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學生:當我說起 「我學歷史」時……

來源:美國史教學與研究(ID:ahteach)

北大学生:当我说起 “我学历史”时……
北大学生:当我说起 “我学历史”时……
北大学生:当我说起 “我学历史”时……

四年前,

我就必須回答人們對我的提問:

“你學什麼的?”

之後,有一系列的問題跟著,

因為人們對於專業充滿著想象和意見。

學弟學妹們要我寫點畢業感言,

我感到踟躕,

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的歷史系學生。

若是談談我的窘境倒也算感言,

我想講本科四年裡遇見的三個小故事,

他們都是發生在

我說起“我學歷史”之後。

三個故事三個問題

第一個故事是收到錄取通知書後,遇見父母的一個朋友。她恭喜我進入北大,卻有些吃驚地聽到我說“學歷史”。她遏制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問題,小心地問:“哦,那你為什麼選擇這個專業呢?”其實過不了多久,她就忍不住地問學完歷史,除了當歷史老師、編輯、公務員還能幹什麼,月薪多少,往年就業情況如何。我曾幾次希望通過闡明歷史的基礎性學科性質、思維和基本能力訓練等,論證專業對口性問題,但對方總是很難相信。最後我只靜靜地說高考分數低,她一下子就滿意了,鼓勵我說:“沒事,以後還有機會轉專業。”

第二個故事是去一個村子支教,當地的一箇中學老師聽說我是北大歷史系的,特別興奮地跑來拉著我到村子裡轉,不斷地問:哎,你是學歷史的,你跟我說說,這個地方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我們這兒明朝出了個將軍,他有什麼事蹟?你知道哪朝哪個宰相,哪地哪條河流嗎?每當我回答不出時,他都很失望地說:“你不是學歷史的嗎?”

第三個故事是有次走親戚,我的一個姨夫聽說我在北大學歷史,微微一笑說:“學歷史,中國的歷史都是成王敗寇的歷史,都是給政治背書,有半句話是真的嗎。所以啊,我不知道你們學歷史的天天在學什麼。”

這三個故事幾乎是輪流地出現在我的四年裡,“我學歷史”四個字給我帶來巨大的壓力,當我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就無法逃脫地擔負起為史學辯護的任務,不但要向大眾辯護,更要向自己的心靈做出辯護辭。這三個如此平常的故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們向我提出三個尖銳的問題:

不能用實際效用作為衡量的標杆,我們用什麼評價標準衡量歷史學的意義?

歷史學的靈魂是細節和史實嗎?不知道這些事實和細節,我是否還有資格說我在學歷史?

真實的歷史真的存在嗎,歷史對於人類的生活到底意味著什麼?

拷問“歷史意義”

北大歷史系推送過幾篇相關的文章。閻歩克老師的《在北大歷史系開學典禮上的講話》一文引用西塞羅、科林伍德、雅斯貝爾斯等人的話,基本上是為了說明歷史是人類突破當代視野的工具,獲得更深厚的人性理解,一以貫之的真理。高毅老師的《歷史與成功——也談學歷史的意義》一文認為中國人把不朽的慾望寄託在“名”垂不朽上,歷史就是中國人的天國。此外,高毅老師繼續回到歷史使人能認識到“完滿”、充分認識“自我”的意義上來。彭小瑜老師的《一代人的理想主義光輝——北大世界歷史專業的老師們》一文展現了老先生們對建設中國世界史的用心,以及後來學者對自己學術事業的熱情,然後說:“北大歷史系是一個有包容五湖四海寬大心胸的地方,也是一個理想主義經常戰勝庸俗、淺薄和自私的學術園地。”這些話無疑都是老師們經歷了多年的學術研究和生活之後得出來的經驗之談,而我們卻處在最應該受到“歷史意義”拷問的年紀。但有趣的是,包括我在內的很多高年級學生,在寫《關心下一屆》的導言的時候,每次談到歷史意義,就開始文學化地擺出很多歷史事件,製造一種興亡榮辱的感覺,彷彿不用思考為什麼學歷史,只要悶著頭跳進去,就其義自見了。

仔細分析我們的這種回答,恰恰很有某種歷史範兒。對於歷史知識和細節的強調,而非對歷史意義本身的追問似乎是“我學歷史”的最大任務。我們似乎堅信意義就藏在歷史之中,動手動腳找東西遠比坐在那兒想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更重要。再不然就是象牙塔的高傲,對抗這個世界的庸俗,大方承接“史學枯燥無用”的帽子,引以為學術之精神,成為還擊的源泉。但這真的能還擊象牙塔外的人們對歷史學的想象嗎,能安頓我們的內心嗎?

