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說了:林黛玉是個好老師

香菱說了:林黛玉是個好老師

看紅樓,每每覺得,天賦真是強求不來。黛玉和香菱,都是有天賦的姑娘,可惜生不逢時,才華只能娛己。願每一個有天賦的人,都不要虛擲,讓才華各得其所。

美麗的香菱姑娘想學寫詩了,她需要一個領她入門的好老師。

好老師的前提,首先得是博學。懂得不夠多,怎麼教別人?大觀園裡的女子,誰最博學?當然是寶釵。

寶釵博覽群書,知識面極廣,詩詞書畫戲文無一不通,順手拈來她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連賈政都誇她的學問好。

可是,要論起大觀園裡誰最善為人師,林黛玉卻是當之無愧的NO.1。

黛玉師從賈雨村時,因年齡小,‌‌“身體又極怯弱,功課不限多寡‌‌”,賈雨村‌‌“十分省力‌‌”。

按她的說法,進賈府時剛唸了《四書》,後來才與賈氏姐妹一塊讀書,在讀書數量上與寶釵實不可同日而語。

她行酒令順嘴說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就被寶釵揪住了小辮子:這是‌‌“禁書‌‌”裡才有的東西。

寶釵的內存大得可怕。

然而,林黛玉有自身的過人之處,她具備超人的悟性,能將書上讀來的東西很快消化、吸收,並生髮出全新的東西。

不僅如此,她還另有一樣天賦:特別會教。

對作詩一竅不通的香菱,經她輕輕鬆鬆一調理,沒幾天的功夫,就入了門,能像模像樣地寫詩了。

香菱央黛玉教自己寫詩,黛玉答:‌‌“既要作詩,你就拜我為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口氣很是不小,胸有成竹。

緊接著,黛玉又‌‌“口出狂言‌‌”:‌‌“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實的。‌‌”三言兩語就把寫詩那點兒事道破了。

能把原本簡單的事說得很細很複雜是一種本事,比如寶釵,惜春準備畫大觀園長卷時,她給開了個用品單子,各類筆墨顏料用品在她嘴裡有條不紊、滔滔不絕地道出,足足有四十五種之多!

令聽的人目瞪口呆,特別是她說還要‌‌“生薑二兩,醬半斤‌‌”時,被林黛玉調笑是要‌‌“炒顏色‌‌”吃,她解釋道:姜和醬是要預先抹在粗色碟子上防止被火烤炸的。

眾人無不對她的淵博肅然起敬。

而林黛玉卻能把原本看似很神秘高妙的東西輕而易舉地拆解,深入淺出地講解出來:作律詩這種煩難的事,她用常見的對聯打比方,一下子就講透了。

如果說,寶釵開單子,在有意無意間賣弄的是才學;黛玉教律詩,卻在三言兩語間顯露出了自己的見識。

才、學、識三者中,最難得的當然是‌‌“識‌‌”,因為生髮於心的真知灼見遠比博聞強記的背誦要珍貴。

黛玉隨後又說,如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都不用對的。這句經驗之談頓時讓正為此而‌‌“天天疑惑‌‌”的香菱醍醐灌頂。可見黛玉也是一位樂於分享、不會藏私的師傅。

給香菱上的第一課,黛玉就從作詩的根本出發,給香菱灌輸了貴在立意和創新的創作理念。

這讓香菱從一開始就處在較高的境界上,少走了很多彎路,不用摸爬探索,黛玉纖手遙遙一指,杏花深處,乃是寫詩的正經去處。

黛玉還給香菱留了課後作業:熟讀王維、杜甫、李白的名詩,‌‌“肚子裡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

