起點公平”的基礎教育用途上。顯然，除了極端的公有制地區外，很少有地方這麼做。
上面說的是實然——即使政府實施免費教育的初心是實現“起點公平”，實際上它也做不到這點。
二、退而求其次的基本保障
做不到起點公平，那麼我們就退而求其次，政府保障窮人的孩子能夠獲得基本的教育——哪怕他們獲得的教育質量比富人的孩子差得多。這個“退一步”的觀點沒有上述“起點公平論”那麼極端，更加柔和一點，也更為大眾所接受。
我以不同於弗裡德曼的方式提出一個問題供大家思考：
教育和吃喝相比，顯然吃喝更基本更重要；政府若要擔負窮人的孩子沒錢上學的責任而實施免費教育，那麼，政府似乎更應該實施免費吃喝？換個問法，為何國家不普遍實施免費吃喝，卻要實施免費教育？——或者，為何國家把吃飯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市場，而沒有吃喝重要的教育卻不能交於市場？
從實際效果看，實施免費吃喝（中國真的試驗過）的效果並不好，公平看起來是公平了，但是大家都沒得吃。
（注意，我說的是看起來公平，經歷過免費吃飯的父親曾經憤怒的跟我說，根本就不公平，有關係的人、大隊幹部的親戚能吃飽，沒關係的人只能捱餓，餓死的人裡肯定沒有大隊幹部，其中不公平的貓膩可多了）。在免費教育的大框架下為孩子爭取好學校的家長們是否有我父親同樣的感受？
把吃喝問題交給市場後，絕大部分人反而有吃有喝了。這是市場的神奇之處。資源是有限的，這沒錯，但市場機制能夠激勵創造更多的資源供給。教育市場同樣有類似的神奇。在不免費且少管制的學前教育市場，資源並不匱乏——至少我所瞭解的北京市場如此，在北京的外地孩子普遍能夠獲得學前教育，而僅僅同幼兒園大班只有一年差別的小學一年級（免費教育的開始），教育資源就開始不足了，大部分外地孩子失去了在北京上小學的機會。
請大家注意，這種噁心的狀況可不止發生在北京，我老家湖南耒陽小城的小學也同樣明目張膽的限制農村戶口小孩入學（城市小學不足，農村小學沒人上）。同我父親經歷的免費吃喝一樣，免費教育看起來公平，其實踐過程真TM無法實現公平。
為何不免費吃飯而要免費教育？一旦你深入思考這個問題，你對“天經地義”的免費教育（先進國家都這麼搞）會有不同的看法。
上面其實已經表明了我的觀點，免費教育的實質是不依靠市場而依靠政府分配資源，既不能實現效率——增加教育資源的供給、降低浪費，也不能實現公平——大城市戶籍居民為競爭優質免費教育會搞各種潛規則，而且，這些人又明目張膽的把同一個國家的外籍戶口孩子給排除在外。
大而泛之，一般來說，任何免費（指的是政府強制下的免費，並非微信免費使用的這種免費）既不能實現效率，也不能實現公平；一般來說，市場既能夠實現效率，也能夠實現公平。
努力賺錢給孩子交學費上個好學校，這是市場競爭的公平。為獲得免費資源而依賴關係競爭，這是不公平。政府制定規則強行排擠免費競爭者（外地孩子），這是不公平。
更抽象的說，免費並沒有降低對資源的競爭程度，而只是改變了競爭的規則，市場下用錢來競爭的規則變成了用權、關係、色情、暴力、制定排除競爭對手的強制規則……等等手段來競爭；更惡劣的是，免費還一定會降低總供給，從而加大資源的緊張，使得競爭程度更為激烈。
難道只有萬惡中國、法治不完善的中國實施的免費教育才會存在這個弊端？錯了。美國人弗裡德曼告訴我們，美國的免費教育也有諸如此類的問題。民主印度的免費教育怎麼樣？可以肯定的說，印度的文盲比中國的文盲率高很多倍。
理論上，如果嚴格實施法律，政府加大教育資源供給，那麼，似乎可以解決不公平的問題，能夠解決供給不足的問題。然並卵，即使強大如美國，免費的公立學校依然培養出相當比例的半文盲學生——免費教育體系下，無論政府多麼加大供給，教育資源永遠匱乏。
順便可以對照下免費醫療。即使富足如北歐、美國，免費醫療體系下的病人的排隊等待時間遠遠超過不免費的中國。相信一個真理，免費（再次提醒，強制免費）沒好東西，要不就是數量的不足，要不就是質量很差，反正資源永遠比市場條件下供給少。
總結下免費使得資源不足的原因：1.前面已經提了，降低了盈利激勵而降低了市場自發的供給；2. 由政府加大投入的話，那麼一定會造成一邊是驚人的如黑洞般吞噬一切資源的浪費，一邊是數量或質量的不足——想要通過嚴厲法治監督而降低浪費是沒有效果的，因為高昂的監督成本同樣吞噬資源。
關於上面第2點的浪費，我舉個親身例子。作為一個湖南窮縣窮鄉的鄉村教師的我父親，曾經在免費醫療體系下如中彩票般幸運的獲得了一次免費醫療的福利，他在縣醫院住了一個月院——如果不免費，他一天院都不會住，開點藥回家吃了事——我父親人品肯定不算很差之列，算不上雷鋒式的模範，至少在同校老師裡也算中上人品吧。