我看見不少同學經歷了太多這些拷問後,就不再思考。更可怕的是,當同學們再次用對職官、地理、年代、目錄等知識的佔有回答歷史意義的時候,用其義自見的邏輯安慰自己的時候,思考的可能就越來越降低。沒有一個堅強的道理作為支撐,我們真的能經受得住生活的挑戰嗎?一日講不出一個道理,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歷史系學生逃離史學,樹立不起對史學的信心。一日講不出道理,這四年就做不到真正的安靜。

自己生活的歷史學家

我說的道理,並不是憑空捏一個,而是想想自己做的事情的背後,思想的背後的動機和原因。如果希羅多德探究“原因”是歷史的一個意義,那我們做的恰恰是要做自己生活的歷史學家,以歷史的方法探究自己的生活,而不僅僅是書本。

就拿“其義自見”來說,為什麼歷史學會相信掌握大量的知識就會產生意義,這其實包含著對生活的理解。如果世界上存在著一個永恆真理去支撐我們的生活,那應該去探索這個真理是什麼,用來裁判。但如果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永恆的真理,那這個世界就是歷史的。歷史是什麼,就是“時間”,或許還有“空間”。一時一地的正義觀念、道德、信仰、審美取向都是在不斷變動之中,都是特殊的而不是普遍的。對於變動的重視,才是歷史學的題目。寫一篇史學論文時,按照道理,要麼討論制度的變化,要麼討論制度之下運行的動態,要麼討論文化觀念的形成等等。我們通常不會寫或者關心“某物是什麼”的問題,而是“某時某地的某人認為某物是什麼”的問題。當特殊的知識細節掌握得越多,對於“變化”的理解就會越強,此所謂其義自見。

設想掌握了豐厚特殊細節和知識的人對於當下的生活會有什麼樣的看法,看過了那麼長時段的時間之後,對所處的現在這個時間點,會有怎樣的看法?我們可以想象出一些人的形象。一種是不斷用過去的細節比附現在的細節,認為現在的生活(大多是政治事件)都是過去的重演,那是因為他從根本上相信“循環論”。這是深受歷史滋養的生活態度,有這種生活態度的人大多能平靜面對,且淡雅無爭。或是另一種人,他們考察了世界上的“觀念的形成”,如今日之“醜”並非昨日之“醜”,今日之“道德”並非昨日之“道德”。他們會“歷史地看今天”,既然今天的規矩並非自然天成的絕對,其背後都是有“歷史的譜系”,那個體作為歷史進程的參與者,當然可再造歷史,尋求“變革”。這也是歷史給予的生活態度,或成為道德虛無主義者,或成為歷史革新者。又或,對於特殊性和個體性的關注越多,對於集體性和普遍性的關注就越少。在個人的生活態度上,注重個體的自由獨立空間往往也是一種導向。

其實,大部分人是難逃歷史的思維的。我們在道德抉擇和價值判斷時,通常難以脫離所處的環境、經歷過的事件、經濟的水平或社會的階層等。很大程度上,大部分人的價值觀和道德感來源於自己的生活經驗,來源於父母的影響、祖先的影響,即歷史經驗。這種對歷史的青睞是不自知和不自覺的,我們很難跳出來觀察和反思普遍的人性,更容易依靠發生過的經驗判斷。從這個意義上說,現代人不是哲學的動物,而是歷史的動物。深受歷史影響的人,相較於普通人的生活經驗(一家一族的經驗),更多了由知識帶來的歷史經驗。看到兵荒馬亂歷史的人,得出了天下可無賢不可無君的結論,看到昏君暴政歷史的人,得出民主科學的結論,他們都遵循著歷史經驗而塑造著歷史。然而史學家又會看到,這些歷史讀法來源於其當下的生活經驗。因而,在這個世界上,尤其是中國人,與歷史是最分割不開的。但是,如果不把史學落在生活方式上去講,落在心靈上去思,我們仍舊要經歷別人的質疑和自我心靈的質疑。當有一天讀著浩繁的史書,做著專業的題目,看著外邊五彩的世界,難免會問:“我做這些有什麼用”,這未免是“我學歷史”最悲慘的境地。

歸根到底,史學的意義在於它確實能為我們的生活提供道理,無論正確與否。我理想中的歷史系學生,是最應該反思的,最應該健談的,最應該懂得生活的道理的。“我學歷史”不意味著談論諸多的歷史知識,而是要以歷史的道理去支撐生活。很少有一個學科能像史學一樣,如此實用,如此和個人生活息息相關,但這些秘密都需要依靠思考去發掘,這才是歷史系學生應該不斷向社會回答的,也是不斷要向自己的心靈講出的道理。

北大学生:当我说起 “我学历史”时……

長按二維碼關注 魯稚的陽臺(ID:luzhi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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