至於‌‌“陶淵明、應瑒、謝、阮、庾、鮑等人的‌‌”詩,則是下一階段的作業。

無論學什麼都要把基礎打好,黛玉不是一股腦兒全塞給香菱,而是有步驟地教學,循序漸進地引導。

為了幫助香菱更有重點地學習揣摩,黛玉又專門把王維的詩集給了香菱:‌‌“你只看有紅圈的都是我選的,有一首念一首。‌‌”劃出重點,這又省了香菱許多力氣。

在第一堂課結束時,林黛玉還不忘激勵一下這位學生:‌‌“你又是一個極聰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功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香菱果然大受鼓舞,廢寢忘食地讀完了,來換杜甫的詩集。

黛玉卻沒有馬上給她,而是先叫她說說讀後感,並很有大師風範地說,

‌‌“正要講究討論,方能長進‌‌”,鼓勵她表達。

香菱說了一兩句讀後感,黛玉覺得孺子可教,又進一步啟發:‌‌“你從何處見得?‌‌”

香菱隨即便滔滔不絕,談了王維幾處用詞精準的詩句,

連寶玉聽了也說‌‌“可知三昧你已得了‌‌”。

而黛玉並不滿足於學生的收穫,又把陶淵明的詩拿出來叫香菱看王維詩句的出處,讓她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第二課結束,黛玉留的作業是寫一首以月為題的詩,教學與實踐結合,讓香菱快速進入了實際操作階段。

香菱寫完後先讓寶釵看,寶釵本來反對香菱學詩,不肯多插手,只說‌‌“不是這個作法‌‌”,便推給了黛玉。

黛玉看了,中肯地說:‌‌“意思卻有,只是措辭不雅。‌‌”

並指出了癥結所在:你被杜詩縛住了。

香菱本有些初學者的拘謹,而寫詩恰恰要求放空心靈,出手才能輕靈灑脫。

因此黛玉再次鼓勵香菱放下包袱,把這首丟開,‌‌“只管放開膽子去作‌‌”,自由發揮。

在黛玉的鼓勵下,香菱交出了第二首。

黛玉給予了肯定,說難為她能寫成這樣,只是‌‌“還不好……過於穿鑿‌‌”。

寶釵卻注意到這首寫跑題了,寫成了‌‌“月色‌‌”。

她倆的不同再一次彰顯了出來:詩如人生,對待人生,黛玉重姿態,更看重意趣;而寶釵重規矩,會顧慮主題,她心裡總習慣了設定一個框框,所以會看出跑沒跑題。

這是浪漫主義者與現實主義者的區別。

香菱同學經過一次次的修改和探索,終於交出了第三首,並得到了眾人的高度評價:‌‌“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成功了。

香菱能快速晉身詩人一族,林黛玉功不可沒,除了誨人不倦的熱忱外,她教得又省力又有章法:

先‌‌“傳道‌‌”,幫其樹立正確的寫詩理念;

再‌‌“授業‌‌”,告之律詩的基本寫法,寫詩需要有一定的閱讀量打底子,黛玉根據香菱的實際情況,有選擇地為其量身打造了階段性閱讀計劃,讓她談讀後感檢驗閱讀效果,鼓勵她大膽創作;

然後是‌‌“解惑‌‌”,疑難問題及時點撥,理解有誤快速糾正,對她的不足辨證施治對症下藥,又準又穩。正是黛玉方法得當才有了香菱的速成。她給我們示範了一個很出色的教學案例。

後來湘雲接手,對香菱進行下一階段的深造,卻是不分晝夜地狂轟亂炸,也不管香菱能不能接受得了,什麼‌‌“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教得繚亂不堪,毫無章法。

這樣一來,讓本就不贊成把太多精力放在寫詩上的寶釵,聒噪得受不了,一句話做出了總結:‌‌“呆香菱之心苦,瘋湘雲之話多。‌‌”

原來,好為人師容易,要當一個好老師卻不是那麼容易啊,相形之下,林黛玉真是一位天生的好老師。

如果穿越到今天,黛玉從事教育培訓速成班一類的行業,必定是一位業界牛人,會有大批的學生排著隊流著淚要聽她的課,而她也會賺到盆滿缽滿,不會再為吃幾兩燕窩而看人眼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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