免費會造成如黑洞般吞噬一切的浪費，不算誇張。我們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像現在搞免費教育那樣讓大家免費吃喝，那麼，早已解決溫飽的中國，一定會再次發生大量的飢餓——即使我們的糧食生產能力增加十倍，但浪費一定會成百倍成千倍更快的速度發生，所以一定會發生糧食不足。
三、為何不免費吃飯而要免費教育？
免費的壞處不難理解。然而，世界上大多數“先進國家”實際上都搞免費教育而不搞免費吃喝。如何理解這個實然？
(少數國家似乎也搞免費吃喝了，當然這個免費吃喝的方式還是與免費教育有所不同。免費吃飯是特例，需要申請人特別的申請食品券之類的東西，它和弗裡德曼所建議的市場化教育大體系下的教育福利差不多——有需要救助的窮孩子家庭向政府申請救濟性質的教育券，用這些教育券去購買教育。弗裡德曼的意思是，教育全部市場化，大家都用錢購買教育，但對最弱勢的家庭，國家可以“精準扶貧”，發放教育券給他們。這樣既能發揮市場效率，也能最大程度的實現公平。美國川普總統領導下的現任教育部長，目前正在實施類似弗裡德曼建議的行動。)
回到那個有趣的問題，為何不免費吃喝而要免費教育？
吃喝的成本不高，而教育作為一項服務，需要用戶（孩子）本人花費很大的成本。打個比方，讓大家免費打炮，大家會很積極，讓大家免費學習JAVA編程，很多人就不願意去了，因為學JAVA是要付出成本的。
用經濟術語能夠更簡潔的表達上述意思。吃喝的消費屬性更強，而教育的投資屬性更強。教育投資尤其特別，與其他投資比，它的回報週期特別長——基礎教育至少以10年計，而且還有比較大的不確定性——花了不少錢搞教育投資，失敗的案例也不少。而人性的弱點之一就是普遍的短視，相當多的人寧願不要未來也要圖一時之爽。
以國家為單元的競爭實際存在，政府比大部分人更“遠視”，比一般人更重視教育的長遠價值，所以，政府搞免費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補貼家庭的長遠投資——就如中國現在補貼光伏，電動汽車產業投資一樣。
對於中國這種民族自尊心很強的國家，政府為了長遠發展目標，不僅搞免費教育，甚至還搞強制教育——即接受教育不僅是你的權利，還是你必須履行的個人責任，即使你覺得免費教育是你的負擔也應該去履行責任。所以，我們叫義務教育。簡而言之，免費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政府為克服人性的弱點而存在。若絕大部分家庭普遍意識到教育的重要性，具有比較長遠的眼光——把教育視為美好生活的必需消費品，那麼，免費教育就可以完全沒有必要存在——畢竟，免費效率低下，且不公平。
再同免費醫療比較下。所有人生病了都希望獲得醫療服務，但相當多的人（一部分父母以及絕大部分孩子）把受教育當做負擔。所以，醫療服務應該視為消費品，如果搞免費醫療的話，我們可以預期，它所造成的浪費和效率損失一定比免費教育大得多。
在某種程度上，哈耶克、弗裡德曼關於免費教育的論斷是錯誤的，他們錯誤的根源在於忽略了作為競爭單元的國家的角色。
雖然教育具有長久投資品的屬性，然而，隨著經濟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中國父母願意為教育付費——即大部分父母並不把它視為BADS——實際上，教育市場也確實自發的蓬勃發展起來，那麼，為了少數不負責任的父母而實施效率低下且不公平的免費教育，利將越來越少而弊越來越多，因而，我依然站在弗裡德曼一邊，反對免費教育，支持教育市場化。
當然，我同時支持弗裡德曼的建議——給弱勢群體發放教育券。雖然，很多人富人家庭會作弊而申請免費教育券，但顯然，這種浪費會比普遍實施免費教育造成的浪費要少的多。
小結：福利主義者的根本錯誤
大部分主張免費教育的人，顯然把受教育視為一種消費權利——正因如此，他們把免費教育，免費醫療，甚至免費打炮放在一起說。
我強烈反對這種“免費教育”權利說，僅因教育具有部分“個人義務”、“個人負擔”的非消費品特徵，我才有限度的容忍免費教育。
福利主義者的根本錯誤在於，他們無法回答：為何更重要的吃喝需求，不應該免費。
如果把教育作為消費品，那麼除了吃喝外，還有很多需求比教育更重要更基本，沒有衣服穿、沒有房子住會凍死，沒有炮打會基因滅絕，按福利主義邏輯，這些的免費都比免費教育更為迫切。如果這些東西真的都如免費教育一樣搞免費，那麼，普遍短缺的災難就在前頭等著我們。
記住弗裡德曼的警告：If you put the federal government in charge of the Sahara Desert, in 5 years there'd be a shortage of sand.
閱讀更多 不確定性世界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